第8章 青雲路
第8章 第 8 章 青雲路
沈應推開擋路的人,拎着王元緯氣沖沖地往下樓沖去。
他是急着去找王景,來給王元緯來上一頓剝皮套餐。王元緯卻還以為美人真看上自己了,暗自竊喜不已。
他就說嘛,他堂堂王家大少爺,有權有勢有財有貌,還有萬般風月手段,誰見了不喜歡。
這大美人之前跟的那位。
長相倒是不錯,衣着也華麗,看上去是個富貴人家出身。
但王元緯看那人臉上有新添的傷痕,猜測他家估計也就是有點錢財但沒什麽權勢的人戶,所以才會讓自家少爺被人欺辱。
這樣一想,眼前這位美人棄那位跟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可惜了他的小竹月,就這樣給送出去,王元緯還怪舍不得的。
幹脆給那人點錢,買下這美人。
再把竹月一起帶回去,他享盡齊人之福。豈不美哉?
這邊王元緯在做春秋大夢,那邊霍祁卻被擋路的人煩得差點罵人。
天香樓是城南有名的大酒樓,日日客似雲來,雖還是清晨但二樓的座位卻已經坐滿了。
方才霍祁他們這桌鬧得厲害,衆人都在偷偷瞧他們的熱鬧。這會兒眼見着其中一位主角跑了,當然是個個站起來查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霍祁連推開了兩個人,見沈應已經要走下樓梯,皺眉啧了一聲高聲喚道。
“武柳攔住他們。”
二樓角落的那暗衛聞聲,立即縱身而起,一個翻身直接從二樓落到一樓大堂。
滿室皆驚,只見表情冷漠的黑衣暗衛擡臂擋在沈應面前。
“主人還在樓上,公子豈可先走?”
“你讓開。”
見他巋然不動,沈應氣惱:“你連我的話都不聽?”
武柳淡淡搖頭:“公子雖尊貴,卻不是我的主人,我不必聽你的吩咐。”
兩人僵持不下,被沈應拎着領子的王元緯卻色心又起。
他見武柳容貌姣好卻氣質清冷,似冰中養出一株牡丹,觀之更別有一番滋味。
“嘿嘿都不着急,既然你家主人要留你一留,你就去同他好好道別,本公子不着急。他對你也是一番真情,本公子領會得領會得,倒是這位冷美人……”王元緯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想摸武柳的臉,“不如也一同跟了我,保你從今以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哎喲!”
王元緯手指才伸出兩寸,就被旁邊突然探出的一只手抓住。
來人反手一擰,王元緯右手手腕差點直接被折斷。
王元緯左手捂着受傷的手腕,‘哎喲’叫着:“收力些收力些,要斷了要斷了。”
禁衛軍統領文瑞從武柳身後走出,抓着王元緯的手腕含笑說道。
“這大清早的,就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行此調戲之舉,小王公子的膽量真是越發見長。”
王元緯忙哭着向文瑞求饒:“文統領恕罪!文統領恕罪!表兄、瑞表兄,看在咱倆往上數三輩也算得上血脈相連的份上,你饒了我吧。”
見他吃到教訓,文瑞勾唇一笑松了手。
轉頭看見王元緯旁邊的沈應,文瑞又立即跟見到瘟神一樣,苦着臉別過頭去用手掌遮住臉,嘴裏連連念叨。
“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看見。”
沈應:“……”
哎喲!竟連禁衛軍統領都被攪和進來了。
天香樓的客人們自覺今日是趕上大熱鬧了,樓上樓下的客人都紛紛起身湊到最前方看戲。
小書童竹月原本也想下樓追人,卻被人群擠來擠去,如浮萍一般被推到了一位正要下樓的錦衣公子懷裏。
竹月忙請罪:“是小的沖撞了,請公子恕罪”
那公子見他書童打扮、模樣輕佻,斷定他是故意勾引。他冷哼一聲,理好衣襟後直接一腳踹了過去。
“什麽東西也敢來撞我。”
衆人的注意力瞬間被樓梯這幕吸引過來。
竹月被踢倒在地,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卻仍舊伏地向那公子磕頭。
“請公子恕罪。”
王元緯在樓下看到了,立即破口大罵:“撞就撞了,他想撞就能撞,你憑什麽踢他。”
他幾步跑到樓梯上拉起竹月:“賤骨頭,你跪什麽!見人就跪,也不看看那個人配不配受我王元緯身邊人的跪拜!”
竹月低頭不敢說話,幾階樓梯上那錦衣公子冷笑道:“王元緯?”
王元緯擡頭看清錦衣公子的臉,也嗤笑一聲,冷嘲熱諷起來。
“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咱們前科落榜的大才子,戶部尚書羅大人的公子,羅旭羅少爺。”
羅旭回以嘲諷:“去年一整年都不見王少爺,我還以為你已經得花柳死了,原來還活着呢。”
聽到兩人對話,客人們皆忍俊不禁,卻又不敢得罪這二人,只能死死咬着唇憋笑。
見到羅旭及他身後的人,沈應皺起眉頭。
文瑞和武柳不經意地挪了幾個站位,擋到了他面前。
衆人的注意力皆被樓梯上那場大戲奪走。
人群中忽的伸出一只手,攬住沈應的腰把他拉入懷中。兩人隐在人群中步步後退最後靠到了牆邊隐蔽的角落。
“祖宗,你安分些。”霍祁貼在沈應耳邊低聲道,“別忘了你眼下本該在诏獄待着,若被其他官員或者官員親屬看到你在這裏,就算太後免了對你的責罰,你也逃不開越獄這個罪名。”
沈應頓了頓,側眸撞上霍祁仍帶傷痕的臉龐。
霍祁也特意偏過頭來把傷痕露給他看。
“我為了你連早朝都不敢去上,你卻要自毀長城。若是你嫌自己活夠了,不如直接告訴我,我下旨砍了你,好過日日為你擔驚受怕。”
霍祁的聲音裏藏着隐隐的怒氣。
他這幾日躲到何榮府中,就是在等臉上的傷痕淡去。
不然這傷落在朝臣眼裏,讓他們坐實了沈應的罪名,這件事就不是一個小小的何榮能解決的了。
霍祁現在有些惱恨十八歲的沈應。
他竟忘記從前的沈應是如此沖動,今日若是換作是沈首輔在此,便不用霍祁處處提醒要他小心。
若是那人,或許反而會是他來提醒霍祁該小心什麽,又漏算了哪步。
他原不該去懷念首輔沈應的。
只是現在讓他獨自去算計朝臣,還要搭上一個随時可能會壞事的沈應,霍祁實在有些心累。
他嘆息般地吐出一口氣。
濕漉的熱氣纏繞在沈應耳邊。
沈應回眸望他,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撫了撫霍祁臉上的傷處。
“抱歉。”沈應低喃。
眼中的歉疚濃稠得要擠出水來。
霍祁一怔,沉默良久忽而笑道:“沒想到霍某今生竟能從沈大人嘴裏聽到‘抱歉’二字,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聽霍祁又沒正經,沈應滿臉無奈地白了他一眼。
沈應收回手向樓上望去:“那王元緯這事該怎麽辦,就這樣丢下那小書童竹月不理?”
如此袖手旁觀,沈應的良心做不到。
霍祁搖頭,示意他向最前頭看熱鬧的文瑞望去:“別擔心,不是還有我們熱心腸的文大人在這裏?”
好像在看樓上熱鬧,實際在聽牆角八卦的文瑞。
“……”
樓梯上,王元緯還在跟羅旭鬥嘴。
羅旭向來自視甚高,看不起不學無術的王元緯。王元緯也因處處不如他,自小沒少被家裏數落。
原以為羅旭要這樣壓他一輩子,誰能想到前歲科舉羅旭居然連三甲都未入。
王元緯在撫州老家接到這個消息,樂得差點沒把大腿拍腫。
他還讓小厮買了鞭炮在自家大門放,凡是路過說聲賀喜的人都能拿到賞錢。
可惜當時他不在京城,不然這鞭炮他能直接拿到羅府大門口去放。
現在王元緯和羅旭正面對上,自然也是死命往羅旭傷口上撒鹽。
“羅少爺,聽說今年陛下要再開恩科取士,不知道你還去不去考試。”王元緯得意,“若是要去,你可要先通知王某一聲,好讓我提前備好煙花爆竹慶祝。”
“你——”
羅旭握緊拳頭瞪視王元緯,半晌後又慢慢松開拳頭。
他瞥了王元緯身後的竹月一眼,冷聲道:“王元緯,你這種貪聲逐色的風月之徒有什麽資格來嘲諷我?”
“好笑話。你是官宦子弟,我也是官宦子弟。你是舉人,我也有個監生的名頭,可以跟你們一起參加會試……只是我不願意去考罷了。我們兩個倒不見得真的有誰比誰高貴。”
“你那個花錢買來的監生也配與我比。”羅旭怒不可遏,“你嘲笑我三甲不入是吧,我今日便與你打賭,這次恩科我必得頭名,到時你要麽跪下給我磕頭認錯,要麽把你身後那個書童的腦袋擰下來給我當皮球踢。你敢不敢賭?”
樓下的霍祁聽到羅旭的話,忍不住搖頭啧啧兩聲。
“如此場合,敢出此妄語。羅旭要給他老子惹上大麻煩了。”
說到最後,卻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看到他的表情,沈應心生疑惑。
羅旭的老子戶部尚書羅屏,正是內閣次輔,也是首輔朱泰來的老對頭。
若羅屏勢弱,朱泰來在內閣地位更穩,對霍祁來說可謂是更加不利。
為何霍祁卻反而開心起來?
這邊沈應心頭浮起疑雲,那頭王元緯不顧竹月哀求,戲谑出聲。
“有何不敢?不過今年出的舉子文集我也看過,你的文章比起馮骥可差遠了,更別說跟梁彬比。要我說今科狀元不是梁彬就是馮骥,若這次真是你拿頭名,我肯定要先去宣門外敲鼓上奏今科舞弊,再來向你磕頭。不過若這次你沒中頭名,我就要你在看榜當日在貢院前,當着所有看榜舉子的面向我的書童嗑三個響頭再斟茶認錯。”
看他二人劍拔弩張,樓上有與兩人都相識的客人,忙打圓場道。
“何必打這種賭?科舉排名本就要看考場發揮,哪有以平日裏的才華定名次的。”
“就是。若要論起來,前歲科舉中,沈應與紀陽難道不都是狀元之才?結果還不是照樣輸給名不見經傳的游子平。一個只得了探花,一個連三甲都未入。難道他二位的文采真的就輸給游狀元?”
“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
原本聽到馮骥這個名字,霍祁的臉已經沉了下來,轉頭聽見有人說起沈應輸給游子平的事,不由又笑了起來。
他向沈應調笑道:“不必在意,若論青雲路,游子平不及你。”
輸給游子平,也算是沈應的一生痛點,偏這人還要拿此事開玩笑。
沈應再度白他一眼,回諷道:“廢話,我連皇帝都睡了,整個大衍朝堂還有誰的青雲路能比我順暢。”
那大概只有皇帝本人了。
霍祁笑了笑,擡眸向文瑞使了個眼色。
文瑞瞬間頭痛。
他抓了抓腦袋,硬着頭皮走上前去,按住王元緯的肩膀,擡眸向羅旭笑道。
“羅公子還請自便,我這表弟實在太不像話,我就先帶回去交給王大人處置了。”
人群之後,霍祁看着羅旭僵硬的臉色,笑得眼眸深沉。
羅屏的兒子?這下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