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花雙色
第4章 第 4 章 一花雙色
然後就……不可救藥地……沖動劫獄了。
兩人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裏,面對沈應投來的審判的目光,霍祁尴尬地撓了撓頭。
他現在也不好解釋,其實他想從诏獄帶走的不是眼前這個沈應。
——他要是這樣解釋,沈應估計真覺得他傻了。
霍祁想了想,俯身湊到沈應近前,壓低聲音向他提議道。
“要不我讓人停車,你再回诏獄去?”
“……”
見沈應面色驟冷,霍祁笑出聲來,邊笑着邊坐回原位擺手道。
“玩笑而已。”
沈應冷漠抱胸:“陛下剛剛讓人把禁衛軍統領給打暈,把我給劫了出來。原本我的罪名只是可能會被誅九族,現因陛下的舉動,我是鐵定要被誅九族了——陛下覺得我會傻到現在回去自投羅網嗎?”
說的好像他是已經打定主意能跑一個是一個了。
霍祁不由好笑:“你還真是半點也不在意沈家人。”
“沈家?”沈應臉上挂起一抹輕笑,“沈家從前就說我是他們家的災星,這下我真成災星了,不是稱了他們的心意?”
這話霍祁聽得有趣,他知道沈應和沈家關系一直不好,原因卻不明。
只知道沈應父母不睦,後來兩人和離,沈應随母親嫁到了金陵周家,便和沈家再沒有往來。
霍祁對沈家最深的印象就是,前世沈父過世時,沈應回家奔過喪。後來沈應去世,沈家又跑來搶着治喪。
每回出現都跟喪事有關,晦氣得很。
霍祁也不喜沈家,對沈應的話直接點頭贊同道:“沈家确實該為你受些罪才是。”
他知沈應做了首輔後,沈家沒少在金陵借着他的名頭撈好處。雖沈應多番制止,卻也無用,連累霍祁也為首輔家事操心了許多。
既以後要享福,現在也該受些罪才是。
霍祁淡笑一聲,斂盡目中的嘲諷。他随手打開幾案上的雕刻着金雀銀花的香爐蓋子,抓起香藥盒子裏的蘇合香往裏面扔了一把。
香味瞬間充斥整輛馬車,沈應捂住鼻子咳嗽起來。
“香料不要錢啊咳咳,被你這樣一用咳咳咳……簡直跟鄉間熏豬肉一樣,哪裏有半分風雅。”
這都十四年過去了,霍祁哪裏記得年輕的沈應是這樣的嬌氣鬼,心虛撇嘴道。
“朕富有天下,小小的一點香料難道還用不起。”
嘴上這樣說着,手上還是動手用茶水将香爐澆滅了。見沈應咳嗽聲不止,霍祁皺了皺眉頭,又倒了杯茶給他。
看着遞到眼前的茶杯,沈應怔了怔,臉上閃過些許喜色。
他接過茶杯猶豫片刻,默默起身坐到了霍祁身邊。
霍祁挑起眉頭,就見沈應捧着茶杯扭捏了片刻,才下定決心一般轉身,伸手向霍祁臉上的傷口探來。
“你的氣消了?”
沈應聲音溫柔,語氣裏含着微微笑意。霍祁冷靜後仰,擡手攔住了眼前人的動作。
“沈卿自重。”
沈應:“……”
“恕臣沒聽清,陛下剛才說什麽重?”
沈應仿佛真的沒聽清,又對着霍祁重複了一遍。霍祁向後坐了一些,擡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一臉正氣地說道。
“朕說請沈卿自重。”
“……”
沈應冷笑了一聲,伸手從香藥盒子裏抓了把蘇合香扔到霍祁胸口。
“裝你的假正經去吧,以後少碰我。”
說完便轉身坐回了對面。
說的好像霍祁稀罕碰他一樣。
前十四年霍祁沒碰過他,不照樣活過來了。反倒是他沈應,霍祁稍微對他有點親近之意,他就表現得要死要活好像霍祁殺了他全家一樣,真是讓人倒盡胃口。
想起往事,霍祁就氣不打一處來。
兩人相對無言、相看兩厭。
沈應在對面坐着,白眼只差翻到天上去了。
霍祁懶得理他,轉頭開始思考起現在該怎麽辦。人既然已經救了,就不能不管,他雖厭惡他的沈首輔,卻不得不承認沈應對于大衍還是有那麽一點用處的。
霍祁不能讓他折在這場太後與朝臣對自己的傾軋中。
只是現在所有人都想用沈應的生死來拿捏霍祁,要找個盟友實在是難。
霍祁捏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眼角瞥到幾案上繡着‘何’字的蘇合香盒子。
霍祁心頭一動,眼角眉梢勾起嘲弄的笑意。
沈應心生警惕:“……你又在憋什麽壞主意?”
霍祁右手支着下巴,左手伸出捏了捏沈應的臉頰,向他挑眉笑道。
“我想到一個人可以救你。”
“誰?”
沈應疑惑,也顧不得還在生氣,再度向着霍祁傾身而去。霍祁卻悠悠收回手來,滿臉高深莫測地向他說了四個字。
“沈卿,自重。”
這下沈應的白眼真的翻到天上去了。
……
诏獄。
文瑞安排好追捕的人,揉着後腦勺從沈應的牢房走出,準備進宮向太後禀報沈應被皇帝劫走的事。
摸着頭上拱起的腫塊,文瑞心道這小太監下手也太狠。
沒看他都沒還手嗎,也不知道收着點力。
沒走兩步,文瑞忽然神色一凜,停下腳步向黑暗中望去。
黑暗中傳來一聲冷哼:“你這戲未免做得太假,被個小太監放倒了,傳出去你也不嫌丢人。”
聽到來人的聲音,文瑞放松下來。
“你說得倒是輕松。太後和皇帝都是我們的主子,這太後要抓人,皇帝想救人,我們夾在其中可不就是只有挨打的命。”
黑暗中的人沉默了片刻。
“我只有一位主子。”
文瑞苦笑:“你是如此,我卻不是。”
那人又沉默起來,倏忽黑暗中傳來硬物劃破空氣的響聲。文瑞擡手接住迎面飛來之物,反手一看發現是一個藥瓶。
文瑞眼眸中浮現出柔和的笑意。
再向那個角落望去時,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文瑞勾起唇角,搖頭感嘆:“真是別扭。”
……
霍祁出宮出得匆忙,帶出的人手裏,也不知有沒有藏着誰的眼線。
走到半道,霍祁就把他們都打發回宮了。
霍祁劫走沈應,太後肯定震怒,他回去也要挨罵,不如和沈應一起躲上一躲。
霍祁只留下了兩個信任的暗衛,便讓餘松把宮人、侍衛全都帶走。餘松自然不肯,可抵不過皇命難為,帶着衆人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那依依不舍的表情,把沈應看得肉麻到不行,讓霍祁幹脆跟餘松一起回宮,免得餘松夢裏都睡不踏實。
霍祁笑吟吟回眸:“你吃味了?”
“自然是,”沈應同笑,“餘公公只挂念着你,都不念着我,我醋得很。”
“原來如此,那等這事兒過去,我讓餘松去你府上伺候。”
“陛下說笑了,沈應不過是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府上可用不起三品總領太監。”
兩人你來我往,不甘示弱。
霍祁久違的,感覺到了一些同沈應鬥嘴的樂趣。
其實若不念及兩人日後的隔閡,能日日同這麽一個伶牙俐齒的美人為伴,也是一樁樂事。
可惜……
霍祁微微一哂,他現在觀沈應如猛虎。
只敢遠觀不敢沾染。
霍祁找了個暗衛的私宅,帶沈應換了衣服。兩人又從私宅的後門走出,七拐八拐走到城南工部尚書何榮的宅子,叩開了何府的大門。
何榮是當今太後的親哥哥,也是霍祁的親舅舅。
對就是那個會在八年後被沈應彈劾,由霍祁親自下旨斬首的那位舅舅。
——也不可能會有其他人了,畢竟霍祁就這一個舅舅。
帶沈應來找何榮求助,霍祁自己都覺得自己臉皮厚,偏沈應還在後面念叨。
“我看你是真的傻了,何尚書是太後的哥哥,他怎麽可能幫你對付自己的親妹妹。”
“夠了。”霍祁打斷他,“若不是你一時沖動闖下大禍,我又何必來求舅舅。”
沈應聞言頓住,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歸于沉默。
霍祁此時卻無心去管他的矯情病,他帶着沈應進了何府,管家卻告訴他何榮正在花廳宴客,請霍祁先到後宅觀水閣乘涼,他去請何榮來見霍祁。
霍祁在廊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往庫房方向搬禮物的何府下人,忽而開口問道。
“是洛陽來的客人吧?”
管家是知道他身份的,正畢恭畢敬地讨好着他,聽他有此一問直接脫口而出。
“是……”
話出才知失言,忙找補道:“是老爺舊時在洛陽的好友。”
說完管家憋了憋,還是忍不住問道:“聖……少爺怎麽知道那客人是從洛陽來的?”
霍祁掃了一眼禮物上明目張膽刻着的蟒紋,心道我又不瞎,卻不想在此刻将事戳破。
他掃了一眼西北角挂的葡萄架,正要胡謅一句‘我瞧這院中西北角有紫氣,定是有雅客從南方來’。
身後卻悠悠傳來沈應的回答:“這樣好的牡丹花,自然只有洛陽才有。”
兩人回頭,沈應正站在廊沿處新放的一株二喬牡丹前,輕撫摸牡丹的枝葉。
“一花雙色,足以傾城。”沈應笑道,“洛陽牡丹果然名不虛傳,沈某今日有幸得見也算不枉此生了。”
管家松了口氣,忙擦着額上的汗:“沈大人謬贊了。”
管家只怕說多錯多,不敢再在他們二人面前多留,借口要去通知何榮前來拜見,便請他們先跟小厮去觀水閣。
霍祁淡淡颔首允了,管家人一走他又對小厮說自己是熟客,不必旁人帶,把小厮也打發走了。
待旁人散盡,霍祁才再度回眸。
沈應還站在紅白牡丹前,向着霍祁輕輕一笑:“銅雀春深鎖二喬,聽聞何尚書最近在府中修建了一處乘涼的樓臺。”
“陛下,看來有人想讓你舅舅做曹操。”
恰如彼時彼刻,沈首輔把禦筆拍在霍祁赦免何榮的聖旨上。
‘何榮意欲謀反,罪不容赦。他院中修的樓臺原名朱雀臺,是何意你難道不懂?你是要真等他做了曹操才知道後悔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曹操?”霍祁笑出聲來,“何榮沒那個膽子。”
霍祁知道何榮是被構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