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以後,不要再到這裏看他
第64章 以後,不要再到這裏看他。
男孩的父母對國際警署十分信任, 親自将孩子送到醫院。
現在,他躺在手術臺上,手術無影燈讓他瘦小的身體,每一寸肌膚, 都處在沒有陰影死角的光亮中。
男孩擁有窺視他人大腦的異能。正在做術前準備工作的許碩, 不确定他是否已經探知到他接下來的命運。
精神系異能在初期往往難以令人察覺。這個特性, 令許多擁有精神系異能的進化者, 得以逃離國際警署的監管。他們不被國際進化者機密檔案記載, 像每一位普通人類, 生活在社會中,過着最平常且不被打擾的生活。
但男孩, 顯然不屬于這些幸運者中的任何一位。
他的親生父母不夠合格,沒能及時察覺上帝賦予自己孩子的天賦,并及時對他施予引導與保護。
這導致這個年僅四歲零八個月的男孩,在進入同齡人群體生活的第一天, 便對出現在他身邊的同齡的小孩進行了無意識的精神攻擊。
窺視他人大腦的異能太過特殊。無論是普通人類,還是進化者, 對此都下意識感到警惕與不喜。
而男孩的父母對于國際警署與目前的科技水平十分信任,面對被男孩攻擊,而出現惡心幹嘔、記憶力障礙,精神崩潰等症狀的數十名可憐的幼童, 他們輕易便接受了國際警署提出的——對男孩進行“抹殺進化者異能”的基因手術的建議。
男孩在醫院待的時間……遠比他的父母預想的要更長。
抹殺進化者異能的基因手術, 是醫學界最大的謊言。
好在男孩的父母給予許碩團隊足夠的信任。計劃順利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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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月過去。
第二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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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月。
安靜的夜晚, 男孩躺在解剖臺上,閉着眼睛, 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解剖臺邊突然出現一個黑乎乎、毛絨絨的腦袋。腦袋的主人圍着解剖臺走了一圈,試圖找到一個合适的角度, 或者借助什麽東西,爬上解剖臺。
但教授不允許她動這間實驗室裏的任何一樣東西。而她憑借自己,是無法爬上去的。
她看向教授,希望他能像過去那樣,将她抱上去。
當然,這通常意味着,到了該給她抽血進行檢查的時候。
她的目光太過灼熱。正在對面器械前忙碌的許碩回頭看她,臉上沒有表情,只說道:“你今天不需要抽血。”
“我想上去。”
“你該睡覺了。”
“他是誰?”
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小女孩沒有父母,沒有名字,也沒有編號。她和南亞森林其它研究員一樣,稱呼許碩為“教授”。
簡短的兩個字,從她口中念出,總有種軟糯的感覺。
她邁步走到許碩身前,扯着他白色制服的下擺,仰頭看着他,說:“我想上去,你把我抱上去好不好?”
小女孩在三個月前,被許碩從那座位于南亞森林的秘密生化研究所裏,帶到這家集醫療、科研,且服務對象僅限于國際警署內部人員的非營利性醫院。
她是被裝在一個行李箱裏帶過來的。
和在秘密生化研究所時一樣,除許碩以外,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必須時刻隐藏好自己的行蹤。只有在沒有外人的夜晚,才能在教授允許的時間段和區域活動。
許碩彎腰将小女孩抱起,上前幾步,将她放在解剖臺上,便又轉身,回到對面最新研發的器械前忙碌。
小女孩雙手撐在解剖臺上,偏頭看向躺在她身旁的男孩,聲音軟糯地問:“他的編號、是什麽?”
“他沒有編號。”
“那……他的名字呢?”
“你問這個做什麽?”正在忙碌的許碩,頭也不回地問道。
“我想要知道。”整整三個月,幾乎每天晚上,小女孩得到允許出來活動時,男孩都躺在這裏。和她相比,他才是和教授相處時間最多的人。
他會繼續待在這裏,一年、兩年,甚至是更久。
小女孩第一次和活着的同齡人相處,對他有着不可抑止的好奇。她興奮的情緒太過明顯,轉頭看着對面許碩的背影,說:“我想讓他知道我!”
正在專心工作的許碩下意識地皺緊眉頭,他敏銳地察覺到小女孩有別于以往的活躍,轉身朝她走近,一把将她從解剖臺上抱了下來。
“去睡覺。”
“我不去。”小女孩嘟着嘴巴道。她低下頭,毫無預兆地開始掉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一顆又一顆滾圓的小珍珠。
她抽抽搭搭道:“我不想去,我就要待在這裏。”
她越來越任性,像最普通的小孩,對撫養她長大的人,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
許碩在一個月前外出采購的糖果和巧克力,已經在昨天夜裏,消耗殆盡。他沒有辦法立刻讓小女孩聽從他的指示,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彎腰将她抱上解剖臺,冷聲囑咐道:“那你就待在這裏。不準下來,也不準亂動臺面上的東西。”
小女孩乖乖點頭。
燈光下,她穿着一條市面上最常見的白色蓬蓬裙。裙擺疊着一層又一層輕紗,在她坐下時,如同一只雪白的貝殼,堆放在臺面上。
她散開的裙擺緊挨着一旁男孩赤.裸的手臂,輕紗觸及皮膚引起的陌生酥癢感,讓男孩在混沌失序的精神世界,勉強摸到一絲清明。
他緩緩睜開眼睛。
但坐在解剖臺上的小女孩,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正盯着教授的背影,在想要如何開口,提醒他,他今天晚上還沒有給她糖果。
每天晚上,她都會從教授手中得到一顆糖,或者一小塊巧克力。然後,才會去洗漱睡覺。
他還沒有給她糖。是忘記了嗎?
“我要睡覺了!”小女孩提醒道。
對面,正背對着她翻閱實驗數據的許碩面色不變,放下手中的文件,轉身面向她。
小女孩缺乏同齡人的陪伴,對于解剖臺上,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感到不可抑止的興奮與好奇。她需要朋友。但同時,她也需要糖果和巧克力。
不過短短幾分鐘,她關注的重點,就已經發生了完全的偏離。
她盯着教授的制服口袋,下意識抿了抿唇,再次重申道:“我要睡覺了。”
她聲音帶着雀躍。因為知道自己只要說出這句話,就會得到一顆糖,或者一小塊黑巧克力。
許碩看出小女孩的渴望,他說:“今天晚上沒有糖。”
小女孩有些驚愕,小聲問:“那……巧克力呢?”
許碩:“也沒有。”
“為什麽?”
“因為我沒有買。”
聞言,小女孩沉默下來,少頃,眨巴着水靈靈的眼睛,問:“那明天會有嗎?”
解剖臺上,男孩望着頭頂上空暫未開啓的手術無影燈。他混亂失序的精神世界,并未因他的清醒,而得到好轉。他眼前開始出現一幕幕幻境,有泛着銀白冷光的手術刀,帶着藍色手套的男人的手,尖銳的注射器……
“只是一個小手術。”
他腦海中出現一道低沉冷淡的聲音。是那個戴着口罩的醫生在說話。
随後,護士安慰他:“陸判就像這只玩偶,身體出現了一點問題。但你不用害怕,我們會很快解決好的。”
接着,他躺在手術臺上。
在他身上,進行了很多場手術。
很疼。
很可怕。
他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那些聲音來源于周圍人的大腦,在無菌手術室內,嘈雜的聲音描述着各種各樣的恐怖故事。而這些故事,全都與他有關。
與他的身體有關。
深夜,安靜的實驗室內,再次響起熟悉的、蒼老的男聲:“今天晚上沒有糖。”
“那巧克力呢?”
“也沒有。”
是醫生的聲音。
男孩一瞬間變得驚恐無助,他想要逃離這裏,想要回家,想要躲到沒有人知道的角落,想要——他猛地伸手死死扣住身旁人的手臂——手臂的主人背對着他坐着,從背影看也是一個小孩,小女孩。
男孩聽出她和那個醫生的關系不一般。因此,在發現身體十分沉重,無法自如活動時,他心中的恐懼一瞬間變成了憤怒與憎恨!
他伸手死死攥住女孩的手臂,因長時間沒有修剪而變得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她幼嫩的肌膚。
“——啊!”
小女孩疼地叫出聲來。
許碩察覺不對,快步上前,抓住這個叫陸判的男孩的手腕,将他死死攥着小女孩手臂的手扯開。随即神情嚴肅地抱起小女孩,将她放回到地面上。
這才低頭,仔細觀察解剖臺上,提前醒來的男孩。
小女孩害怕地蹲在地上,瑟瑟發抖,如同一只可憐的鹌鹑。她手臂流血了,很疼。但她不敢說話。她害怕一旦弄出什麽聲響,便會讓躺在臺面上的男孩察覺。
直到教授半蹲下身子,沉眉盯着她手臂上的傷口,問道:“吓着了嗎?”
小女孩顫抖着點點頭。
她好害怕。
而且好疼,真的很疼。比抽血要疼上一千倍。
“既然害怕,那記得以後和他保持距離。”
雖然這個叫陸判的男孩年紀不大,但許碩心知肚明,他們對他做的事,男孩并非全然不清楚。
當然,或許他還無法像一個成年人一樣理解其中的關鍵,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傷害,被解構,被剝奪人權。
但作為一個感知正常的人類,他對于他們的恐懼是确确實實存在的。
他在本該天真單純的年紀,感受到巨大的恐懼,繼而是不受控制的憤怒、憎恨。
許碩抱起地上哭的十分可憐的小女孩,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這才轉身,看向解剖臺上,因為剛被他注射了一針麻醉劑,而又睡了過去的男孩。
“他和你不一樣。”他平靜地說,“他不是你的朋友。以後,不要再到這裏看他。”
小女孩猶豫着沒答話,少頃,俯身靠在許碩肩頭,雙手緊緊摟着他的脖頸,不再看臺面上的男孩。
她依舊在哭,每次眨眼,都會有綴在睫毛上的淚珠掉落,看着十分可憐。
因此,當她抽噎着小聲問道:“我可以吃巧克力嗎?”時,許碩答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