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今天晚上,她不要一個人
第54章 今天晚上,她不要一個人。
星海市政府辦公大樓, 樓頂。
夜色下,随着轟鳴聲愈發臨近,一架軍用直升機出現在衆人視野內。
約莫兩分鐘後,直升機降落在樓頂停機坪上, 艙門打開, 露出阿德爾伯特秘書長的身影, 他順着登機梯一路而下, 身後緊跟着一行荷槍實彈的警員。
阿德爾伯特秘書長是典型的白人長相, 高鼻深目, 薄唇褐發。雖然已年近五十,但曾在基層工作的經歷, 讓他即便坐了十餘年辦公室,也依舊保有精悍挺拔的身形。
他的腳步剛踏足地面,視線便斜斜一掠,掃過一旁的齊翰。
齊翰上前, 向阿德爾伯特秘書長行了一個禮。
随後,一邊随着秘書長的腳步, 轉身快步向辦公大樓內走去,一邊快速而清晰地将案件進展一一彙報給前來巡視的秘書長。
三年前,齊翰從學校畢業後,進入國際刑警組織偵查部任職。
他資歷尚淺, 最初會從上級手中接手“BTPC實驗室”一案, 主要原因是案件證據并不充分, 只在國際警署內部立案,對外從未公布。且從立案至今已有整整十五年時間, 依舊未得到任何有效進展。
直到陸誠、孫若雲雙雙離世,齊翰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帶着下屬,将陸判從手術臺上救下。
“沉寂”已久的案子,突然有了新的進展。
作為背靠準星集團,且是目前唯一能将陸判與國際警署聯系在一起的中間人,資歷尚淺的齊翰暫時從上級手中接手了這起案件的調查權。
但周自謙和宋萬裏雙雙失蹤,讓針對BTPC實驗室的調查,不得不從暗處擺到明面上。
齊翰便知道,遲早會有更高級別的人,來接手他的工作。
但他沒想到,來的人會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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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翰将手上的工作彙報完畢。
其實沒有任何進展。
周自謙和宋萬裏依舊沒有找到。針對周自謙父母的審問也沒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這對精明的商人一直要求律師到場,周自謙的父親甚至在一個小時前因為心髒問題“暈”了過去。
齊翰眉心微緊,神色隐隐有些沉重。
阿德爾伯特秘書長聞言,卻只是擺了擺手,嗓音低沉冷靜:“這不是你能解決的。”
少頃,一行人進入五樓最大的一間辦公室,秘書長揮手讓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了齊翰。
辦公室房門被最後離去的人輕輕阖上。
秘書長轉過身,在室內明亮的燈光下,一雙沉靜的褐色眼睛直直看向齊翰,問道:“陸判現在是什麽情況?”
齊翰心裏對秘書長的突然來訪有所猜測,但聞言,還是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他思忖片刻後,回道:“他告訴我,他的身體沒有恢複。”
“我認為他沒有撒謊。否則,他完全不必依靠竊.聽器,來獲取周自謙和另一人的對話。”
秘書長聞言,淡淡地“嗯”了一聲,問:“那他的身體有好轉的跡象嗎?”
齊翰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上午時分,葉珂在電話那頭說的話——“他看上去好多了。”
“他到星海市後,一直待在趙家很少外出,也拒絕了我叫醫生的請求。但根據我今天的觀察,僅從外表看,他的身體确實有在好轉。至于最終會恢複到什麽程度,無法确定,畢竟當時将他從手術臺上救下後,醫療部部長親自替他做過檢查,他體內的第二套神經系統,确實處于完全損毀的狀态。”
阿德爾伯特秘書長沒有說話。
齊翰神色微肅,猶豫片刻,擡眸看着秘書長嚴肅硬朗的面孔,組織着措辭道:“阿德爾伯特秘書長,我們不能将希望放在陸判身上。”
“你有聽過一則預言嗎?”阿德爾伯特突然說道。
齊翰一怔,下意識問:“什麽預言?”
“在古諾島的亞洲區國際監獄,裏面有一個叫安德烈的獄警,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他曾對陸判的未來作出過預告。”
在齊翰不解的目光中,阿德爾伯特繼續用一種不急不緩的語氣說道:“——他預言,陸判會在未來開啓極.權統治,不斷地引發殺戮,操控他人為之戰鬥。”
“這,不可能。”齊翰語氣稍顯艱澀。
如果預知未來的能力确實存在。那麽,這個叫安德烈的人,不可能只是一名小小的獄警。
可即便如此,當聽到極.權、殺戮等詞彙與陸判的未來聯系在一起時,齊翰一顆心仍是不可避免地往下沉了沉。
“确實。”阿德爾伯特秘書長的語氣很淡,他用一種客觀的語氣評價道:“重要的不是異能,而是力量。”
“安德烈預知未來的能力微弱破碎,但不失為一種參考。”
齊翰不明白,他們此刻不是應當商議如何應對目前的局面嗎?為什麽會突然扯到一則毫無說服力“預言”。相比預言中所謂的極權統治、殺戮,他們此刻面對的,才是确實存在、且具有嚴重威脅性的事情。
宋萬裏失蹤,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也是挑釁!
齊翰看向秘書長。
阿德爾伯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目光凝視他片刻,說道:“我知道你有疑問。”
“是。”齊翰并不否認。
“雖然我們目前掌握的有關“生化改造人”的證據不多,星海市也确實長期處于和平穩定的狀态,治安良好。”
“但我們有證據表明,十五年前那起化工廠特大爆炸事故,以及發生在星海市的長達兩個月的恐怖襲擊,都與BTPC實驗實有關。為什麽還不足以讓華國退讓?如果真的是為了居民安全考量、避免造成經濟損失,那麽不是越早讓國際軍方介入越好嗎?”
阿德爾伯特靜靜聽完齊翰的一席話,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不只是華國不想國際軍方插手這件事?”
齊翰一怔。
阿德爾伯特道:“白天的那起會議,參與者不止是我們與華國高層,亞洲區國際軍方的代表也在,圍觀者還有其他州的政府高層。”
齊翰眉心微緊,心裏隐隐升起一絲不安。
阿德爾伯特慢慢說道:“這個決定是多方陣營經過商讨後,共同做下的。”
“我現在在想,和十五年前或者更早時相比,BTPC實驗室或許已經形成了一個成熟的産業——”
“不可能。”齊翰道,“如果形成産業,那規模一定足夠大,我們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阿德爾伯特目光帶着深意看着齊翰:“一旦形成産業,在其中參與的人,也絕對足夠多。”
齊翰神色複雜,半響,壓低聲音說道:“即便BTPC實驗室背後有各種勢力。但全球七大洲陣營的高層大多是進化者,我不信他們——”
“事實就是如此。”阿德爾伯特打斷他的話道。
他看向齊翰。
阿德爾伯特身形高大,面相硬朗,卻很少給人壓迫感,更多是一種溫厚沉穩的感覺。
直到此刻,齊翰從秘書長向他望來的那雙淺褐色的眸子中,看出了明顯的鋒利感……
“一直以來,矛盾不止存在于進化者與普通人類之間,進化者互相之間也多有争鬥、壓迫。這才是進化者內部通婚的關鍵,只有保證基因足夠幹淨,後代才會避免降級的可能。”
“矛盾與利益,是一切的根源。”
“一旦普通人類打破身體囚籠,成為進化者的實驗成功。那麽,便意味着進化者後天二次進化的可能。這是部分進化者高層容許BTPC實驗室存在的主要原因。”
“至于其他人,由于“新人類主義”根植人心,在部分極端進化者分子眼中,普通人類早已是與他們不同的第二種族。發生在低種族身上的實驗,在他們看來,不算違背道德倫理,而更類似于一種新型的圈養牲畜的游戲。”
“而普通人類之間,在進化者長達百年的隐形壓迫下,早已摒棄國家、種族、膚色、宗教、信仰、階級等标簽,紛紛握手言和。他們足夠團結,在全球人口中數量占比足夠大,扭結在一起時,能提供相當驚人的利益。”
“利益與矛盾,是促使BTPC實驗室存在至今,而不被取締、銷毀的真正原因。”
齊翰聞言,久久沒有言語。
他嘴唇翕動。
而在他出聲前,阿德爾伯特秘書長已經解答了他全部的疑惑:“或許只有某一天,當危害顯露,他們意思到這件事的嚴重性時,我們的人才能找到機會,突破困局,打破這由進化者與普通人類共同扭結的僵局。”
“至于現在,你依舊掌有這起案件的全部調查權,不會有人來接手你的工作。國際警署從總部調遣至星海市的工作人員,無論級別,都完全聽從你的調令。”
……
和阿德爾伯特秘書長分別後,齊翰陷入一種長久的沉默。
他說不清當下內心的具體感受,似乎相比于震驚、駭然,他更多是一種無力感。
這種感覺并不強烈,但微小綿長,會在無意間瓦解他全部意志,讓他倦怠消沉。
直到下屬将一份基因檢測報告遞交上來——“檢測出是普通人類,并且身體很健康,顯示未來患各種基因疾病的風險很低……”
年輕警員在來之前簡單翻閱了一遍檢測報告,遞交報告時,便率先将最重要的結果說了出來。
随後,問道:“那個叫葉珂的女生一直待在禁閉室,現在報告出來了,是否可以開始對她進行詢問。”
齊翰聞言,擡眸一看,發現牆壁上的時鐘指針已經指向淩晨一點。
*
“我要有一個名字。”實驗室內,小女孩突然說道。
教授沒* 有理會,他打開液氮罐,白色霧氣緩緩下沉。
他的注意力全被手上的工作占據,沒有注意身後的小女孩正慢慢朝他靠近,又謹記着他的警告,在他身後兩米處停下腳步。
“我得有我的名字。”
“為什麽……你們都有,而我沒有。”小女孩喃喃道,嗓音稚嫩。
教授終于将手上的工作處理完,站直身體,轉過身看她。
他蒼老的眸子緩緩低垂,視線落在小女孩精致的如同洋娃娃的稚嫩臉蛋上,在小女孩天真懵懂的目光中,說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
“我最近有一個外出的機會,作為國際警署的合作方,在醫院工作。屆時,會接觸到很多進化者,如果計劃順利,大概率要每隔一到兩個月才能回到研究所。你可以選擇留在這裏,我會給你留足夠的食物,或者……”
“葉珂。”
“葉珂。”
“葉小姐……”身子突然晃了晃,是有人輕輕推了下她的肩膀。
空蕩的禁閉室內,葉珂從渾渾噩噩的睡眠中醒來,她睜開眼睛,表情莫名有點呆,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瞬間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抱着雙臂,搓了搓有些泛涼的肌膚,喃喃道:“好冷。”
年輕警員站在一旁,聞言,順着她的話道:“空調溫度好像是開的太低了一點。”
葉珂沒有言語,她目光環視房間一周,沒有見到齊翰的身影,于是擡起眼眸,将視線定格在面前這位并不陌生的年輕警員身上。
——就是他,将她領進了這個房間。
年輕警員對上葉珂的目光,笑容不變道:“等做完證人筆錄,你就可以回家了。”
葉珂抿着唇瓣,依舊沒有出聲。
……
等做完證人筆錄,從辦公室出來,已是夜裏兩點。
年輕警員将她從房間送了出來,一邊走,一邊道:“今天因為全城搜尋周自謙和宋萬裏的蹤跡,市區臨時實施宵禁,你打不到車,暫時先在這裏等一下,我會安排人送你回家。”
葉珂低低應了一聲,沒什麽精神地跟着面前的人,直到被引到休息區,找到座位坐下。
她一等就是半個小時。
等警署的人抽出空,将她送到家,車在院門前停下時,已臨近半夜三點。
葉珂站在院門前發呆。
身後,警車的行駛聲逐漸遠去,四周一片寂靜。
她擡起頭,透過白色镂空鐵藝大門,看見整棟別墅,除去三樓還亮着燈,其他房間都一片漆黑。
她輕輕眨了眨眼,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傾,伸手抓住鐵護欄。
或許是身體自帶重量的原因,葉珂的手剛觸碰到院門,院門便被她徐徐推開了。
葉珂一愣。随即想到,這或許是家裏的傭人見她一直沒回家,想到她或許會半夜回來,刻意沒将院門鎖死。
她走進前院,在溶溶的月色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一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
以前,趙金傑和葉芝經常吵架,葉珂聽着又害怕又難受,時常會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家,在小區閑逛,或者去隔壁李重言家。
後來,或許是怕她出事,又或者是別的原因,她爸趙金傑對她的管控逐漸嚴格起來,不允許她在沒人陪同的情況下,獨自出門。而當他有和葉芝争吵的趨勢時,更會提前囑咐傭人将院門鎖死。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自從葉芝離開家,趙金傑便也不怎麽回來。最初一段時日,甚至像沒有這個家、沒有葉珂這個女兒,對家裏一切都不管不顧。
那時葉珂還在讀書,家中的傭人因為趙金傑失聯,工資遲遲未能發放,陸續離去。
桐月和易堯也因為趙金傑的遷怒,被納入小區黑名單,無法進入。他們提議葉珂搬去和他們一起居住,但葉珂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犯倔,堅持要住在自己家,
那時,葉珂白天出門上學,晚上獨自一人回家。因為害怕自己某天忘記帶鑰匙,會被關在外面,所以有偷偷在庭院某個隐蔽的角落,藏一把大門的鑰匙。
葉珂試着找了找,成功地在某個花盆與牆壁的夾角,找到放置已久的鑰匙。
她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
葉珂的目标很明确——今天晚上,她不要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