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一直都很高興能擁有我們的女兒
第18章 “我一直都很高興能擁有我們的女兒。”
兩人目光相對。
公寓內, 沒有人開口說話,四周很安靜,只偶爾從陽臺方向傳來遠處海浪翻湧的聲響。
葉珂朝沙發的角落縮了縮,雙膝屈起, 手臂緊緊環抱住自己的雙腿, 像一只因受驚而縮成一團的刺猬。但一雙眼睛卻緊緊盯着陸判, 沒有移開視線。
陸判陰沉審視的目光長時間停留在葉珂臉上。
葉珂被他長久地盯視着, 一種被人當作物品打量的煩躁感, 逐漸壓下了潛藏在心中的不安。她轉動眼珠, 見坐在一旁的心理醫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眉頭頓時煩惱地皺起。
安靜壓抑的氛圍逐漸在客廳蔓延開來。
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葉珂垂下眼睫, 咬了咬唇,等再擡眼時,發現陸判依舊站在沙發前,垂眸目光陰冷地審視她。
“......”葉珂再次垂下眼。眉頭緊緊皺着, 臉色也跟着變得不在好看。“......你剛才是在做什麽?”少頃,她克制着語氣問道, 擡起頭,目光直視對面的少年,臉上沒有懼怕、遲疑、敵視、對抗等神色,而是苦惱、疑惑, 與謹慎。
“我打擾到你了嗎?”葉珂繼續問。不等陸判回答, 又主動補充道:“我接下來會很安靜。”
她說罷, 再次垂下眼,眉頭微蹙, 似在思索着什麽。
陸判神色微凝,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這個看上去和普通人類沒有任何區別的女生。
下一秒, 葉珂擡起眼睛看了陸判一眼,不再蜷縮在沙發角落,而是起身朝他走來。
她在陸判身前站定,距離他的身體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這早已超出禮貌的社交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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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判垂下眼,他的目光幾乎是呈垂直的角度,落在葉珂身上。
身高差距,以及過于接近的站位,讓他可以輕易看見她的頭頂,烏黑濃密的長發散落在胸前、肩頭,她的臉孔隐藏在他視線無法抵達的角度。
陸判有一瞬間懷疑她是故意接近他,站在距離他較近的位置,以此來躲避他審視的目光。
但他能聽見她比前一刻更沉重的呼吸,體溫攀升,心髒加速跳動。相比蜷縮在安全的沙發角落,她此刻...明顯要更緊張一點。
陸判陰鸷的面色沒有任何變化,正要伸手、将站在身前的人推開,就見烏黑的頭頂動了動。
葉珂踮起腳,又頓了頓,下一秒,果斷地伸出雙臂,挽住身前人的後頸,拉拽着他俯身靠近。
在額頭相抵前,是他們因為距離拉近,而相互交纏的呼吸。
額頭傳來溫熱的觸感。
葉珂保持着額頭緊貼陸判額頭的動作。
她沒有出聲,纖長的眼睫輕輕眨動,因為距離和角度的關系,可以清楚地看見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堅實的下巴,和面部皮膚上細小的絨毛。
她呼吸重了一分。
但她繃直的嘴角和微緊的眉心,都顯示着她此刻嚴肅而謹慎的态度。
......不知過了多久,葉珂松開挽住陸判後頸的雙手,在自己變得遲緩粗重的呼吸聲中,以一種安靜的姿态朝後退了兩步。
葉珂覺得陸判剛才的舉動不像是在開玩笑、發瘋,或是占女生便宜。
她不能因為他陰鸷的面色,就忽略他嚴肅、且帶有明顯敵意的态度。
他這麽做一定是有某種原因。
葉珂猜不透,但她不介意再嘗試一次。人體最堅硬的骨頭相互觸碰,情況是會改善,還是......變得更糟?
距離拉開,後頸和額頭的溫度消失,陸判陰沉着一張臉,緩緩站直身體。
他的唇線依舊緊繃着。
葉珂仰頭看他,一雙靈氣十足的大眼睛,緊緊盯着他臉上的表情變化,漆黑的眼瞳映出他的身影。
視線相對。
葉珂在陸判擡手的前零點零一秒,下意識朝後退了幾步。距離再次被拉開。這次,葉珂沒有遲疑,轉身大步走到心理醫生旁,挨着客廳裏唯一的成年女性一屁股坐下。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亦或是靠山,葉珂端坐在沙發上,視線直直看向對面的陸判。
她覺得他剛才擡手,似乎是想要制住她。捏住她的脖子,拽住她的手腕,亦或是五指如鷹爪般緊緊扣住她的肩膀。
總之,他絕對不是想要牽住她的手。
陸判擡起的手頓在半空,他凝眸朝葉珂看去,探索人類意識的“觸手”充斥在整個客廳,但卻依舊無法探知到她一絲一毫的內心想法。
反倒是她身旁、面色僵硬的心理醫生,因為心理活動太過劇烈,嘈雜、瑣碎的意識溢出腦海,散落在空氣中,被他輕易捕捉到。
“這是怎麽回事?”
“他們在做什麽?”
“不行,我必須要盡快将這件事告訴孫若雲。”
“還有......這個叫葉珂的女生不能繼續在這間公寓裏住下去了。她得趕緊離開!”
“......”
“他在看我?”
如果不是有一旁的心理醫生作為參照,陸判會以為出現問題的是他自己。
他神色驟沉,氣場冷了不止一度。
但和危險的神色相比,陸判沒有做任何出格的舉動,冷靜的目光從少女青澀的面孔上掠過,又輕輕一點坐在一旁的心理醫生微白的臉色。眼簾掀動間,已然收回落在她們身上的視線,轉身,神色陰沉地朝不遠處的卧室走去。
卧室房門關上。
坐在客廳的葉珂覺得關門聲很響。
但和之前相比,這聲略重的聲響少了幾分令人膽顫的危險感。
她重重松了口氣,像是失去支架的稻草人,肩膀聳拉下來,臉色有些疲憊。隔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始至終,坐在一旁的心理醫生都沒有開口說話。
葉珂坐正身體,目光奇怪地朝心理醫生看去。
只見心理醫生垂着頭,面部表情隐藏在葉珂看不見的角度,但搭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掌卻一度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就這樣,來來回回約莫幾分鐘後,她似乎感知到身旁葉珂探尋的視線,擡起頭,對上她的目光,沙啞着嗓音問道:“葉珂......和陸判很早就認識了嗎?”
葉珂輕輕搖頭。
她正要說話,想到什麽,又頓了頓,再出聲時,音量明顯壓了幾度,“一周前,我第一次在公寓裏見到他。”
“他......”
葉珂不知道怎麽形容,她身體後傾,抵着沙發椅背。雙手環抱住自己,手掌輕輕摩擦裸.露在T恤外的手臂皮膚,似乎在借此安慰自己,又似陷入某種思索。
“他有點奇怪。”
“他......”心理醫生張口道。
“他怎麽了?”葉珂立刻追問。
心理醫生露出有些頹喪的表情,低低嘆了口氣,說:“沒什麽。”
葉珂覺得這個話題不會就此終止。
果然,在沉默了大概十分鐘後,這位年齡約莫在四十歲上下的成年女性,咬字清晰地說道:“其實,我是他的私人心理醫生。”
“......”這個回答完全在葉珂預料之外。她的面部表情一瞬間變得十分精彩,隔了很久,才小聲開口問道:“你......不是孫阿姨雇傭來為我服務的心理醫生嗎?”
她臉上的表情既尴尬又帶着幾分茫然,見心理醫生回視她的目光,忙撇開眼避開。
心理醫生露出成年女性溫和善意的笑容,解釋說:“我是陸判的專屬私人醫生。按照合同規定,我會繼續為他服務,直到他成年。”
葉珂小聲“哦”了一聲。
心理醫生蹙眉想了想,說:“我想,你現在應該立刻聯系你的父母。”
葉珂:“他們——”
“聽我的話,現在就聯系你的父母。”心理醫生冷靜地指示道。
葉珂聽到這句話,沒有第一時間去思考心理醫生話裏的深層次含義,反而在想......她們說話聲不算小,房間裏的陸判會不會聽到她們的談話?
“你的手機呢?”心理醫生問。
葉珂從沙發角落摸出手機,剛将手機解鎖,還沒想好要不要現在就聯系家人,媽媽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不知是手機音頻發聲相關器件受損,還是網絡信號不好,媽媽的聲音顯出一種陌生的緊繃感。
在電話接通的一瞬,她便立刻問了葉珂一句話。
“葉珂,陸判在你身邊嗎?”
“......”葉珂愣了一下,回答說:“沒有,他回房間了。”
媽媽似乎松了口氣。
葉珂眉頭疑惑地皺起,問道:“媽媽,你找他是有什麽事嗎?”
“沒有。”媽媽的聲音從手機聽筒傳來,一字一句,顯出一種刻意的柔和感,“葉珂,你現在是在自己的房間嗎?”
“沒有。”葉珂說:“我在客廳。”
媽媽說:“那你現在回到卧室,把房門鎖上。我和你爸爸現在就來接你。”
葉珂本來想問“為什麽要把房門鎖上?”,但她立刻被媽媽的後半句話轉移了注意力。
——他們和好了?
事實上,葉芝和趙金傑并沒有和好。
發生在他們之間,持續的争吵和突發的暴力行為,以葉芝在電視上看見一起發生在首都聖瓦、未成年人質反殺綁匪案件的相關新聞報道,而暫時中止。
“人質是那個叫陸判的孩子。”趙金傑說。
葉芝對陸判有十分深刻的印象。
但這種深刻并非是針對他這個人,而是他幼時經歷的一場手術。
葉芝大學就讀的是生物醫學專業,對這項當時正處于早期發展階段的基因技術,所代表的含義一清二楚。
在不破壞基因組DNA、對進化人造成嚴重身心傷害的前提下,定向抹殺異能的基因手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這并非是科學家口中,最新研發的醫療技術,而是存在于文明社會中的、一種合法的私刑。
甚至于到現在,這項基因技術所帶來的潛在的危害,依舊沒有得到任何改善。
葉芝記得第一次見到陸判時,正是他手術後,被父母帶到星海市旅游散心。
那時,他大概四歲、還是五歲?
一個表情沉默、行事孤僻的小男生的模糊影象,在葉芝腦海中閃現。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艱難起來:“你之前說......葉珂...是被誰帶走了?”
“孫若雲。”趙金傑盯着自己的愛人,眼神中透出狼一般兇狠的神色,沒有任何隐瞞的意思,直接說道:“我朋友的老婆。”
也是陸判的母親。
葉芝一瞬間全明白了。
她并非是偶然間在電視上看見的有關這起案件的新聞報道。這一切都來自于趙金傑的刻意安排。
他在威脅她。
他一直都知道,葉珂是她的軟肋。
趙金傑露出一個冷血的笑容,問葉芝:“要給葉珂打一個電話嗎?”
葉芝牙關緊咬。半響,看向趙金傑,一字一句極為冷靜地說道:“她一直都把你當作親生父親看待。你對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
“我知道。”趙金傑說:“我很高興能擁有我們的女兒。”
他話鋒一轉,“但你應該感謝我。她沒有出生證明,前三年人生一片空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個怪物。是我暗中操作,給了她一個合法的身份。”
他走近葉芝,伸出手,輕輕撫弄她的臉頰:“葉芝,我唯一遺憾的是,她不是你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