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大年初一,宋臨青在春意園訂了餐,等他到那,岑林花和狗兒都在等他了。
他倆第一次見,等坐到一桌上,才知道對方都是宋臨青從山裏帶出來的。
岑林花見狗兒年紀小,自然就有姐姐樣,聽了狗兒的經歷,越發不落忍,對狗兒越發親切。狗兒問了岑林花的過去,岑林花知道紀山英現在也算小有名氣的運動員,所以沒說紀山英的名字,只含糊說了個大概。
狗兒不是很能感同身受岑林花的事,他對婚姻這些事還懵懵懂懂,但看岑林花那痛苦難言的模樣,想來也的确水深火熱。
看宋臨青來了,他們都同時站了起來,笑容滿面地叫哥。
宋臨青應了一聲,坐到他們身邊,讓跟在身後的服務員去上菜。
岑林花貼到宋臨青耳邊,輕聲說:“哥,新安乍一看好像紀哥,就是沒有紀哥那麽高,那麽……帥。”
從前在山花地,別人評價紀山英都是長得稀奇,就是樣事無為,是個混混。
狗兒長得像紀山英,卻沒紀山英的眉眼深邃,輪廓分明,只能算得上端正的模樣。
宋臨青偏頭看了一眼,狗兒眼角彎彎,棱角柔和些,比起紀山英那麽危險的長相舒服多了。
“嗯。”
宋臨青不想再想紀山英,昨晚那麽一通電話,讓他在夢裏也見到了山茶樹下的紀山英,仿佛他從來沒有離開,還死皮賴臉跟在身邊。
菜上齊了,宋臨青招呼他們動筷。吃着吃着稍顯冷清的氛圍就慢慢變得熱鬧起來,岑林花跟宋臨青說了在國外學校裏趣事,還說白韻姐找了個外國男朋友,長得又高又帥,他們都拿她當親妹妹看,對她都很好。
“白韻姐還偷偷告訴我,她以前還喜歡過你呢,不過是暗戀,不敢跟你講。”
岑林花說得臉頰紅紅,在國外自信明媚的美人到了宋臨青這,就有些內斂羞澀,她也不清楚自己對宋臨青究竟是感激多一些,還是喜歡多一些,這樣俊逸不凡的男人在身邊,很難講不喜歡。她仔細瞧着宋臨青的臉色,問,“哥,你有喜歡的人嗎?白韻姐要是沒找男朋友,跟你表白你會接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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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臨青臉上毫無波瀾,他喝着碗裏的鴨湯,說:“沒有,不會。”
狗兒對這樣的話題也很感興趣,他問了紀山英曾在床上問過宋臨青的問題:“哥,很多人都喜歡你吧?你這麽好,瞎子才會不喜歡呢。”
“……我不需要很多的喜歡。”宋臨青說,“泛泛之愛,沒意義。你們也一樣,我對你們只是資助關系,你們對我可以有感恩,知恩圖報是美德,是對的。但比這再多的感情,我就不需要了。”
他說完,轉向狗兒,認真地說,“我還沒跟你說過,如果你有能力繼續讀書,我會繼續資助到你完成學業,如果你滿十八歲要出去打工賺錢,那在你的十八歲,我們之間的聯系就到此為止了,明白了嗎新安?”
狗兒的笑漸漸凝在臉上,愣住了。岑林花雖然早被提醒過,但此刻再聽一遍,還是覺得宋臨青太過冷心冷清,明明人是暖的,心卻是冰的,流向他們的手都是被暖化的溫流,源頭卻是無情冷硬的頑石。
還真是對誰都一樣啊。岑林花苦笑了下,拿着雞腿故作輕松地啃。
“我知道了。”狗兒心有不甘,卻還是裝作溫順。
雖然不知道宋臨青喜歡什麽樣的,但絕對不是紀山英那樣蠻橫無理的人,排除錯誤答案,往正路走就對了。
不過紀山英又是怎麽認識宋臨青的呢?狗兒悶悶啃完一只螃蟹,脫口而出:“哥,那紀山英又是怎麽回事?你也幫過他嗎?”
宋臨青和岑林花皆是一愣。良久後,岑林花聽到宋臨青說:“他和你們不一樣。我只是随手幫了他一些小事,但他做了錯事,很讓我失望。”
“哥,”狗兒伸手拽住了宋臨青的衣服,睜着一雙污濁盡退,清亮純真的眼看着宋臨青說,“老師們都說我很聽話,很聰明,學什麽都快,我學了很多禮儀道德,明白善惡之分,我一定不會做錯事,你說什麽我都會照做,我真的很感激你,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你相信我。”
宋臨青愛憐地摸了摸狗兒的頭發,柔柔笑道:“老師們都跟我說了,新安是聰明的好孩子,我知道。”
狗兒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雀躍的心情幾乎讓他快要飛起來。他是真的想變成一條小狗,每天都被宋臨青摸一摸。
岑林花歪頭看着宋臨青,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宋臨青偶爾流露的溫柔,總是讓人如癡如醉,猶如昙花一現,叫人只想沉淪在今朝。
這樣溫馨和諧的氛圍,很快讓宋臨青抖落了一些陳年舊事的灰塵,他放松了很多,一頓飯吃完,他也身心愉悅了許多。分別時宋臨青給他倆一人發了一個大紅包,兩人一看六萬六,差點把整條街的人都叫得往這邊看。
“謝謝哥!”他倆齊聲道。
宋臨青揮了揮手,坐進車裏說:“坐車回去吧。”
岑林花問:“哥你怎麽只給我們配司機,不要司機給你開車呢?”
“我自己一個人習慣了。”
宋臨青系好安全帶,手握在方向盤上說,“別讓司機久等,快去吧。”
岑林花和狗兒沖宋臨青擺手告別,兩人站在繁華大道上,注視着宋臨青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車流裏。
“姐姐,哥家裏也沒人嗎?”狗兒問。
岑林花嘆了口氣,說:“沒人。哥的爸媽出事走了,哥家裏就他一個人,哦,還有一只貓,但我從來都沒見過。我也沒去幾次,哥不喜歡我去他家,很多時候都是他來找我。”
“要是我真是只狗就好了。”狗兒低聲呢喃着。是狗的話,也許就能時時刻刻陪在哥身邊了。他想。
過完年,就是春天了。
宋臨青年前發現的兜蘭屬新種也發在了植物分類學報上,博士論文也早早寫完過稿,他預備畢業後金北當老師,他家世代都紮根在金北,他也不想去任何地方長住,就想留在故鄉。
四月中旬,宋臨青的研究生導師周自聲接了去南春省鳳鳴市調查杜鵑種群的工作,宋臨青沒什麽事,周自聲一邀,他立馬就應下了。杜鵑屬的物種也很難鑒定,大部分都長得很相近,他想借這次機會再多學一些。
這次除了他和老師,就只有當地的四個林調人員陪同。
周自聲改不了抽煙的毛病,又在車裏抽煙,宋臨青強忍了許久,到了山腳,下了車就開始嘔吐。
周自聲這時才一拍腦袋,歉意地說:“對不起啊臨青,我總是忘記你會暈車,下次不抽了,不抽了。”
宋臨青雖然難受,卻還是說:“沒事老師。”
周自聲在學術上很有造詣,上課很有意思,但聽說在家怕老婆,老婆不讓抽煙,所以到了外面就毫無顧忌地抽煙。
宋臨青欽佩老師,這些小事他都能忍,只要不要道德敗壞的人,人總是會有小瑕疵的,很正常。
剛緩過勁來,兜裏的手機振了振,他蹲在地上邊漱口邊看手機,是紀山英發來的消息。
他點開一看,紀山英給他發了張棠梨樹的圖片,說他請了假,專門回山花地摘棠梨花,問他後天在不在家。
七月就要舉行奧運會,隊裏訓練很緊張,大年初三紀山英就歸了隊,每天都在封閉式高強度訓練,為了防止運動員賽前意外受傷,劉建禁止他手下的運動員離開超過基地十公裏的範圍,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否則免談。
等四月棠梨花開,紀山英硬是編了個理由請了三天假回山花地,打算摘棠梨花帶回金北做棠梨花炒肉給宋臨青吃。他本想讓爸媽摘好給他寄,可他爸媽說家裏活多,沒空幫他弄。
他寄回家的錢早就夠他倆後半輩子吃喝不愁,可這老一輩就是閑不下來,總覺得錢不夠,越老越能幹。
宋臨青回了個不在。起身跟着隊伍進了山,在信號變弱的前一秒,又回:“我來鳳鳴市做杜鵑種群調查了。”
越走越深,成片的杜鵑花迅速映入眼簾,雲南杜鵑,心基杜鵑,紅纓花等等,目之所及就有十多個種,白的紅的粉的連成一片花海,十分壯觀漂亮。
周自聲初步鑒定,宋臨青輔助拍照記錄,采集标本,标記GPS,一行人分工合作,越走海拔越高,周自聲年紀大了,身體不如以前,竟然有高原反應。
宋臨青怕老師出事,當即叫停了工作,帶着老師跟着調查人員往回走。
第二天老師的情況也沒好轉,宋臨青讓兩個林調人員留在醫院幫忙照看老師,他跟着另外兩個去山裏繼續調查記錄。
人少了一半,速度就變慢。那兩個林調人員都是今年新考進林業站的,雖說都是當地的,熟悉山形,可調查結束,竟然下起了雨,林間起了霧氣,高大的杜鵑樹長在奇形怪狀的石頭裏,滿地落英,顯得幽靜又詭異。
天将黑,雨一下,林間又濕又滑,加上霧蒙蒙的,很難看清路。
其中一個林調人員憋了一路的尿,實在受不了了,說要去撒尿,另一個跟宋臨青又不熟,就說他也要去,讓宋臨青呆在原地別動,他們很快就來。
宋臨青嗯了一聲,坐到一旁的石頭下等着。頭頂是一棵大樹杜鵑,樹如其名,長得很高大,深紫色的花簇擁在綠葉裏,被雨淋了一遭,含羞待放,十分美麗。
宋臨青拿出相機正想拍幾張照,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宋臨青心一緊,循着聲音過去一看,那兩個林調人員滑下了山坡,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只能聽見他們叫他的聲音。
“你們在哪?”宋臨青着急地問。
底下年輕一點的林調人員說:“我們在石頭下面。往上往下都滑,只能先縮在這石頭縫裏安全點。我們的電話打不通,你打打你的電話能不能打通,還有啊,一定要注意腳下……”
下面的人話還沒說完,宋臨青踩的地方突然坍塌,他迅速伸手想要抓住山坡上凸起的石頭,誰料這一條都被厚厚的松針鋪滿,滑得越發厲害,縮在石頭縫裏的兩人眼看着宋臨青在離他們五米遠的地方掉落,他們驚聲大叫:“小宋!”
宋臨青沒法發出聲音,身上的相機包摔得稀碎,一些鏡片碎片紮進他的腰間,突然凸起的鋒利石頭割開了他的衣服,手臂背部都被劃傷,一路滾落,最後掉進一個兩米深的石洞裏,磕破了腦袋,手臂也折了,疼得他就那麽蜷縮在洞裏,連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細細密密的小雨漸漸大了起來,宋臨青溢出一聲輕吟,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拖着身體縮到了角落,忍痛拔掉了紮在腰上的碎片,劇烈的疼痛讓他有些意識模糊,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緩慢地從衣兜裏掏出來,碎得不成樣子的屏幕上赫然顯示着紀山英的名字。
他低頭摸了一把腰間不斷溢出的鮮血,摁了摁傷口,竟然不會疼。
怕是死了吧。山裏沒有信號,怎麽紀山英的電話能打進來,傷口都流血了,怎麽會不疼?
他這麽想着,手機屏幕也暗掉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他打開了手機燈,照着洞外,外邊也長了幾棵杜鵑樹,是他杜鵑屬裏最喜歡的紫血杜鵑,紫得發黑,詭異妖豔,像是黃泉路邊會長的植物,跟紅花石蒜一樣,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花。
他沒什麽遺憾,也沒什麽必須要留在這世上的願景,生就生,死就死,他唯一挂念的親人,就在另一個世界,他一點都不怕死,甚至期盼早點見面。
手機鈴聲再度響起,宋臨青猛然吸了幾口氣,緩過神來。他拿起來一看,還是紀山英。
真是的。他又生氣了,都什麽時候了,紀山英還這麽陰魂不散。
他點了接聽鍵,想要生氣地問他為什麽不讓自己安安靜靜地走,現在還來纏着他。但一開口,都是疼痛難以自抑的呻吟,話斷斷續續:“紀……紀山英,你為什麽……我……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