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常見面
常見面
人的體溫比被子的溫度來得快。
宋臨青太冷了,使勁往人身上貼,明明發着燒,卻冷得瑟瑟發抖。
紀山英心中萬浪翻騰,躺到床上卻是直直一條,一動不敢動。宋臨青不再出聲,彎着頸,貼在紀山英臂彎裏昏睡了過去。
白生生的後頸垂着,頸上骨頭凸起,仿佛懸在枝頭的鈴蘭。紀山英聞見了芳香,清幽凜冽,迷得人神魂颠倒,他伸出手,抱緊了懷裏的人,慢慢地、緩緩地低下頭,下半張臉完全隐入毛絨絨的毛毯中,唇貼到頸上,香甜的氣味從他唇上的皮膚往裏滲,生出一雙無形的手,攥着他越貼越深,唇瓣擠開,舌尖描摹着骨頭的形狀,還不夠,還不夠,這樣的香味,應該被品嘗,被刻在味覺記憶裏。
尖利的牙齒刺破那層吹彈可破的皮膚,血像珍珠似的一個個往外冒,紀山英被刺激得眼睛也生出一片血色,他一只手抄到宋臨青背後,緊緊捏着宋臨青的肩膀,一一舔掉那些晶瑩剔透的血珍珠,而後癡迷地含着那塊骨頭吮吸,啧啧作響。
疼痛鑽進宋臨青的夢裏,他掙紮起來,想要掙脫束縛,但越掙紮,束縛反而越緊,他睡不好,漂亮的眉毛擰在一起,睫毛顫了顫,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的景物從模糊到清晰,一張年代久遠的日歷映入眼簾,身上的五六層被子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原來是被子壓的。宋臨青慢慢坐起來,掀掉了幾層被子,半躺在床上。他出了一身汗,臉恢複了氣色,白裏透紅,濕透的頭發貼在額頭上,但看起來還是病怏怏的。
他看了眼窗外,記得這是紀山英家。後頸有些痛,他伸手去摸,上面貼了創口貼。
他絞盡腦汁,也不記得自己在哪摔過。
“你醒了?”
紀山英詢問的聲音和蓮藕排骨湯的香味一起闖進屋裏,宋臨青頓感饑腸辘辘,不由地吞咽口水,看着紀山英端着的碗,點了點頭。
紀山英把碗放到書桌上,拿起小毛毯給宋臨青裹上,這才讓他下床吃東西。
宋臨青摸上自己的後頸,偏過去仰着頭問紀山英:“我這裏……”
紀山英拿筷子去攪蘸水,心虛地說:“你暈倒的時候不小心蹭的,我看出血了,就拿創口貼給你貼上了。”
宋臨青沒起疑,轉過身接過筷子,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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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片煮得剛剛好,宋臨青不喜歡吃太糯的藕,這種程度剛好。排骨也是先焯過一遍水,再炒一遍之後才開始煮的,這樣也不油膩,湯很清,宋臨青吃得忘乎所以,紀山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邊,拄着手臂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我弄的,好吃吧。”他湊近了些,眼睛亮堂堂的。
宋臨青愣了下,放下喝湯的勺,稱贊道:“好吃。這個蘸水也很好吃。”
紀山英趁機邀請宋臨青:“那你以後也常來我家吧,我做飯給你吃。”
“南春太遠了。”宋臨青喝着湯,說,“我一年只會來一次,看情況吧。”
紀山英有些失望,他哦了一聲,整個人都趴到桌上,聲音悶悶的:“那以後見面太難了。”
“這樣挺好的。”宋臨青放下碗筷,坦言道,“我不喜歡跟人打交道。跟人見面,能少見就少見,我不喜歡跟人産生很深的感情交流。我生命中跟我産生交集的所有人,對我來說都是階段性的,我并沒有想要維持一生。”
“那你別跟其他人見面,跟我見面就好了。”紀山英攥緊想要去摸宋臨青眼下粉紅的手,急切地說,“我想見你很多面,不止這一次,以後也想常見面。”
“……我習慣了。”
宋臨青別開眼,寧願看着面前的白牆,也不願意看紀山英那雙炙熱的眼,紅色的唇吐出毫無溫度的字,“你也一樣。”
他是喜歡幫助人,是能看見很多人的痛苦,但他不想得到回報,更不想因此産生千絲萬縷的聯系,一旦開始渴望長久,這段關系也在此刻開始坍塌,所有的期盼都會變成蛆蟲,啃噬□□,再毀滅精神。
這下生病的不是宋臨青了,變成了紀山英,他一身冰冷,心仿佛要被凍爆炸了。他生氣地站起來,一言不發地端走空碗,把門砸得砰砰響。
宋臨青心裏有一絲不忍,但他還是冷靜地看着空白的牆,告訴自己,心也該這樣,只要空白,就足夠裝下純粹的開心和自由,免除傷害。
燒退了,但宋臨青身上還是沒有力氣,受了冷就有些隐隐作痛,他早上離開的時候給老師發了消息,現在又跟他說自己生病了,可能要過兩天再回去。
周自聲讓他好好治病,不用擔心工作,說這工作一開始也只是帶着他來體驗的,沒想到他幹活最多,最後還累倒了。
跟老師溝通好,宋臨青起身就要走。
剛到門口就跟端水進來給他洗臉的紀山英撞了個正着,紀山英問:“你要去哪?”
“我打算讓叔叔帶我回去。”
看紀山英那麽不開心,他肯定不會再留下了。
“那叔叔家裏有事,早回去了。”紀山英一手端盆,一只手拉着詫異的宋臨青往回走,“他說他讓媳婦把剩下的錢都給你轉回去了,實在不好意思。”
宋臨青點開信息一看,還真是,轉了三千,他們還了兩千九百五十塊,就收了五十塊。
“以後都不見了,現在就多讓我見見吧,宋臨青。”
宋臨青沒回話,用熱水洗了臉,漱了口,紀山英又給他端來了洗腳水,細心體貼得很。宋臨青躺到床上,看着端水出去的紀山英說:“謝謝。”
紀山英怔了一下,心卻還是陰沉沉的。
他不是想要謝謝,他想要宋臨青留下,想要他以後也這樣跟自己見面,但不可能。
一點都不可能。
第二天一早,紀山英把沒開封的好幾瓶礦泉水倒進飲水機裏,拎着礦泉水瓶就往山泉水那跑。
跑了三四公裏,他在路邊看見了正在采集植物标本的白韻他們,只有白韻和周自聲,不見馮千行的蹤影。
紀山英懶得跟他們打招呼,他跳下山坡,從樹林裏走。
到樹林深處,他看見有人在那撒尿,剛要走,他就聽見那人說宋臨青的名字。
他停下腳步,定睛一看,是馮千行。他目光往下,地上是宋臨青的包,上面有尿漬,裏面還有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相機。
“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看你長那樣,還真以為女生們是喜歡你那張小白臉啊?老子看一眼就想吐,醜吐了,惡心死了!”
馮千行又狠狠踩了幾腳,“弱不禁風娘們唧唧的,還總看不起人,你他媽算什麽東西啊賤東西!有錢是不是?那你的相機就用來當老子的尿壺吧!”
紀山英臉色驟變,他剛要上前,就聽見白韻他們叫馮千行。
馮千行不解恨地又踩了幾腳,便哎呦哎呦地哀嚎着往上爬,出了樹林,白韻一眼就看到馮千行背的宋臨青的相機包不見了,她焦急地問:“宋臨青的相機呢?”
馮千行拉起褲腳給白韻看他膝蓋上的擦傷,說:“我剛摔了一跤,宋臨青的相機從包裏滾了出去,掉進山谷裏去了……不就是個相機嗎,我買了還他就是了。”
“你買得起嗎?!宋臨青說了讓我們小心點,你還把他相機摔了,他知道要生氣的!”
“他算個球!”眼見白韻不心疼自己,還一個勁維護宋臨青,他忍不住大叫,“他有錢了不起啊!”
“你!”
“姐,你們也在這啊,真巧啊。”
白韻推開擋住視線的馮千行,看是紀山英,立馬笑了起來:“是啊,你要去哪啊?”
紀山英晃了晃手裏的袋子,說:“我要去山泉那裝點水,弄玫瑰水喝,你要嗎?一會兒我給你送一瓶。”
“那太好了!謝謝你!”
紀山英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馮千行,又滑下山坡。
“我來采葉子……”
“滾開!”白韻煩死馮千行了,拿着東西就走向另一邊。
馮千行低低咒罵了一聲,踹了一腳樹幹,扭頭看向紀山英剛剛離開的身影,也追了過去。
沒跑幾步,就追上了紀山英。
紀山英皮笑肉不笑道:“哥,你來幹什麽?”
“我想跟你去弄玫瑰水。”馮千行谄媚地笑着說,“白韻生我氣呢,我得哄她開心。一會兒不勞煩你給她送了,我拿給她就好了。”
“好啊。”
這正合紀山英的意,他就是故意把馮千行引來的。
兩個人也沒什麽話聊,馮千行問的一些問題低俗又無趣,總是圍繞女生的身材又或者什麽第一次,一臉油膩膩的樣子,紀山英拳頭都捏得發酸,走了兩個小時,他們到了山泉水邊。
綠色的樹枝層層掩映,泉眼汩汩往外冒水,下面有一個小水潭,水清澈無比,周圍還有好幾棵野生的玫瑰,不是花期,竟然也詭異地開得正豔。
“嘶……怎麽陰森森的感覺……啊!”
馮千行剛轉頭去看紀山英,迎面就挨了一拳。
“你他媽發什麽瘋?!呃!”話還沒說完,他眼睛也挨了一拳。
“發瘋?”
紀山英毫不費力地擋住了馮千行的還擊,拳拳到肉,直擊要害,把馮千行掼倒在地,死死掐着他的脖子,他陰恻恻地笑了起來,“我一般不發瘋,除非有人動了我喜歡的東西……好了,現在我要像條瘋狗,咬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