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玫瑰水
玫瑰水
“我們是市裏派來調查名木古樹的。”白韻笑着緩和氣氛,“就來記錄一下古樹生長情況,弄完就走了。”
坡上的少年從神色冷漠的宋臨青身上移開目光,順手把籃球抛進院子裏,幾步就跳下土坡,走到他們面前,剛移走的視線又落在宋臨青身上,他揚了揚下巴說:“這樣啊,那你們弄吧。”
宋臨青被少年盯得很不舒服,他收起相機,繞到紀山英身後去,拿出手機開始記錄。
“弟弟你叫什麽名字啊?”
白韻見到帥哥就忍不住搭讪,這小子長得又高又帥,似乎是什麽少數民族,臉曬得黑黑的,高挺的鼻梁附近稀稀落落散了十幾顆淡淡的雀斑,眉眼間滿是異域風情,她笑得跟朵花似的,“今年幾歲啊?讀高幾啊?”
“我叫紀山英,今年十七歲,我沒讀書。”紀山英扭頭看了一眼宋臨青的手機屏幕,一把搶過來說,“你為什麽寫村民毀壞古樹啊?我們沒有這麽做!”
宋臨青指了指正在嚼山茶葉的小水牛:“這不是正在毀壞嗎?樹皮斑駁,也是被你家栓牛蹭壞的吧?”
紀山英不服:“哞哞吃了明年就又長出來了。這樹活了兩百年多年了,哪裏有你說的那麽脆弱。”
周自聲剛剛趕到,就看到雙方起了争執,他把宋臨青拉到身後,說:“小孩啊,這棵山茶的狀态已經很不好了,現在必須保護起來,不然以後死了出問題就找這附近的人,指不定還要罰款呢。以後不能再讓牛吃了,也不能栓牛在上面了。快去把牛拉回家裏去,快。”
紀山英看了看頭發花白的老人,又看了一眼宋臨青,不情願地把手機還回去,哦了一聲。
白韻哈哈笑着,又跟紀山英套近乎:“為什麽不讀書啊?想走出大山,讀書可是條捷徑呀。”
紀山英解開小水牛,摸了摸小水牛的耳朵,帶它走下坡站定,說:“我在等省隊的消息,我跑步的。”
白韻一聽,笑得牙齒白花花的:“呀!是運動員呀!難怪長這麽帥!這臉這身材……”
“黑不拉幾的有啥好看的。”在一旁看戲的馮千行湊了過來,冷嘲熱諷道。
紀山英猛地擡眼瞪過去,馮千行的笑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讓他忍不住咳起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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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開…!”
正專心拍照的宋臨青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拖拽感,他一扭頭,那小水牛含着他的相機包帶咀嚼,兩只毛茸茸的耳朵愉快地前後搖擺。
“哈哈哈……”紀山英見宋臨青吃癟,也不把牛拉走,笑話宋臨青,“誰讓你不給它吃山茶葉,活該。”
宋臨青偏頭翻起眼看了他一眼,一朵紅色的山茶花正從他們中間落下,這一眼看得太快了,只有宋臨青的睫毛輕顫,是花落過的痕跡。
半晌紀山英才回過神來,他給了還在死皮賴臉貼到宋臨青身上的小水牛一巴掌,低聲警告:“不準咬了!再咬就把你賣掉!”
那小牛通人性的很,立馬就松了嘴,縮到紀山英身後去,又揚着下巴,用鼻孔看着宋臨青一行人。
宋臨青用濕巾擦了擦小牛咬過的地方,收起相機說:“我拍好了,我們走吧。”
紀山英沒動,一下一下撫摸着小水牛的背,看着宋臨青離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幾步:“你叫……”什麽名字。
好城裏人的長相,白白淨淨的,說話也好聽,長得也挺賞心悅目的,他對他的名字也有了興趣。
“算了。”紀山英躺到山茶樹下,小牛也挨着他躺下,像只小狗似的把腦袋放到紀山英胸膛上去。他摸了摸,說,“山花地還有好幾棵古樹呢,他們要調查完,得花兩三個星期呢,下次再見吧。”
走出去幾十米,白韻扭頭又看過去,只見燦爛的山茶樹下,紀山英躺在地上,肩寬腰細,大長腿懶懶支着,山茶花迎風飄落,慵懶又性感。
她拍了照,還不忘讓宋臨青回頭去看,宋臨青掃了一眼,轉回頭來,白韻又把手機舉到宋臨青面前:“他長這樣可以去當模特了吧?才十七歲就快一米八五的身高了,臉長得也很高級……但我不是說你長得不帥,你是清冷系帥哥,他是狂野糙漢系帥哥,簡直兩個極品诶!”
宋臨青的關注焦點不在紀山英身上,他看着照片中那只小水牛,說:“小水牛最好看。”
“一個鄉野小子一個弱不禁風,有啥好看的。”馮千行又開始碎嘴子了,他拍了拍自己練得誇張的肌肉,“我這種才叫真男人好吧。”
“你滾遠點吧。”白韻翻了個白眼。
周自聲哈哈笑了起來,覺得他的學生們真是可愛有趣。
開車回到賓館,他們去飯店點了當地的特色炒菜,薄荷炸排骨、清煮小白菜,老奶洋芋,酸菜炒肉、包漿豆腐等一桌子菜,馮千行狼吞虎咽的,吃這個也好吃,吃那個也好吃。
宋臨青也喜歡,比平時多吃了一些,飯後甚至有些撐了,一行人散着步回去。
他們住的地方相當于在山頂,平地太少了,他們的街道也建得很窄,路邊的電線杆上貼滿了各種高薪工作傳單,一眼詐騙,兩邊的房子好些還是磚房。
路過一條狹小的巷子,臺階一級一級地,綿延往上,仿佛連到月亮上去。
宋臨青停下腳步,他沒拿相機,于是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正巧照片裏有幾盆天竺葵和一只探出頭的小貍花貓,很可愛,他也想他的小貓□□了。
今天很順利,心情也很好,宋臨青洗漱完倒頭就睡。
第二天要找的古樹GPS有錯,他們把車停到了路邊,往下面的村莊看去,白韻唉了一聲說:“GPS錯了,這麽一大片地,不是大海撈針嗎?”
“名錄上寫的是黃連木,目前視線範圍內的都不是……”
宋臨青極目遠眺,突然指着遠處說,“那棵可能是,我們下去看看吧。”
“我不知道路怎麽走,看這地形車也不好走,那麽遠,我不去了。”馮千行開了很久的車,他拿了支煙塞在嘴裏,說,“你自己去看吧,反正都是你記錄,我們三個也不幹什麽。”
宋臨青嗯了一聲,跟周自聲說:“那老師你們在車裏等我,我去确定了,再給你拍照再确認一遍。”
“我相信你的判斷,你說對就對,說錯就錯,去吧。”
“要不然我……”
“你什麽你。”馮千行拉住白韻,說,“你別去拖累他,兩個慢吞子別弄到天黑,開車很難的好吧。”
宋臨青也說:“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他說完背上自己的東西就往那去。
這山花地就是望山跑死馬,更別說人走路了。
宋臨青沒找到正确的路,走着走着就走進了山裏,一路下山,進了一個不知道什麽名字的村裏。
村子整體色調都是灰頂白牆,白色的牆面上還寫着“優生優育,幸福一生”的标語。沿着下水溝走了一段,再走過田埂,面前是一扇被雜草堵死的門。
他越過牆看到了一棵枝繁葉茂的黃連木,他确認無誤,往後走發現一道小門,木頭都腐朽了,鎖也生鏽了。
他推開往裏走,是一座荒廢的鄉村小學,水泥地上已經長滿了青苔,兩個籃球架也早就東倒西歪,綠色的漆皮掉落,生了黃色的鏽斑。
向左走,宋臨青看清了那棵黃連木的全貌,上面挂了吊牌,樹下擺着好多香爐,裏面插滿了青香,樹幹凸起的部分還挂了紅布。
上百年的樹,很容易被人們當成神樹,供奉祈願,求風調雨順,求人生順利,求長壽。
宋臨青記錄完畢,矗立在荒涼的院落裏,凝望了許久,這才原路返回。
剛下來是下山,不費力,現在往上爬,簡直要人命,那坡幾乎快要九十度,走幾步就累得宋臨青氣喘籲籲,最重要的是他沒帶水,口渴得十分厲害。
他不知道還有多遠的路,但他真的渴得走不了路了,找了棵樹乘涼,就地坐了下去。
“喏。”
身後突然傳來聲響,宋臨青轉過頭去看,昨天剛見過的紀山英手裏拿着一瓶飄着玫瑰花的水遞給他,見宋臨青愣愣的,紀山英塞到宋臨青手裏,坐到他身邊說,“這是用山泉水泡的玫瑰花水,裏面加了點白砂糖,很甜很好喝,也很解渴,你試試。”
“……謝謝。”
宋臨青沒時間懷疑陌生人手裏的水是否有毒,擰開瓶蓋仰起頭就痛快暢飲起來。
斑駁的陽光從樹葉縫隙散了下來,細細碎碎落在宋臨青發梢、眼角、睫毛,和被水潤濕的紅唇上,他喝得太急,水珠從他漂亮的下颌線滑落。
紀山英往後拄着手臂,偏着頭看宋臨青,看得脖頸發酸,宋臨青喝光了玫瑰水,擡手擦掉唇邊的水漬,粉色的臉頰微微舒展開來,眼波流轉:“很好喝,這是我喝過的最甜的東西了。”
還有一滴水宋臨青沒擦幹淨,紀山英看着它緩緩掉落,洇進宋臨青心口的衣物上,他也聽見自己的心咚得一聲,仿佛沉入了香甜的山泉水中,甜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