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願将我的性命交予你
第29章 願将我的性命交予你
你牽着五條悟的手,泰然自若地穿過一段又一段幽長的回廊,直到拐進他常住的院子內,路上都沒有遇到過哪怕一個侍從。
你懷疑他早就和家中如此吩咐了下去,他的決定倒也是格外貼心——你的确是有些抵觸與這個世界的無關咒術師接觸過多。
五條家的深宅大院與百年後幾乎沒有變化,你想應該不止是五條家,禦三家的宅院都是如此。這不僅代表着大家族的文化底蘊深厚,更像是一道禁锢封建思想令其長久紮根的圍城。
十分湊巧的是,你在百年後所住的庭院竟與現今五條悟所住的是同一個,怪不得一路上你都感到十分熟悉。若是前代六眼不在你身旁,你都要疑心你是不是回到了自己的時間線上。
但這一點你沒有同五條悟說,而是将自己原本收起的好奇心一一歸位,畢竟現在算是處在自己人的地盤上,有他在,你便不必強行留這個心眼。
說起來,剛剛在路上五條悟就一直在擺弄手機。
你懷疑他是個重度網瘾青年,即使用不是慣用手的左手單手打字還是那麽流暢,不過你偷看到了他的手機屏幕——
你能打包票,自己絕對不是故意的,但你很碰巧地發現他發消息是在安排小廚房做你想要的烤魚套餐時,心頭盈上了莫大的滿足。
“這裏就是我從小到大一直住着的院子,平時沒有什麽人過來,很清淨的。”
進門後你戀戀不舍地松開五條悟的手,自己蹲下身來,輕柔地撫摸立于牆角葉片冰冷紮手的常青樹,與牆上已然枯黃卻依舊能令你回想起它在春夏時展露青綠模樣的銀背藤。
無論哪裏都無法為身為六眼的你們提供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這方院子就已經是五條家所能開辟出的相對最僻靜的角落了,加以特殊的結界術的支撐,怪不得連着兩代六眼都能夠居住在此。
“先進去吧?如果你想要玩雪,那也等吃完飯再說。”
就這麽在外面待着的确是有些冷,你立刻就接受了五條悟的提議,進了廊內後将鞋底濕漉漉的木屐和同樣被浸濕的足袋扔在了外面。
和室內的布局與百年後并沒有太大差別,雖說五條悟早已不居住于此,但房間內的每個角落都是幹淨的,桌面上更是連一點積灰都無,看得出經常有人前來細心地打掃。
你光是瞄上幾眼就記住了這熟悉中透着些許陌生的布局,在和室裏轉了一圈後,立刻就自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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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在那邊坐一會兒,我叫人送飯過來。”
難得靠譜的大人在如此叮囑你後又走了出去,單手插兜打起了電話。
你盯着五條悟的背影,再三确認他的目光沒有偏向你哪怕一絲一毫後,才将手掌貼在地上暖着自己被冰到的手。
他的手真的好涼啊,在你之前有沒有人為他暖過手呢?
五條家的烤魚套餐與你們昨日在游樂園園區吃到的果然不一樣,魚皮烤得焦香流油,肉質也更加鮮美絲滑,托盤內的味噌湯散出陣陣清淡香味,蒸騰而上的熱氣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室內微冷的空氣中。
落座在你對面的五條悟慢悠悠地嚼着水果硬糖,他依舊以觀察你進食為樂,見你吃得快了還出言提醒:“不要着急嘛,睡一覺再過去也是可以的,他們又不敢說什麽。”
正喝着味噌湯的你險些被他逗笑,放下湯碗後便問道:“悟曾經在家裏也是這樣的?”
“能拖就拖咯,他們又不是等不起。”
“我也好想這麽果斷地拖着老頭子們呀,可惜最後總是會被強行抓過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在這裏就不一樣了,能吃到從前嚴令禁止的烤魚套餐完全是因為有慣着你的五條悟在,你很難不做到樂不思蜀。
“說起來,你剛來這邊時我就有讓你思考吧?讓你真正看透你的這雙眼睛。它們與你想象中的不同,一旦解放開來可是毀天滅地的大殺器!”
一顆裹有橙色包裝的糖果咕嚕嚕地落進你面前的托盤裏。
你将橘子硬糖揣進和服的暗兜中,輕咬着筷子尖,卻沒過多思考,埋頭繼續扒起米飯來,直到消滅了碗裏的最後一粒米,才用手帕細細擦拭起唇角,回答道:“我閑着沒事幹嗎?去毀天滅地做什麽?”
“逃避可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至少在我學會反轉術式之前,就先讓我逃避下啊——”
“我這不是在擔心你嗎?以你現在的處境,一回去怕不是會被你那邊的爛橘子們打壓到連根骨頭都不剩了。”
“這種事情我是有預想過的啦,但是能平安回去本就是件難事吧?”
你頓了頓,突然發現你和五條悟現在并不完全處在同一個頻道上,立刻就用一旁還未動過的茶壺為自己倒了杯茶,卻不是要喝,這樣是方便你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木桌上寫寫畫畫。
“我在過來這裏之前,有被告知十分明确的時間、地點與要見的人,并且為了見到你,我還用了一縷你留下的頭發作為媒介。”
五條悟眉尖微挑,這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他為什麽會給未來的後代留下自己的頭發?這真是個引人深思的問題,雖然他心中已然隐隐有了個答案。
“我養傷的那一年間,更準确來講是在被‘關禁閉’,以往可以自由出入的藏書間與咒具庫,在那一年裏都拒絕了我的進入,到後來我甚至被禁止離開我所居住的院子。我不是不知道他們在制造信息差。”
你迅速地畫出兩個飽滿的圓圈來,還貼心地在其中标好了A和B,活像是在和五條悟探讨數學題。
“被打上A的人們呢,是五條家的主心骨,他們尊崇六眼的力量,所做的一切都為的是六眼的存續。因為只要我還在,五條家就一定不會徹底衰落,是這個意思。
“B這一方的人們啊,是近些年才新興起的‘反抗派’——我喜歡這麽叫他們。他們主張在有限的時間內,将六眼的功能發揮至最大化,他們的目的一旦達到,我的死活與去留便不再那麽重要。”
五條悟也學着你的模樣,在AB兩個圓圈之間畫出了個雙箭頭,他很是聰明,一下子就猜對了重點:“所以,這兩方聯合起來,你才能來到這裏?”
“是呀,他們都妥協之後我才能動用浮雲晷的力量來到現世。A派的老頭子們和我的想法是相同的,尋到前代六眼,學會反轉術式,這樣便能夠延長我這一代六眼的生命。而B派——”
你在B派的圓圈旁畫了一個小小的火柴人。
這個大頭小人一看便指代的是你自己,因你幾筆就勾勒出簡單的和服裙擺與長發的弧度,可你在畫好的瞬間就立刻在它之上打了個大大的叉。
“浮雲晷這種禁物,不是輕易就能被動用的,故而我使用它穿越時空的風聲,不可能走漏到禦三家的術師那裏,除去五條家的老頭子,甚至我本家的術師都未曾知曉。
“剛剛不是說過嗎?我是死是活對于B派而言不重要。在臨走之前,我心裏僅是有個模糊的輪廓,現在倒是能很清楚地确定下來了——他們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啊。”
他們不甘願一直依附在六眼的輝光之中,更不情願由你這個病弱的旁支女眷成為五條家的家主。
這個你坐于其上卻時常感到如坐針氈的位置有的是人想坐,被你視作洪水猛獸的責任更有的是人想擔。就算你全須全尾地回去了,會面對的危險時刻恐怕也不會少。
你清楚你自己志不在此,不介意将家主的位置讓給他人,但你還沒有寬容大度到為此讓出自己的生命。你的人生旅程才剛剛開始,絕對不能就這麽草草結束。
敞開的障子窗還未被關上,這是你在進門稍作暖和後便執意要打開的,因為透過這裏可以完整地看到窗外的雪景。從前你常常在窗邊一坐就是一天。
你對面的五條悟亦是如此,你們在固态的沉默中凝結成琥珀。你不知他是否也與你有着同樣的經歷,還是單純因為太過貼心,想要為你留下足夠消化的空間。
而在這陣令人難耐的寂靜過去後,他提及了另一件事。
“你和我們這的老頭子們定下那麽多束縛,對你身體的負擔不小吧?”
“唔,你說那個啊?”
他不說,你都快想不起來還有這茬事了,他原來在為此擔憂嗎?
你想通之後,立刻輕快地揮了揮手否定:“我付出的代價就僅僅是不傷害禦三家根基,差不多也就是不出手殺害禦三家術師的這種程度。”
穿越時空所帶來的不确定性太高,你想只要你願意,要将這過去的時代攪得天翻地覆也不是什麽難事。而正是因為有這樣恐怖的可能存在,所以世界才在冥冥之中将其視作“平衡”。
不過你也抱有着這樣一種猜想——在你回到自己的時代中後,這束縛是否還能存在?畢竟你相對于這個世界來講是“不存在”的狀态,是否就可以與“死亡”畫上等號、導致束縛被取消呢?真是好奇啊。
“我出去一下。”
五條悟簡短的話語并沒能打斷你的思考,在他之後進來收拾碗盤的侍女也未曾令你分神。你自顧自将手伸出窗外去接飄落的雪花,直到他複又歸來,将一個古舊的木盒子放在桌上,才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本來還是想帶你去看看咒具庫的,但我後悔了,想着那裏于你而言也沒什麽看頭。”
“這有什麽好後悔的啊。”悟的思維偶爾也是很跳脫的呢。
你又仔仔細細地看了那盒子一眼,很輕松地就知道了裏面裝着的究竟為何物,将其往回推了推。“這現在還是悟的東西,不過它在這十幾天內可是與我息息相關的,還請悟保管好啦。”
五條悟不置可否,他自顧自地打開了盒蓋,沉睡在盒中的果然是一枚尚未被開啓的浮雲晷。
它與你的那枚同樣小巧精致,在窗外雪色的映照中仍不顯黯淡,安靜地反射着淺金色的鎏光。
但也與你的那枚有所出入,比如晷影器上指示時間的晷針并沒有轉動哪怕一毫米的距離,更沒有閃爍着蒼藍色的咒力光亮,若是你有心要觸碰,只會摸到一片冰涼,而不會被傳達來稍嫌灼手的熱度。
“有這麽信任我的嗎?把它交給我,你的性命就可以說是完全掌握在我手中了。”
你同五條悟講過浮雲晷的特性,它一旦被開啓,除去極為微小的丢失的可能性,便不會再被任意力量所破壞,而眼前的這一枚不同。現在的它和普通的微型日晷沒有任何區別,即使是這樣的你,稍作用力也可以将它破壞。
五條悟在你來到這裏的第二天,就匆匆趕往京都取回了它,因着無法将它輕易帶出,便在咒具庫的一角設置了重重疊疊的封印術和結界術,将它保護得好好的,就是為了帶至你的面前。
而你彎了彎唇角,似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糾結了好半晌才無奈道:“悟不要總是讓我解答這種僞命題。”
所有的答案在他心中都是門兒清的,為什麽還要一遍又一遍的詢問你選擇的意圖?
“我願将我的性命交予你,所以,也請你為了我而收好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