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羅錦
羅錦
“姑娘快嘗嘗,燈伯的小籠饅頭,可是我南寧侯府一絕!”
“裏頭加了荠菜?”
“正是!如此才鮮香爽口……”
次日一早,南寧侯府,泊雲廳。
每月十六的晨膳素來清淡又安靜,今日因着姬珣的出現,府中上下一片熱鬧,燈伯更是拿出了看家本事,片刻功夫,廳內四仙桌上已布滿小食與羹湯。
“爺、雲姑娘,兩位先用着,小的……”
“燈伯!”
燈伯正欲告退,宋晞擱下碗箸,回身看了看偏院方向,擡起頭道:“燈伯,水影可有留話?可是身子不适,怎的這個點還沒出來?”
“姑娘,”朝雨近前一步,一邊替她布菜,一邊回話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兒個在鳳鳴崖把姑娘跟丢後,水影姑娘自責不已,回來便把自己關進了房裏。依奴婢對她的了解,這幾日怕都不會出門。”
“不吃不喝如何使得?”宋晞站起身,正色道,“鳳鳴山內機關重重,誰去了都一樣,又如何是她之過?我去看看!”
“雲……”
“爺!”
這廂的宋晞沒來得及動身,前院方向,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傳來。
幾人下意識擡起頭看,卻是一早出門去辦事的疾風追影火急火燎正穿堂而來。
“爺,許知縣讓人傳了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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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風兩人站定在堂前,待燈伯幾人退下,等不及拱手行禮,沉聲道:“說是江屏之死有了定論。”
“定論?”姬珣目光微沉,招招手示意兩人坐,一面道,“怎麽說的?”
“此事說來湊巧,聽那回話的人說,雲姑娘發現江屏次日,有一村民一早跑去縣衙,說在自家田裏發現了一個死人。”
追影兩人落座桌前,等不及吃口茶,繼又道:“許知縣立時派人去查探,被派去之人亦出入過閑夢樓,是以一下便認出,那死者也是閑夢樓裏的護衛。”
“也是護衛?!”
宋晞驚呼出聲,眉尖微微一凝,追問道:“你二人方才說江屏案有了定論,莫非他兩人死狀相同?還是?”
“雲姑娘聰慧。”疾風輕一颔首,又轉向姬珣,面色沉重道,“爺,只江屏一人時仵作還不能确認,可那第二名死者,不僅身上藏着婆娑膏,仵作還在他鼻腔了提取到了些許沒燃盡的婆娑膏粉末。仵作而今已确認,他兩人皆死于婆娑膏過量。”
“婆娑膏?!”
宋晞依舊記得昔日姬珣所言,婆娑膏成瘾之人形體消瘦,面無人色,連謝逸都不似常用婆娑膏之人,遑論江屏身量魁偉,又如何會是嗜膏成瘾甚至過量而殁之人?
“若我沒記錯,”她看向姬珣,面色凝重道,“婆娑膏價格高昂,素來只在高門子弟間流傳,且之前那案子之後,南寧侯府派人清查過城中各商鋪,南州城中本不該再有婆娑膏才是。”
“姑娘說的不錯。”
追影重重颔首,很快面露唏噓道:“或許正因南寧侯府雷霆手段,卻不知那些已經成瘾之人為了三兩婆娑膏,會做出什麽喪心病狂之事來。”
“此話何意?”
姬珣拉住宋晞緊握成拳的手,沒來得及寬慰一二,聽清追影的話,面色驟凜。
“爺,”疾風擡起頭,沉聲道,“聽縣衙中人說起,屬下兩人才知,正因侯府和縣衙雷霆手段,婆娑膏不能過明路,被逼無奈之下,那些有了瘾頭的高門子弟只得另尋它路。”
“而這‘它路’,”追影傾身向前,接過話頭道,“許知縣說,他從幾名渾渾噩噩度日的公子哥口中探知,只要銀錢到位,閑夢樓裏的護衛依舊有法子幫他們弄來婆娑膏。”
“護衛?!”
追影點點頭,唏噓道:“先前為關張那幾家鋪子,府中衆人不眠不休數日,本以為是造福百姓之事,誰成想被有心人利用,反而給了他幾個暗中牟利的機會。”
“你兩人言下之意,”宋晞擡起頭,緊蹙着眉頭道,“許知縣所謂定論,是認定江屏與另一位死者同為暗中兜售婆娑膏暗路子上的一環?”
追影眨眨眼,面露不解道:“姑娘不認同?”
不等對方應聲,他又道:“姑娘入世不久,或許不知,沾上這些瘾頭之人,無論先前多麽剛正不阿、自重自持,改變心性乃至自暴自棄是常有之事。買賣糾紛也時常發生,而當糾紛發生時,無論買家賣家,解決糾葛最慣用的方法便是讓他們——成也婆娑,敗也婆娑。”
“道理雖如此,”宋晞緊擰着眉頭,臉上不解愈甚,思量片刻,擡起頭道,“兩位莫要誤會,我并非一廂情願斷定江屏必不會與婆娑膏扯上關系,只是有些不解。”
“姑娘有何疑慮,但說無妨。”
宋晞轉向應聲的疾風,若有所思道:“婆娑膏價值高昂,那些染上瘾頭的公子哥又大多家世顯赫、出手闊綽,按常理推斷,兜售此物之人也該收入不菲才是。可江屏……諸位若還記得江小小,還有江屏的腰帶,他兄妹二人的吃穿用度分明捉襟見肘……”
“或許正因為此,江屏想多存些錢也未可知。”
“那第二名護衛家世如何?”靜默許久的姬珣接過話頭,看着追影道,“此案值得推敲之處太多,許知縣做事仔細,按理不會如此草草結案才是?”
“那護衛姓羅名錦……”
“羅錦?!”疾風話音未落,宋晞雙手撐住桌沿,倏地驚呼出聲,“第二名死者是羅錦?”
姬珣臉色微變,轉向她道:“你認識?”
宋晞搖搖頭,語速飛快道:“那日從落日門裏出來時撞見的高個護衛,可還記得?還有江屏的腰帶,小小說,羅錦是江屏的好兄弟,那腰帶便是他拿給的小小。”
“好兄弟?”姬珣目光微凜,擡起頭道,“疾風,繼續。”
“是!”疾風垂目想了想,拱手道,“爺、雲姑娘,縣衙那邊已探聽清楚,羅錦今歲二十有六,與老母同住在下浒街口,至今尚未娶妻。”
“尚未娶妻?”姬珣劍眉微擰,似不解他何以特地提起此事。
疾風輕一颔首,又解釋道:“鄰裏鄉親皆為人證,說那羅錦長相雖周正,奈何好賭成性。老母親好不容易攢下一些積蓄,都被他敗了個精光,是以至今沒能娶上媳婦。”
“是以,”不等兩人開口,追影接過話頭道,“爺,許知縣認定江屏和羅錦是暗路子上的一環并非全無依據。下浒街四鄰皆證實,羅錦素來好賭成性,這幾月卻春風滿面,好似半夜撿了金子般。不僅如此,他娘親也親口承認,兒子近來有了出息,幾日前還拿了幾十兩銀錢回來。”
——正好應證暗中兜售婆娑膏的說辭。
微風乍起,庭間黃葉紛落,原本清朗的朝日似突然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依舊不通。”
良久,宋晞緊擰着眉頭看向對面兩人。
“若江屏和羅錦同為暗路子上的一環,同為買賣糾紛、利益糾葛而死,那暗路子的上一層,或者說那幕後之人,為何不将兩人同時解決,卻要相隔數日?再者,他兩人的掩埋之地,”她轉頭看向姬珣,神情凝重道,“一個在人跡罕至的小樹林,分明不欲旁人發現,另一個卻在人來人往的田頭,似生怕旁人不知。”
“再者,”思量愈深,她聲色愈沉,“羅錦和江屏親厚,解決江屏後再對羅錦下手,那人不怕羅錦心生警覺?再有,那日我便覺得哪裏不對勁,羅錦既與江屏親厚,聽聞兄弟失蹤的消息,為何不急着尋找,反而将存放在樓裏的腰帶還給了江小小?今日再想……”
她看向追影,沉聲道:“莫非羅錦一早知道江屏出了事?因何出的事?若如此,他為何沒能引以為戒,反而也丢了性命?”
“會不會,”疾風蹙起眉頭,沉聲道,“把腰帶還給江小小之舉惹惱了幕後之人?”
“你方才說,羅錦幾日前帶了銀錢回家?具體是哪一日?”姬珣突然開口。
疾風微微一怔,很快道:“六天前,下大雨那日。”
“下大雨那日?!”
“謝逸失足,江屏失蹤,羅錦獲橫財……”
宋晞的心重重一顫。
還有雲裳的離去,她的到來,或許都在同一日。
“你方才說,江家兄妹捉襟見肘,朝不保夕?”姬珣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宋晞陡然回神,略作思忖,颔首道:“不僅賣栗子的老伯這麽說,小小身上的補丁也是明證。”
“江屏素來疼愛江小小,為了她的生辰,調換班次,‘玩忽職守’……”姬珣音調漸沉,徐徐道,“如是一位兄長,在用度捉襟見肘的當下,不給妹妹買新衣,卻給自己多備一條腰帶的幾率有幾成?”
秋葉沙沙,廳內霎時落針可聞。
“那腰帶?!”
“那腰帶,”姬珣輕一颔首,若有所思道,“怕并非存放在樓裏的備用之物,而是從江屏身上拿下來的……遺物。”
誰人能抽走死者之物而不為人所知?
誰人“驚聞”好友出事卻泰然自若,不聞不問?
“羅錦不生警覺,還有一種可能。”
悠悠曉風拂過庭院,掠過青絲,門外落葉簌簌落落。
“他以為自己替主家清理了障礙,能得主家信任,卻不想三兩日之後,自己也成了主家眼裏的障礙。”
南州城外野林遍布,動手之人為何不将江屏扔去野狗逡巡的亂葬崗,卻要送去江家附近的栗子林?
莫非那人一早知道江家在何處?
莫非行兇之人還留有一絲兇手不該有的善念,想留江屏一具全屍?
羅錦其人,誰人識其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