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陳三
陳三
南寧侯府書房,秋陽斜照,房內晚桂飄香。
“爺,我二人将閑夢樓外尋訪了一遍,琳琅街上多人證實,蘇世子曾多次出現在閑夢樓附近,除卻子悠先生,另有一人時常出現在他附近。”
楠木書案前,疾風追影居左,金影木影在右。
姬珣執筆的動作微微一頓,很快擱下狼毫,擡頭朝回話的金影道:“可有查出身份?”
金影輕一颔首,又道:“東颍陳氏、三公子,陳三。”
“東颍陳氏?”追影下意識擡頭,眨眨眼道,“你是說,那個富可敵國的行商世家,陳家?”
金影再次颔首,磕磕巴巴道:“南境大半商路都有陳家人的影子,時有陳家人出入南州,陳三也不例外。”
“陳三……”
“爺,出事了!”
姬珣正思量,一道凜風拂過堂下。
秋晖投落的同時,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披着滿身秋風,疾步而來。
高個身量魁梧,輪廓分明,除卻黑如碳的面色,當屬頭頂上方的爆炸頭最吸引人的目光。如同被人點了炮仗般,耳朵往上發絲根根倒豎,像是随時随地“火”冒三丈。
矮個是位身量還沒完全長開的少年郎,面容俊秀,唇紅齒白。年紀尚小之故,平日裏安靜乖巧,也鮮少開口。
“火影,何事情急?”見他兩個腳底生風不請自入,房中衆人臉色微變。
“爺!”火影上前一步,沉聲道,“謝夫人王氏沒了,且一早已經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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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姬珣眉頭微擰,“怎麽沒的?”
“說是身染惡疾,一夜暴斃。”
“說是?”姬珣目光一凜,“實際如何?”
“實際,”火影拱手向前,神情鄭重道,“屬下和土影二人等謝家人離去後,擅自開了王氏的墳,發現她是被高手一刀斃命。”
“一刀斃命?!”
火影颔首,又道:“且那刀口處有玄武紋,屬下二人若是沒看錯,出手之人當是玄武舍。”
“玄武舍?!”
窗外墜落悠悠枯葉,房中霎時一片肅然。
“玄武舍是什麽?”
氣氛正凝滞,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推開。熙熙秋色随同佳人步調施施然而入,屋內冷然霎時潰退。
看清推門而入的兩人,姬珣臉上剎時浮出鮮少出現的、幾近近鄉情怯的無措,垂在身側的手曲握又松開,衣袂斂起又拂下,似茫茫然不知要以何種面目、幾多言語來相迎眼前人。
“咳咳!爺?”
直至一旁的疾風看不過眼,偏過頭輕咳出聲,姬珣陡然回神,垂目看了看齊整如新的書案,突然道:“今日天寒,去換壺落雲杉來。”
分明新茶剛端來不久,四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齊齊看向前方的疾風和追影。
追影錯開視線,看天看地看窗外黃葉飄。疾風若無所覺,端起他桌上的茶,颔首道:“是!”
“玄武舍,是京城廿八舍設于南州的分支……”
片刻功夫,疾風端着新泡好的落雲杉去而複返之時,姬珣已走出書案,與雲姑娘對坐在桂影斜落的四仙桌旁。
“爺、雲姑娘,吃茶。”他放下茶托,傾身替兩人斟茶。
“落雲杉?”袅袅茶氲将起,宋晞眼睛一亮,“今歲的新茶?”
姬珣将新茶讓到她面前,輕一颔首,又繼續方才的話題道:“東、西、北州亦有分部。”
“京城廿八舍又是何物?”宋晞正色,蹙眉道,“江湖門派,還是誰人部下?此前似乎并不曾聽聞。”
“并非江湖門派。”姬珣垂目盯着杯中茶,思量許久,擡起頭道,“廿八舍的指揮使,名喚姜無涯,姑娘可有印象?”
“姜無涯?”宋晞目露沉吟。
想起什麽,宋晞目光驟凜,擡起頭道:“若我沒記錯,昔日北寧軍中副将,北寧侯的左副将,似乎也叫這個名字?”
昔日北寧候即為當今聖上,換言之……
姬珣按在茶蓋上的手微微一頓,而後揭起茶蓋,輕押了押,颔首道:“姜無涯,昔日北寧軍中副将,今日廿八舍指揮使。”
他輕啜一口茶,又道:“北寧侯稱帝後,右副方舸陪同二殿下駐守北州,左副姜無涯随聖上回京,并于同一年設立廿八舍,次年又在東、西、南、北州分立了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舍。因每處分舍各有特使七人,四個方位的特使用二十八人,對應天上二十八星宿,故名廿八舍。”
想起舊事,姬珣目光愈沉:“自設立之日起,廿八舍便只聽命于聖上一人,只對聖上一人負責。”
宋晞提着茶蓋的手微微一顫,垂目思量許久,轉向火影道:“你方才說,要王氏命之人是誰?”
只聽命于當今聖上的玄武舍為何會與千裏之外的區區內闱女眷過不去?還是說……
窗外吹進一陣涼風,桂花伴着馥郁袅袅而入,四仙桌旁一片餘晖脈脈影幽幽。
宋晞舉目望向寧谧如畫的窗外,雙瞳如墨。
——謝氏高門,什麽事會比嫡子之死更重要?
——江湖朝堂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區區謝家子哪來通天本事,竟能瞞天過海,藏住雲裳三年之久?
晚風漸起,眼前迷霧驟散,盤桓在腦中許久的種種突然有了答案。
——原是“皇恩浩蕩”。
“王氏一夜暴斃……”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她倏而收回視線,仿佛自言自語般喃喃開口:“莫非是玄武舍中人問出了別莊裏發生之事,知道雲裳的出逃與王氏有關?”
沒等五影品出她話語的別扭之處,姬珣臉色微變,擡起頭道:“疾風,除卻那些護院,那日離開別莊時,可有旁人瞧見?”不等對方應聲,想起別莊對過即是集市,姬珣臉色愈沉,“看清雲姑娘樣貌之人多不多?”
“這……”
“小侯爺!”不等疾風斟字酌句,宋晞神色微變,突然出聲打斷道,“小女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小侯爺相助。”
“怎麽了?”姬珣凝眸而望。
“王氏身旁有一貼身侍婢,名喚翠微。”宋晞擱下茶杯,語速飛快道,“那日若非她相助,我斷不能如此順利地出逃別莊。”
王家女尚且難保性命,若是被玄武舍中人知曉翠微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宋晞緊握住杯盞,面色越發凝重。
“疾風?”姬珣陡然回眸。
“爺,”疾風近前一步,拱拱手道,“屬下親自去!”
姬珣輕一颔首,又朝左右道:“再找幾名和雲姑娘身形、年齡相似的姑娘,身手要好,往東、南、西、北,陸路、水路各走一走。”
“爺是說?”疾風眼裏浮出不解。
“是不是玄武舍一探便知,再有……”
姬珣緊擰着眉頭,垂眸而望。
一桌之隔,宋晞正端起茶杯,微蹙着颦眉,低眉淺啜。
夕陽餘晖透過滿窗花樹,碎成萬千絲縧,拂經鬓邊,掠過眉眼,在她身旁落成萬千光點,顫動、起舞,流連不去,似只盼入她眼眸。
婉娩綽約,皎皎如月。
恰如經年夢回,故人舊模樣。
“若真是他們,”眼裏若有浮光一閃即逝,再次擡起頭時,姬珣的聲音愈發凜若霜雪,“給他們找些事做,離侯府越遠越好。”
“是!”桌邊衆人齊齊應答。
“今日去葉府可有發現?那賞菊宴可有意趣?”
說完謝府中事,姬珣又問起葉府之事。
“爺,”水影近前一步,一邊取出袋裏滿是青苔的花泥,一邊回話道,“這是在葉府後園發現的,雲姑娘說,爺一看便知是何意。”
看清泥裏的桃花瓣,姬珣目光一頓:“桃花?”
宋晞颔首,解釋道:“葉語說,落雨那日,蘇世子夜半方歸,路過府中晴煙閣時被絆了一下,發了好大的火。”她垂目看向桌上的桃花瓣,眯起雙眼,“看起來,蘇世子不只進了閑夢樓,還去過鎖春池。”
倘若他兩人不曾去過鎖春池,沒能發現所謂落水之地的可疑之處……葉府裏這些桃花瓣……蘇升是誤入,還是被人當成了替罪之羊?
再有,去往鎖春池的路只落日門一途,閑夢樓上下為何沒人見過蘇升?
“他自小怯懦怕事,說他和謝逸之死有關……”
宋晞目色漸沉。
證據指向之事實在叫人難以置信,可破案從來只講證據,不問人情。
倘若今日發現桃花瓣之人并不是她,而是旁的什麽人,鎖春池之名城人皆知,誰人都會第一時間想起前日在此失足的謝逸……
“他性子軟綿,有時不免缺乏主見。”宋晞正凝眸思忖,對過的姬珣倏地站起身,一邊替她續茶,一邊道,“若有人在旁撺掇,此事或不可一概而論?”
“撺掇?”宋晞擡起頭,“什麽撺掇?”
姬珣斂袂落座,正色道:“有一事還沒來得及告訴姑娘。那日陪同蘇升去閑夢樓之人,或許不止子悠先生一人……”
“陳三?”
聽他三言兩語說完東颍陳氏的前世今生,宋晞眼裏的疑惑不降反升:“子階初來乍到,那陳三也不是南州人,他二人為何會相識?陳三是何模樣?”
“聖女不知?”金影突然開口,看了看姬珣,一臉愕然道,“琳琅夜市,栗子攤前,錦衣公子。”
“是他?!”
沾了夕陽餘晖的淺眸瞪得渾圓,宋晞原本井井有條的思緒突然打了結。
兩次主動出現在她面前之人即為東颍陳氏的三公子,陳三?
東州商賈之子,為何會認識鮮少入世的靡音族聖女?甚至連她背上的鸾鳳圖騰都一清二楚?
還有那些似是而非之言……
“如何?”看她臉色瞬息萬變,姬珣忍不住開口,“想起什麽了?”
宋晞幽幽回神,微蹙着眉尖道:“只是不解,蘇升和陳三一南一北,一商一仕,何以如此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