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共唱金色的歌謠
第70章 第 70 章 共唱金色的歌謠
嘉波坐在一枝紫色的樹梢上, 兩條腿垂在葉片邊緣。他抱着蘭利迦,還有許多長着葉子,像蘑菇一樣的蘭那羅圍在身邊, 包裹住了他,仿佛他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是一朵更大的蘑菇。
嘉波想了想,還是沒有忍住, 磨磨蹭蹭了半天,問:“眷屬是什麽?”
好奇是學習的開端,學習是獲得知識的途徑,嘉波想, 即使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神,好奇也依舊刻進了本性。
以前這種問題他會問影子,影子是可惡的家夥,但祂知道很多, 也不吝于向嘉波解答疑惑。而後他會選擇問砂金, 砂金很強大, 砂金懂得情感和表情, 是他的老師和最不願分離的對象。
現在他詢問的對象變成了蘭那羅。
再一次證明了人類與知識的魔神其實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笨蛋,和砂金口中的一樣。想到這, 嘉波有點不好意思,他垂着頭,用葉子遮住自己的臉,卻始終執着得到一個答案:“眷屬是什麽?”
總覺得是一個對魔神來說非常重要的概念。
蘭利迦說:“眷屬是蘭那羅,蘭那羅是千樹之王的孩子, 如果新的巴螺迦王想要眷屬的話,可以生孩子!”
嘉波:“……”
嘉波面無表情地說,“我沒有這種功能。”
“蘭利迦不懂, 蘭利迦說的是錯答案,巴螺迦王不要聽蘭利迦的話。”說話的是蘭帕拉。
祂是一朵紅色的菜精,帽子又細又長,尖端還有一片紅色的嫩芽,像雨時收攏傘蓋的尖頂菇。聲音也細小輕聲的,蘭那羅沒有性別之分,但蘭帕拉讓嘉波聯想到了辛德的媽媽,于是他擅自在心裏将蘭帕拉稱呼為“她”。
菌絲一樣的手拍了拍嘉波的腿,蘭帕拉只有他小腿那麽高,她說:“蘭利迦,笨!”
“蘭帕拉知道,眷屬是千樹之王認可的夥伴,在很遠的岩山和靠海平原,大大的岩石做成的龍,還有漂亮的鶴和鹿是眷屬,在更遠更遠的海外群島,長尖角的鬼、毛茸茸耳朵的狐貍、還有吃動物的老虎,也是眷屬。”
蘭帕拉振聲反駁:“眷屬不是孩子,蘭利迦亂說!千樹之王生不出龍,也生不出鬼!”
“蘭帕拉才是錯的!”
“巴螺迦王,你不要聽蘭利迦的話,笨!笨!”
“別吵了,別吵了,你們都是錯的!新的巴螺迦王,蘭磨茉知道真正的答案!”
幾只菜精就在嘉波面前吵起來了,一時之間,整個群落都因為這次問題而陷入空前轟動的議論,嘉波還沒有得到一個準确的回複,就被迫卷入了一場蘭那羅內部的紛争之中。
原本是盤膝的姿勢,現下頭頂、懷中還有兩腿之間都爬滿了小小的蘭那羅,還有更多的蘭那羅揮舞着翅膀一樣的葉片,飄在嘉波身邊,湊上來想要在他耳邊告訴他自己心中的答案。
嘉波努力地聽,可惜聽了許久都沒有結果,反而腦子都被吵得嗡嗡響,像一百只蜜蜂把他當作了一朵盛開的花。
最後,是一個年長的棕色蘭那羅站出來制止了這一場紛争,他似乎是整個蘭那羅族群的族長,擁有使蘭那羅們瞬間安靜的能力。
他飄到嘉波身前,聲音略帶渾厚:“新的巴螺迦王,你想要屬于你的眷屬嗎?”
“是的。”嘉波點點頭。
要誠實面對自己的欲望。
這是砂金教過他的話,和父親大人教育過的相反,父親大人說過,愛是克制,愛是犧牲。嘉波願意為了人類犧牲,他要遠離人,離得越遠越好,放逐自己,被大慈樹王和砂金聯手送到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地方,這樣他就不會為人類帶來災禍。
嘉波不想當一個壞魔神,雖然會有一點難過,但嘉波願意迎來這樣的命運。
他只是有一點小小的私心。
棕色的蘭那羅說:“每一個神都可以賜予他人标記,得到标記的就是眷屬,眷屬能分享神的力量、知識,能夠通過标記連接在一起,是神最親近的生命。”
安靜的蘭那羅族群再次沸騰了起來,不過這一次不是争吵,而是一致同意。
“族長說得對!蘭那羅是千樹之王最喜歡的孩子!”
“蘭帕拉也最喜歡千樹之王!”
嘉波似是而非地點點頭,想起沙漠漆黑寒冷的夜裏,砂金把他當作石頭一樣搬回家,從此和他生活在一起。
砂金是嘉波的人類,嘉波是砂金的蘑菇。
縱使還沒有完全理解喜歡的意思,但是沒錯,嘉波:“砂金是我最親近的生命。”
想把砂金變成他的眷屬。
可是核心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後天創造的魔神似乎少了一些刻在骨血和本能裏的知識,父親大人和媽媽都還沒來得及教給他。嘉波把懷裏的蘭利迦放下來,認真地向棕色菜精詢問:“那怎麽才能把标記給砂金呢?”
蘭那羅族長:“每個魔神都是不一樣的,新的巴螺迦王。”
“哦。”
他拖長了音,随後聲音沉沒在和煦的風裏,嘉波認可族長的說法,如果有一個标記能夠連接彼此,那他即使和砂金分開了,再也不能見面,再也不能說話,再也不能在他身上藏籌碼,他也能通過眷屬與魔神之間的聯系,知道砂金現在過得好不好。
可是嘉波不知道該如何做。
蘭那羅說,他們的力量來源于歌聲,是歌聲将他們和大慈樹王連接在一起,讓他們和魔神之間締結眷屬的契約。
嘉波不知道這個答案對不對,他模糊地察覺到,每一個魔神締結契約的方式應該不一樣,說不定其實後天的魔神本身就沒有這項能力。
應該感到沮喪。
他這麽想,而後按照曾經學習的那樣,垂下眼睫,讓沉默淹沒了他。
“新的巴螺迦王,不要難過,難過會讓你無法長大,”蘭利迦拍了拍他的臉,“你會在雨中發芽,你會在陽光下生長,然後長成一棵樹。”
“蘭利迦喜歡新的巴螺迦王,因為新的巴螺迦王教會蘭利迦‘轉轉’是什麽意思,蘭利迦想和新的巴螺迦王一起變成樹。”
這應該是安慰和誇獎的意思吧。
嘉波想。
他說了一聲謝謝,像是花開,像是沙漠溫熱的風吹到了雨林深處,在這股灼熱的推動下,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所有蘭那羅都圍在嘉波身邊,開始哼唱一首沒有歌詞的歌謠。
或許他永久地失去了讓砂金成為眷屬的能力,失去了在分別時也能向對方傳達思念的标記,那也是可以接受的,他已經向砂金好好地表達過他的不舍與悲傷——分別本就是他作為不合格魔神的懲罰。
所以沒有關系了。
沒有關系。
。
當砂金結束了與大慈樹王的私密會話,按照大慈樹王給出的方向,瞬間傳送到夢中的桓那蘭那時,看見的就是這副場景。
嘉波坐在一群五彩缤紛的森之民中央,和他們一起哼唱歌謠,砂金看不見蘭那羅,他只能看見歌聲長出了翅膀,化作一條金色的河流,從口中而出,在天空飄蕩,最終穿過荷葉與樹枝,與他皎潔的長發糾纏在一起。
他閉上了眼睛,仿佛從未經歷過赤王的神隕、影子的暴走,還有人類恐懼而漠視的眼神,好好地長大,純真和美好從未從身上流失。
砂金沒有說話,站在一片荷葉底下沒有靠近,然而即使他停下來腳步,嘉波依舊能感知到他的存在,朦胧地睜開眼。
然後準确地抓住了他的身影。
“砂金!”
眼神亮了起來,嘉波踮起腳,從一堆蘭那羅中找到落腳的地方,穿過化為實質的歌聲,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邊:“你回來啦!”
歌聲沒有停止,在嘉波心中,唱歌已不再是主要的目的,反正他也不會唱歌,唱出的音符不對還會被蘭帕拉嫌棄是一個會跑調的巴螺迦王。
“你和樹之王說什麽了呀?”
“交換了一些關于深淵和天理的情報,”砂金只粗略說了個大概,更深入的信息沒有必要告知嘉波,未免他追問不停,砂金轉移話題,“我要離開夢境一趟,你在這裏等我,要聽話,別再呼喚影子了,知道嗎?”
嘉波歪歪腦袋:“砂金,去夢境外面做什麽?”
身在夢中,可以從沙漠瞬移到雨林北邊,嘉波沒有忘記,他們現實的身體還在沙漠,在被封印的神廟之前。
“要去确認一些事情。”砂金回答。
拉帝奧和未來的嘉波總用賭徒稱呼他,說他總是喜歡以最小的籌碼迎接的風險,但在賭局中不問緣由随意下注的人不是賭徒,是蠢貨,他相信大慈樹王是一回事,确定大慈樹王說的是事實又是另一回事。
天理擁有和大慈樹王同樣的權限,能在世界樹中查閱想要的信息,這其中的信息包括大慈樹王本身。
“大慈樹王說,花神和赤王聯手創造出了你,說明他們有能屏蔽天理的辦法,”砂金解釋,“我只是去确認這個。”
當然,為了避免天理察覺到異常,他沒有将這件事告訴大慈樹王。
“那你還會回來嗎?”嘉波問,“你還會回來接我嗎?”
“當然。”
頓了頓,砂金問:“你們在做什麽呢?”
“在唱歌!”嘉波回答。
他在砂金身前,莫名覺得扭捏,挽留的眼神幹巴巴的,嘟嘟哝哝說了半天也說不出口。
最終,嘉波還是接受了自己是一個不合格的魔神。
“……我們在說眷屬,每個魔神都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眷屬。”他凝望着前方,“我想讓砂金成為我的眷屬,可是我不會,我做不到……”
“為什麽想要我當你的眷屬?”
金色的歌謠旁邊,嘉波認真地看着他,他的眼底清澈、不含一點雜質,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他是一個失敗的魔神。
或許比起魔神,他更适合當一個人類,脆弱、擁有喜怒哀樂、可以随意地哭,放肆地笑。
但是魔神還是有一個優點的。
“族長說,眷屬能共享魔神的知識和力量,”他想起那時在風暴和影子的雙重襲擊下,砂金擋在他身前,堅定地抱住了他。
事後他蒼白的臉色,還有隐忍的咳嗽。
嘉波很擔心砂金。
他喃喃地說:“我想和你産生聯系,我可以忍受分開,但我不想再讓你受傷了。”
如果能将我微不足道的力量分給你一半,或許砂金就不用再露出那樣羸弱的表情了吧。
蔚藍的眼凝望着砂金,唯一一點血色是砂金的臉,他向砂金無比鄭重地許下承諾:“如果你願意的話,如果我們還有見面的未來,總有一天,我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