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不要離開砂金
第67章 第 67 章 我不要離開砂金
砂金抱着嘉波走在火中, 他懷裏的人從一株風滾草變成一朵和他差不多高的蘑菇,而他自己還和從前一樣沒有變。
唯獨變的是環境,從須彌的沙漠變成了耶佩拉無盡無止的火海。
嘉波看上去什麽都不記得。
記憶是連貫的, 磁場風暴在嘉波眼中只是眨眼的短短一瞬,他不記得茨岡尼亞-IV,也不記得小時候提瓦特荒無人煙的沙漠。
至少遺忘後者對他而言是好事。
砂金想, 他和大慈樹王聯手,付出了這麽多,不就為了嘉波能脫離令他痛苦的影子,來到這個世界, 度過相對幸福的人生嗎?
所以嘉波不必想起,他也不用提起,維持現在的關系繼續走下去吧。
兩個人的身影逐漸被火焰吞噬。
。
提瓦特,須彌。
嘉波從砂金的背上跳下來, 手卻牢牢地抓住砂金不放, 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維持着自身與世界的聯系, 握住溫暖的掌心, 就意味着嘉波的生命還有意義。
人類不需要嘉波,但是嘉波需要砂金。
他蹲下身和那只小小的綠色蔬菜精靈對望時, 即使這樣也不能松開砂金的手,這個動作在砂金眼中有些奇怪,或許還會覺得他腦子出現了問題。
因為砂金看不見蘭利迦。
只有嘉波能看見蘭利迦,它的豆豆眼,葉片一樣的頭發, 和頭頂的小花。
蘭利迦将一團浮泡遞給他,葉梗一樣的手托舉着一團七彩流光的氣泡:“新的巴螺迦王,這是千樹之王讓蘭利迦交給你的信件。”
“信件?”
嘉波接過泡泡。
不同地區會形成迥異的語言, 嘉波猜測,巴螺迦指的是沙,千樹之王指的是沙漠的另一端——雨林的女神。媽媽說過,千樹之王是她的朋友,是沙漠和綠洲的友人,所以千樹之王是可以信賴的,就是信件的意思或許和他的理解有所出入。
信件等于泡泡。
泡泡,要怎麽用?
他斟酌着,從貧瘠的見識裏試圖挖掘出氣泡的正确使用方法,他不想問影子,影子不可信,傷透了他的心。
曾經偶然碰見過,村子裏的小孩子會用家中洗衣的肥皂水吹出一個氣泡,它不像蘭利迦手中這個這樣堅固,需要小心翼翼地捧着,再輕輕一推,肥皂氣泡就會緩緩飄在空中。
這個過程通常只會持續三到五秒,氣泡就會因為太過脆弱而爆裂,影子說,這是氣壓和表面張力的緣故,嘉波聽不懂。
他只知道人和氣泡一樣脆弱。
但村裏的孩子們會因為氣泡的破裂而歡笑,他卻因為人的脆弱而意識到,自己始終是孤身一人。
人與知識的魔神嘉波,不應該與人類為伍。
只有砂金是不同的,他告訴自己,只有砂金是不同的,他不會傷害砂金,砂金會永遠陪在他身邊。
嘉波,不想變得孤獨。
嘉波接過了這個氣泡。
現在他沒有手可以戳破它了,一只手要牽着砂金,一只手要托着泡泡,他挪過頭,眼巴巴地望向砂金,他需要砂金的幫忙。
砂金的敏銳直覺告訴他,嘉波面前有一個他觀測不到的生物,他和一雙屬于飛鳥的眼睛對視,嘉波的眼睛就像沙漠至高至藍的天空,砂金問:“你在和誰說話?”
“蘭利迦。”嘉波頓了頓,補充道,“一個菜精。”
蘭利迦反駁:“蘭利迦才不是菜精,蘭利迦是蘭那羅,是千樹之王的部下和助手。”
他又把蘭利迦的話原封不動地翻譯給了砂金,包括氣泡和千樹之王。
“砂金,給你。”他期待地望向砂金,希望他能打開屬于千樹之王的信件。
砰地聲響直接出現在了腦海深處,在砂金接觸氣泡的瞬間,堅固的膜碎了,美好的夢像是炸開的煙花在眼前展開,前一秒還身處在漫天黃沙之中,神廟塌掉的一角是唯一的背景。
現在他們站在了綠地之上。
不遠處是高聳入天的林木,還有許多和蘑菇一樣的高大植株,嘉波的知識告訴他,這是屬于雨林的熒光巨蕈。
知道是一回事,見過是另一回事。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茂密的叢林,沙漠不會有這麽高的樹,沒有舒展寬大的葉片,和夢幻一般的果實以及潺潺流水小溪。他一個人類的小孩子沒有什麽不同,旺盛的好奇心讓他左顧右盼,時常走走停停,想要停下來,摘下一朵盛開的花。
嘉波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摘花要停下,停下就要松開砂金的手,再盛放的花,都沒有砂金重要,他不要離開砂金。
“這是哪裏?”砂金問。
他依舊看不見蘭利迦,只好由嘉波充當中間的翻譯,蘭利迦說:“這是夢。”
“千樹之王不能離開雨林,她想在夢裏與新的巴螺迦王見面。”
千樹之王是蘭那羅對雨林的王的獨特稱呼,嘉波還是更熟悉另一個名字,媽媽告訴他,雨林的人類都将他們的神明稱為大慈樹王。
夢是樹王的權柄之一,她是提瓦特第一個做夢的個體,也是第一個學會制造夢境的神,在夢境的中央,是一株巨大的深入高空的樹。
它的枝條是銀白色的,就和嘉波的頭發一樣,新的巴螺迦王擡起頭,即使脖子擡至酸痛到難以忍受的程度,他也看不見這棵樹的頂端,看不見延伸出的枝條到底走向了何處。
沒有意識的精靈在枝條間舞動,紫色或者藍色的花朵一簇簇堆積在樹幹底下,在那株撐起天空的龐然巨物底下,一名女性正微笑等待着他。
——屬于雨林的女神,大慈樹王。
“嘉波,終于見面了。”大慈樹王說,“還有你,友好的異鄉人,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布耶爾。”
她的眼神裏是慈愛和善意。
她是媽媽和父親大人的摯友。
但是媽媽和父親大人已經不在了,大慈樹王是嘉波至今見過的,唯一活着的魔神。
“怎麽哭了?”大慈樹王走上前,她很有分寸感,見嘉波始終不願松開與砂金相連的手,便眼神征求砂金的同意,得到應允後用指腹抹去年少魔神眼角的淚水。
“我在這裏,嘉波,不要害怕。”大慈樹王抱住他,以一個長輩的身份,拍了拍他的背,“我很愛你,就像娜布·瑪莉卡塔和阿赫瑪爾一樣愛你。”
媽媽,父親大人和樹王是盟友,當初在制造新神時,按照計劃,花神殉道為沙王開路,沙王負責引導新生的嘉波。禁忌知識具有一定危險性,萬一嘉波不受控制,赤王阿赫瑪爾就會和嘉波同歸于盡,雖然最壞的情況發生了,但阿赫瑪爾沒有選擇這麽做——他留下了嘉波的命,選擇自我了斷。
在事情發生之前,花神和赤王決定,如果面臨着最糟糕的情況,綠洲和沙漠便需要新的神明指引,他們遺留的土地和子民,通通都要交予給大慈樹王管理。
所以關于嘉波的一切都瞞着大慈樹王。
她是在阿赫瑪爾神隕後才知道了嘉波的存在。
“嘉波,嘉波,我的孩子。”
她感受到懷裏小幅度的震動,是嘉波抱着她委屈地放聲大哭,飛舞的小精靈上升到更高的樹梢,花朵在風中輕輕搖曳。
一直哭到累了,嘉波才停下落淚,抽動鼻子。
他還是一個需要關懷,需要指引的孩子。
大慈樹王覺得或許接下來她要說的事對嘉波而言有些殘忍。
“很抱歉,我只能在夢中與你見面,”大慈樹王說,“你應當明白,嘉波,你身上的影子是來自深淵的禁忌知識,它具有強烈的污染性,對人類而言,僅僅是意識到感知到它,都有發狂的風險。”
影子是壞東西,嘉波一直都知道,他生來就是為了約束影子。
但是,大慈樹王卻說:“不,那不是你的使命。”
“娜布·瑪莉卡塔和阿赫瑪爾先後因為禁忌知識而隕落,這就證明了這股力量不是我等可以操縱的,人類固然脆弱,但魔神亦有不可違逆的責任。”
魔神愛人,魔神要保護人類。
她說:“在魔神之上,還有更高的存在。”
大慈樹王沒有說出祂的名字,但嘉波意識到了,她說的是衆神之神,位于天空島俯瞰衆生的天理維系者。
“祂不會允許深淵的東西流落在大地之上,也不會允許外來的降臨者進入提瓦特,對祂而言,嘉波,你和你的朋友——砂金都是必須鏟除的存在,祂現在還沒動手,僅僅是因為還沒注意到你們。”
這片大陸有太多值得天理維系者關注的東西。
尤其是現在正值魔神戰争期間,戰火席卷了整個提瓦特,或許現在的雨林和沙漠是僅存的淨土,但這也不能保證什麽時候,天理就會注意到沙漠,在一片寧靜中發現兩個不該存在的角色。
這也是大慈樹王不能在現實世界與他們見面的原因。
在夢裏,在她的權柄之下,總能躲過天理銳利的目光。
聽了她的解釋,嘉波的眼神倏忽變得悲傷,他顫動着聲音:“我會被天理殺死嗎?”
“砂金也會死嗎?”
如果他死了,對人類說不定是一件好事。
但嘉波不想砂金死,砂金死了,他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這很矛盾。
然而大慈樹王只是搖了搖頭。
她撥開嘉波額前的碎發,透過他的眼睛,如同看見兩位已逝的友人。
大慈樹王是真正的神明,嘉波猛然意識到,至少比自己做得要好太多,他是一個失敗品。
“我是來幫你的,”女聲透露出一股堅定,柔韌,卻也難以違抗。
“我會讓你活下去,即使離開提瓦特,即使換了另一種身份,你也會活下去。”
嘉波精準地捕捉到關鍵詞。
離開?
不,他不想離開,即使這意味着他的死亡,
他默默地推後了一步,在大慈樹王的注視中抱住砂金的手臂,他的身邊只有一個人,他的眼裏也只剩下了一個人。
“我不要離開砂金。”嘉波把自己悶入砂金的懷裏,“我只有砂金了。”
人類不需要他,也不需要禁忌的知識,他誕生的唯一責任,就是帶着影子遠離生命,這是他僅剩下的,對人類表達愛的方式。
所以,除了砂金。
嘉波意識到,除了砂金,他根本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