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朵銀色小蘑菇
第66章 第 66 章 一朵銀色小蘑菇
“聽我說——”
卡芙卡的力量來自語言, 說出的話在某種程度上都可以實現。
她抱着孩子急速退後,在轉彎的間隙,對着仿若擁有生命的建木樹枝:“燃燒成灰燼吧。”
追逐中即将鈎住嬰兒皮膚的樹枝受到神秘力量影響, 在曲折逼仄的走廊無風自燃,燒焦成木炭和飛灰。
然而一枝樹枝就此停駐,還有更多的樹枝向着卡芙卡和她懷中的孩子襲來, 來自神明的賜福不是凡人所能輕易抗衡的,她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在急速消耗,在等待恢複期間只能不斷向前奔跑。
眼前一道殘影,嘉波出現在距離她最近的一個窗口:“孩子給我!”
一個抛落, 雪月生下的造翼者混血兒就落在嘉波懷中。
緊接着,建木的樹枝就換了一個目标,它們不再追逐卡芙卡,轉而沖向嘉波。
他根本沒有時間關注孩子是否和烏淮一樣長了一雙翅膀, 事實上他都不知道經過審訊後, 烏淮在砂金手中是死是活.本能地, 他甩出了傀儡絲, 鈎住高塔尖端的屋檐,向外界跑去。
至少有了傀儡絲的輔助, 他比卡芙卡的活動範圍更大。
這麽一點時間,建木似乎變得更加繁茂,在四分之一個系統時之前,它還是一株只有一片葉子的嫩芽,現在就變成了一株遮蔽了蒼穹的大樹, 枝繁葉茂,連陽光都無法透過。
再一次蕩過同一個窗口時,卡芙卡追上他:“建木快要成熟了。”
抽芽、生長、成熟、結果, 周而複始,這是屬于一棵樹的生命循環。
建木結出的果實能讓人得享永生,盡管嘉波知道這種永生只會讓人的靈魂逐漸腐爛,但耐不住永生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參加酒會的客人裏有相當一部分是命途行者,命途壓制的解除幾乎和建木瘋狂生長同一時間發生的,有的人知曉豐饒的可怖而迅速逃跑,更多的人卻都留下來,等待建木結果的那一刻。
“真煩啊,就想着吃,這些人不考慮後果的嗎?”嘉波抱怨。
卡芙卡說:“人類天性如此,如若誘惑這麽容易就能抵擋,那哪還會有人墜入深淵呢?”
吃下建木的果實,就會轉變為豐饒民。
緊接着,就是巡獵的追殺。
嘉波不覺得自己有責任去阻止其他人吃下建木的果實,他只是不希望自己被連累成巡獵追殺的目标,這比公司還可怕,被公司通緝好歹有一些反公司的星球可去,被巡獵盯上的話,那些小心眼的記仇家夥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他。
“就沒有什麽方法阻止建木生長嗎?”他問卡芙卡。
這位都市麗人好像什麽都知道,用她的話來說,就是一切未來都存在于艾利歐編制的劇本裏。
“艾利歐有沒有給你什麽錦囊妙計,告訴你一旦危機到來,打開錦囊就可解啊?”
卡芙卡微笑着說:“沒有。”
“看來艾利歐也不是神機妙算的軍師嘛……”
他自顧自地吐槽,擅自給一只沒見面的黑貓安上莫須有的期待。卡芙卡倒是沒有陷入危機的緊迫感,她跳上建木的枝幹,奔跑着與嘉波相會在枝頭,借機告訴他。
“建木生長是因為豐饒賜福的相互吸引,要延緩它的長勢,首先得解決這個孩子。”
嘉波五官都皺在一起:“可是這個孩子殺不死。”
在逃跑的這段時間裏,他已經試過窒息、下毒、穿刺外傷等多種死亡方式,但無論哪一種,懷裏的孩子都會立刻恢複,從死亡中掙脫出來,就像他本身抛棄了死亡這一概念。
“我知道,”卡芙卡說,“我也試過多次,在星核獵手裏也有一名被豐饒賜福過的同伴,他已經活了很多年,精神瀕臨崩潰,需要我時刻幫他壓制日益墜落深淵的靈魂。”
“逃命的時候還說得這麽詳細,”嘉波一個弧線躲開建木的樹枝,又再次蕩回來,“所以呢,你找到殺死豐饒賜福的辦法了嗎?”
話音剛落,他聞到了一陣芳香。
——建木開花了。
瑩白花朵盛放比陽光更盛更柔和的光,無數閃爍着的花粉簌簌而落,如同流星劃過夜空,嘉波聽見自己的心跳,他的心髒在鼓動,在低語,在呼喚,希望他能向上飛,在花瓣飄落、果實成熟的那一刻,第一時間将其納入身體。
豐饒的低語簡直太可怕了。
他趕緊打斷自己不妙的幻想,順帶用鬥篷将又長大的嬰兒裹成一個粽子,他,或者說祂已經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身形已經長成了兩三歲的幼童,嘉波需要仔細快速地包裹才能确保祂不會觸碰到建木的花粉。嘉波也不确定觸碰花粉算不算得上一種融合,他不敢賭。
嘉波催促道:“茱莉亞小姐,快說吧,我的未來現在就掌握在你手裏了。”
“噗,聽我說,嘉波,冷靜下來。”卡芙卡笑着對他釋放了一個言靈,如同夏季的一杯冰水,讓他思緒不再火熱,逐漸變得平靜。
“按照劇本,我們該合作了。”盡管嘉波并沒有所謂的艾利歐的劇本,但卡芙卡還是提議,“我的言靈可以延緩阿刃精神的破碎,反過來,也可以加速這孩子靈魂崩潰的過程。”
祂還沒有融合建木,沒有成為豐饒的令使,本質來說,這孩子還僅僅是一個豐饒民,就是棘手了點。
“殺不死祂,我們可以隔絕祂,至少,讓兩個豐饒賜福無法再感應對方。”
嘉波向卡芙卡丢出一根傀儡絲,好讓對方能随時跟随在他身邊,建木想要擴撒花香的範圍,因此風都變大了些,葉片間晃動的嘩啦聲絡繹不絕。
建木的根須紮得很深了,嘉波低頭,發現耶佩拉兄弟會的高塔牆體破碎,已經有了崩塌的風險,它的全身都被建木的根須覆蓋,反物質網的觸發裝置早就不知何時毀壞了,那些萦繞在高塔周圍扭曲的力場不再運作,露出了根須之間高塔變得斑駁的白色。
嘉波忽然有一點擔心,他望着高塔頂端的第二層,那裏死寂空洞,仿佛裏面沒有活人。
不知道砂金怎麽樣了。
他不會死了吧。
莫名其妙就多出了這個念頭,就在卡芙卡給他講解戰術的緊要關頭,嘉波竟然在走神,身後的建木樹枝追逐不停,如果不是卡芙卡幫他用言靈點燃了一根,或許他已經被抓住了。
“嘉波,回神。”
“……啊?”嘉波呆呆地,“你說。”
他将自己的走神歸結于建木開花自帶的致幻效果。
“我控制這孩子,讓他的靈魂崩潰,自身不能發出想要和建木融合的欲望。”卡芙卡的目光落在嘉波懷中的粽子,“這應當不難,孩子的思維總比成年人好操縱——就是得快一點,你的鬥篷快要裹不住他了哦。”
“知道啦卡芙卡媽媽。”
嘉波頓了頓,又問:“然後呢?”
按照艾利歐的劇本,接下來就是他應該做的事了吧。
果然,卡芙卡點點頭,望向嘉波的眼中有贊許的笑意:“你要做的是隔絕,艾利歐說,這時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希望你不再隐藏。”
嘉波:“……”
是,除了複活以外他還有別的力量,很多年沒有用過了,他都不知道艾利歐從哪裏知道的。
在成為一個魔術師之前,他的确有別的工作。
——他是一名憶者。
準确地說,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是【記憶】的令使,是流光憶庭的管理者之一。
記憶,本身就有凝固、凍結、定格的含義。他曾經以為令使是自己與生俱來的職責,在某個深夜,他也曾思考過自己身上屬于浮黎的力量是否也是為了隔絕什麽,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嘉波早已抛棄了記憶命途,他不再是流光憶庭的一員,從令使降級成為命途行者,走上了另外一條屬于歡愉的道路。
或許聽上去不可思議,怎麽可能會有人抛卻星神,抛卻命途,轉換成另一條道路,但人之所以認為一件事不可能,是因為從未見證過。
人因盲目而變得愚昧。
“我都好久沒有用過我身上屬于浮黎的那一部分了,”過了很久,卡芙卡才聽見嘉波說話。
或許是之前讓他冷靜的言靈起了作用,身體從緊繃變得舒緩,嘉波妥協道:“本來都決定一輩子不再使用的……好吧好吧,既然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就按照艾利歐說的做吧。”
“星核獵手感謝你的幫忙。”
卡芙卡接過孩子,在劇本裏,她和嘉波的任務目标只有這個孩子,至于摧毀建木則有星核獵手的其他人負責。
包裹撕開一道小縫,露出屬于孩童的嬌嫩肌膚,原本戴在雙手,與發色瞳色同色的手套被剝離,一雙屬于女性的柔軟的手落在了祂的額頭。
卡芙卡說:“聽我說——”
“很抱歉,宇宙無法承受你的存在,在接下來的十秒內,你會在精神世界裏渡過屬于你的一生,而後,你将不再醒來。”
“你将沉睡,無止境地沉睡,終不會有醒來的一天。”
她代替了雪月的角色,像是一名真正的母親,輕輕拍打孩子的背,哼着若有若無的歌謠,看着祂眼睛閉上,呼吸平緩,仿佛做了一個美夢。
可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殺死祂。
這一次使用言靈似乎耗盡了卡芙卡積攢的全部力量,肉眼可見,她變得疲憊不堪,眼睛閉合,随時都能向下墜落。
建木在這一刻如同預感到了他們兩人要做的事情,再一次抽調屬于星球的力量,花瓣随風飄落,果實即将生長出來。
已經有人忍不住向着花瓣飄落的源頭飛去,想要第一時間摘下建木的果實,為此還爆發了一陣争鬥。
嘉波不在意。
他甚至都不在意建木此刻所有能活動的枝條都向他猛沖,都說豐饒慈悲,但建木卻帶着想要将他拆解成支離破碎的欲望。
他也不在意建木根須處熊熊燃燒的大火。
他只在意眼前的孩子。
一塊冰在手中生成,逐漸變大,變得七彩閃爍,漸漸地覆蓋了孩子全身,它難以融化,也不會消亡,被它包裹住的東西時間注定停留在這一瞬。
博識學會管這種材料叫六相冰,但對嘉波來說,這只是他還是記憶令使時,用于工作的常用手段之一。
可現在他不再是令使,強行使用這種力量抽調了他絕大部分力氣和意識,他的臉色變得比冰本身還要蒼白,仿佛被封印被打敗的不是豐饒的賜福,而是堂堂的大魔術師。
在六相冰封印完成的那刻,嘉波終于支撐不住,傀儡絲斷裂,他、卡芙卡還有被六相冰包裹的孩子都從天空向大地墜落。
就在這一刻,一枚籌碼在嘉波胸前微微閃爍着光芒。
也不知道砂金是什麽時候放在他身上的,籌碼攜帶了砂金的力量,在墜地的前一刻,化作一道堅實的護盾保護了他,使得他免去了高空墜落又再次複活的痛苦。
砂金就在地面等他。
地面全是遮天蔽日的火焰,砂金卻不在意,他知道這火是薩姆放的,薩姆是星核獵手的一員,是他看着長大的小姑娘。
這火不會傷害他。
砂金在火中行走,閑适得如同邁步在自家的後花園,他行至嘉波身邊,看見他雙目緊閉,沒有一點意識,蜷縮在地上。
揮了揮手,籌碼形成的護盾便散去,砂金将嘉波攔腰抱起,動作熟練得怎麽看都不像第一次,砂金看着他在懷裏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把自己縮成一團。
無知無覺,像一粒沙子,一塊石頭,一朵長在沙漠裏的,銀白的小蘑菇。
砂金無聲地嘆息:“怎麽到現在了,小時候的習慣也一點都沒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