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希望明天是晴天
第46章 第 46 章 希望明天是晴天
“卡卡瓦夏, 你就是砂金。”嘉波說。
那個挂在嘴上的死對頭,從第一面起就互相看不順眼,用一擊把哥哥捅了對穿, 讓他掉進了時空裂縫,從屬于他的時間落入荒涼的茨岡尼亞。
其實早有預料了不是嗎?
卡卡瓦夏的記性很好,他記得嘉波來到這個世界的荒謬方式, 還有他去而複返再次見到他時脫口而出的“小砂金”,當時他還以為是嘉波認錯了人。
現在看來,不是嘉波認錯了,是他們遇見的時間是錯的。
“唉, ”嘉波很無奈,手指抹去了卡卡瓦夏眼角的一滴水,“怎麽又哭了,我認識的砂金沒這麽愛哭啊。”
“你等等。”
說完拿出了手機, 右上角的電池圖标變成了紅色, 這是電量不足的标識。嘉波不在意, 他打開了相機, 對着卡卡瓦夏通紅的雙眼和鼻子,拍下一張珍貴的照片。
照片是通過數字信號能夠恒久保留的記憶, 卡卡瓦夏很乖,被留下了這樣的記憶,他也僅僅是把頭抵在嘉波胸口,抓皺他早就暈染得一塌糊塗的白襯衫。
“哥哥,對不起。”卡卡瓦夏說, “是我讓你來到這裏的。”
“你知道就好。”嘉波低聲回答,用哄孩子一樣的輕柔語調回答他。
大砂金的罪惡就讓小卡卡瓦夏來償還,嘉波覺得這也算是一種因果報應, 他說:“為了彌補砂金犯下的錯,接下來的事情你要幫我,一個偉大的魔術表演除了魔術師本身還需要助手,那個人是你,是拉帝奧,還有奧羅拉和埃德溫。”
都是四個關系和他最親密的小朋友。
他将要表演的是埃維金人的消失又複現,觀衆就是命運本身,難度就在于怎麽同時讓在場的所有人參與進來,為此他才制造出了那麽多傀儡——作為混淆視聽複現的那一部分。
其實沒有卡卡瓦夏他們也可以,嘉波想,他可以自己理順全部流程,就和以往的每一次巡回演出一樣,他一個人就夠了。
Advertisement
然而,卡卡瓦夏說了一聲好。
他抽泣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無端想讓人欺負他的感覺,讓嘉波覺得一定要拍照留下紀念,也覺得用這種事情哄哄他也不錯。
——只是,別再哭了。
“我想當哥哥的助手。”卡卡瓦夏說,“不用請求我,我答應過,要當哥哥的奴隸,當奴隸就是為你做什麽事都是應當的。”
所以,不用哄他也可以。
他果然逐漸停止流淚,轉而用一種懷疑的眼神看向嘉波,像是指責:“你忘了嗎?”
“……沒有。”嘉波頓了頓,“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忘!”
玩游戲輸了的卡卡瓦夏要給嘉波當三百年的小奴隸。
說是三百年就是三百年,少一年,少一月,少一天都不行。
。
埃維金的部落像是星星一樣散落在茨岡尼亞-IV各處,河谷這一處部落總計二百九十七人,在三天後,将有二百九十六人死于卡提卡人的屠刀之下。
這是來自艾利歐的預言,也是砂金的過去。
嘉波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部落裏的其他人,他一點也不想說,光是告訴卡卡瓦夏和拉帝奧都讓卡卡瓦夏抑郁了兩天多,拉帝奧更是從那天起就沒給過他一個好臉色。
他就是冷着臉,和卡卡瓦夏一起合作,把制作好的矽/膠/面/具貼在屍體上,再為它們戴好假發,假發的材料也是嘉波從公司的庫房裏偷出來的,觸感和紋路都很劣質,湊近了看一眼就能認出這不是真正的頭發。
氣壓很低,嘉波都弄不明白,這一切和拉帝奧有什麽關系,他不是埃維金人,來到這顆荒星無非是為了增長見識,卡卡瓦夏還能說是因為即将到來的災禍而恐慌,但拉帝奧,
他其實可以随時都可以抽身離去。
但他沒有。
寧願帶着一個廢棄的劣質矽膠頭套也不願意看他一眼,跟他撞見的話轉頭就走,同一個飯桌也故意錯開飯點,話更是不會多說一個字。
他生什麽氣啊!
嘉波搞不明白,人總會因為生命的消逝而共情感到傷懷,因此他都沒讓他們看見生命消逝的畫面,只是幫忙貼了貼面具,那些血腥的殘忍的,可能會引起過度反應的情景都刻意地不再去提,就這樣拉帝奧也要生他的氣嗎!
是他們兩個自己偷偷闖進來的诶!
不理解,所以嘉波也生氣了,他決定在卡卡瓦日之前也不要和拉帝奧多說一個字。
第三天,他把這段時間的經歷簡略壓縮,告知了奧羅拉和埃德溫,他們兩個的反應和卡卡瓦夏簡直如出一轍,奧羅拉當場落淚,埃德溫鑽到看不見的地方開始發呆。
關乎命運的時刻需要時間安撫情緒,嘉波能理解。
這幾天卡卡瓦夏打起精神忙着安慰兩個人,每到夜晚來臨,床鋪總是顯得空蕩蕩的,即使往常也不過是多出了一個孩子的位置。
入夜。
嘉波閉上眼睛,一眨眼便進入了夢境。
他總是困倦,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更加疲憊,或許是幹涉的懲罰在逐步接近他,直到終有一天會陷入永恒的沉睡。
即便是睡着了,夢境也并不甜美,每一晚每一晚都會有如影随形的朗誦聲鑽進腦子,他們歌頌着日複一日相差無幾的詩篇。
嘉波,嘉波。
命運無法更改,時光無法倒流,宇宙終有盡頭。
嘉波,嘉波。
我們記錄,我們删除,我們重塑,回到正确的時刻,一切都将重歸正确。
[災難來臨憶者穿越重生自由背叛記錄神明歸去如來職責路途路途■■■■]
就算睡着了,嘉波也很生氣。
吵死了,這幫隸屬記憶星神浮黎的憶者一直在他腦子裏叭叭個不停,他從來不知道憶者還組織了一個朗誦詩班,是學人家隔壁同諧星神的齊響詩班嗎,還非要在睡覺的時候不停地來騷擾他。
希望星際法庭能管管這幫在他腦子裏詩朗誦的家夥。
他再一次在夢裏,和讨厭的憶者大打出手,但這完全沒有意義,夢裏發生的打鬥就如同一朵花的消逝,一束光的升起,除了在心裏留下痕跡之外不會對現實産生任何影響。
哦不對,還是有影響的。
縱使困得急需休息補充體力,嘉波還是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點燃了油燈,微弱的火苗被風吹得震顫,他站了起來,披上外套,夜間的荒星到了夏夜也總是覺得涼,好在現在是兩場驟雨停歇的間隙,他不用在護着油燈的同時還要披上雨衣。
他坐在峭壁邊緣,躺在濕潤的土地上,明天就會因為衣服沾了污泥而被奧羅拉責罵。
對不起嘛,奧羅拉。
風吹起了他的額發,同時也短暫地吹散了厚重的層雲,難得安靜的一瞬,他望向天空,來自光年之外的星星帶着屬于過去的光,落在了此時的他的眼底。
星光無法躍遷,它們要一直走一直走,花費很多年,才能走到這片混亂的星域,也許等他看到時,發出星光的那顆星星早已死去。
一場盛大的荒蕪。
嘉波想到了一個形容。
詩意到不符合他一貫的形象,大概是因為夜晚總會讓人有一些找不到源頭的紛擾思緒。
靜谧的深夜,遠處的河谷也沉入了黑暗,連篷車一起都被夜色吞噬,等到明天又會将它們吐進光亮的黎明,在這漫長的一夜,嘉波覺得大概不會有人和他一樣失眠,然而他卻聽見了一個幽微的聲響。
回過頭,見一個藍頭發的腦袋直直地朝他走過來,不由分說地居高臨下看着他。
藍紫發色的拉帝奧,好像夜晚的一團鬼火。
嘉波默默地爬起來。
單方面和他冷戰的拉帝奧說了繼空港庫房以來的的第一句話:“以你的腦子我指望不出能想到更好的辦法。”
“幹嘛,找我興師問罪來啦?”嘉波垮起臉,“我又沒有做錯任何事。”
“我知道。”
拉帝奧坐在他身邊,他盤着腿,背景是黑掉的帳篷,卡卡瓦夏要安撫陷入憂郁的奧羅拉,現在應該和姐姐一起睡下了。
他想嘆氣,卻不知從何嘆起,說實話他和嘉波認識的時間不長,或許在嘉波眼裏他們已經當了很多年的朋友,但在拉帝奧這裏從科裏米逃脫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可嘉波是一個足夠鮮活的人,在腦子裏切片分割再構想,足以讓拉帝奧斷定出他自由又自我的性格。
未來的自己一定給嘉波收拾過不少爛攤子。
拉帝奧:“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只是隐瞞了很多事。”
他有許多問題想問,放在往常,或許是更加敏銳的卡卡瓦夏注意到了嘉波的異常,但現在卡卡瓦夏被自己的情緒絆住手腳,這些問題只能交給他來問。
在庫房的時候,嘉波有很多次停頓。
他說他忘了是怎樣從天而降墜落到茨岡尼亞-IV來的,在說到玩游戲贏得卡卡瓦夏三百年奴隸人生時也有明顯的僵硬,拉帝奧的記性很好,不需要提醒也能記得嘉波偶爾會說自己記性不好,會犯迷糊——他不覺得這是一件小事。
歡愉命途上的人很少說謊。
這應當是一種逼問,拉帝奧的眼睛是一種較淺的金紅色,皺眉注視時總有一種沉甸的壓迫感:“你說過,沉眠不是複活的代價,而是幹涉的代價。”
當時思路被另一個震撼的事實覆蓋,因此沒能注意到這句話隐藏的意思,這幾天冷靜下來把當天發生的事情挖出來複盤,他才注意到。
“你沒有否認複活也需要代價,所以,複活的代價……”
拉帝奧頓了頓,在一雙明亮的眼睛中,詢問道:“代價是記憶吧。”
“是啊。”
嘉波輕松地承認了,一點沒有隐瞞的意思,只要拉帝奧問出口,他就能全盤給予所有答案。
“快樂的,輕松的,能讓我覺得愉悅的記憶,都将成為我力量的養料,”嘉波笑着說,一點都不覺得沉重,“每一天我都過得很開心,我也努力地讓每一天都過得不後悔,這樣繼續下去,我就能擁有很多力量。”
“每一次複活,我都會失去一段記憶,不過失去得并不多,你看,現在我都還記得你,記得你是怎麽從科裏米被我和卡卡瓦夏綁架回來的。”
“……”拉帝奧覺得自己的身體像被灌入了水泥,沉重得連嘆氣都做不到。
“可能這就是你吧。”
他最後這樣說。
當他還在正常時間線時,失去的記憶是随機的,可能是最近的一件小事,也可能更久遠的一段回憶。當他踏入茨岡尼亞-IV時,記憶的消逝便是連貫性的——從他最開始自天空墜落開始。
為了避免因為失去記憶而引發差錯,用照片記錄生活是最基本的手段之一,嘉波早就養成了習慣,對他來說,手機裏的照片是比三十億的哀傷寶石更重要的事情。
他自顧自地低語:“這麽說來我應該想個辦法把數據上傳雲端才行。”
“既然命運不可違抗,那就算你上傳到雲端,也會被不可抗的力量抹去吧。”拉帝奧道。
嘉波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就在他琢磨要怎麽處理手機的同時,拉帝奧同時也覺得嘉波身上也有問題,他實在太過坦誠,問什麽說什麽,無論是穿越還是複活的本質都解釋得太過詳細,明明他都提到過二十年後他和卡卡瓦夏是一見面就互掐的死對頭。
就好像嘉波篤定他就算說了,也不會影響到未來一樣。
索性直接問,拉帝奧:“你直接告訴我沒問題嗎?”
“沒有問題。”
“為什麽?”
嘉波做了一個鬼臉:“嘻嘻,不告訴你,等到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們記錄,我們删除,我們重塑。
記憶星神下屬的憶者,就好像一種在思想和夢境裏傳播的病毒,他們在嘉波腦子裏整夜整夜地說話,說明他早就被憶者盯上了。
嘉波很熟悉這幫人,他們之中有一部分很狂熱,認為為了宇宙的平衡,他們有權利挑選哪段記憶能保存,哪段記憶必須被删除。
整個茨岡尼亞星系,再加上零星科裏米的人,說不定都在這段修正的範圍內。
嘉波想,他還是不要告訴拉帝奧了,越是早知道這件事,就意味着憶者找上他的速度越快,他可不想演出還沒開始,他的助手之一就被迫格式化,變成一個沒用的拉帝奧。
現在的拉帝奧還是很有用的。
他越看越覺得那頭藍紫色的頭發像是一團會移動的鬼火,聽說在遙遠的仙舟羅浮也有如同火焰的生物,只不過那種叫歲陽的生物火焰是綠色的。
沒有拉帝奧的顏色好看。
更沒有卡卡瓦夏的顏色好看,金色的如同太陽一般的顏色。
嘉波的腦子裏又開始發散性導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眼裏泛出的水光意味着他還是在和自己的困意作鬥争。
拉帝奧怔怔地坐在原地。
半晌,他終于能沉重地嘆了口氣:“我沒見過幾個歡愉行者,從你身上意識到,歡愉命途的人大概都和你一樣沒腦子。”
“你這可就是地圖炮了啊,”嘉波撐着腦袋竊笑,“阿哈從不欺騙你,阿哈從不抛棄你,阿哈從不讓你哭泣*。看啊,歡愉的樂子神都這樣,我們這些命途行者怎麽會是沒腦子呢?”
“我們只是選擇了一種絕對不會讓自己後悔的路,因為歡愉,永遠自由。”
嘉波擡頭,望向天空,漫天的星辰墜落,墜落,墜到銀河的另一面。
明天,就是卡卡瓦日,希望是一個不下雨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