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禁地真的很危險
第40章 第 40 章 禁地真的很危險
嘉波說的神廟就是當初給砂金指路的那一座。
影子暴走的那一夜後, 神廟就荒廢了,禁忌知識就像是一種通過思想傳播的病毒,當你聽見時, 就意味着被發現了,當你想起時,就意味着被抓住了。
人的大腦無法承載這種來自于深淵的力量, 在接觸到禁忌知識的那一刻,感官被無限放大,瘋狂成了唯一發洩的途徑。
最後,被赤王連同他自己一起埋葬。
黃沙和風會帶走所有痕跡。
第二天一早, 在太陽升起來之前,嘉波和砂金就往神廟的方向前行。
沒有灼熱的太陽,風就變得像冰刀一樣割人,嘉波用面罩擋住自己的臉, 身後是同樣只露出兩只眼睛的砂金, 裹得嚴實, 連金色的發絲都看不見。
嘉波覺得他們兩個很像兩顆在沙子上滾來滾去的鹵蛋。
但他不敢說。
因為鹵蛋之一會生氣。
人類依靠食物生存, 但又不是很樂意被比作食物,嘉波不理解。
為什麽?是湯和餅不夠好吃嗎?
砂金比嘉波還要适應沙漠的環境, 即使後者是在沙漠出生的魔神,即使嘉波并不覺得累,但寒風把他吹得東倒西歪,差點從沙丘上滾下去。
“小廢物。”砂金說。
沒有其他人的時候,砂金很喜歡給他取外號, 都是寓意不好的那種,真是一個壞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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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波只好作為一個累贅被砂金背在身後,像是一個沒有用的挂件, 在神廟半被掩蓋的尖端看見清晨第一縷光線。
神廟已經很破舊了。
如果不是嘉波親口介紹,很難想象在一個月前這裏還是一座人員衆多,香火鼎盛的殿堂,天花板幾乎不存在,承重圓柱一半被黃沙覆蓋,上次砂金進入時就看見倒塌散落的火盆和書籍,短短數日沒見,書籍化灰,似乎神廟內的腐壞破敗程度變得更高。
“我的家,就在下面。”
嘉波突然抱住了砂金的手,視線逡巡四周,像一只警醒謹慎的小獸。
這可不像回到家應該有的表情,砂金:“怎麽了?”
抓住他手的那個人低着頭,用腳尖摩擦地面,沙子被推開,露出了底下的花紋,應當是某種本地的文字。
赤土之王,阿赫瑪爾。
“我感受到了父親大人。”嘉波說。
這裏是他的神廟,處處都是他的氣息,頭戴赤狐頂冠的巍峨神像,早已熄滅的燈火,斑駁殘缺的壁畫,甚至神廟內厚重壓抑的空氣,都是阿赫瑪爾存在過的證明。
嘉波深呼吸一口氣,做足準備:“我帶你下去吧。”
繞到神像後面,倒塌的石柱下方有一條通道。
這條通道十分隐蔽,上一次砂金只着急尋找藥品和食物,他要的東西原本應該是放在供桌的供品,如今卻七零八落散落一地,罐子破碎,藥物流失,變成了沒有用的垃圾。
他倒是沒有注意到神像後的通道。
沒有火種,越是下潛,就越是黑暗,空氣變得越加沉重,這種沉重并非心理而是實質性的,砂金用一層看不見的盾覆蓋自身。
感恩琥珀王,即使已不在一個世界,存護的力量依舊庇佑着他。
在數不清踏出了多少級臺階後,砂金察覺到自己終于踩上了平地,他才有空觀察此刻的環境。
這是一個比神廟上層占地範圍要廣得多的空間,中間一個凹陷的大坑,看不見底端,砂金的直覺告訴他,不要靠近這個坑,最好連看都不要看一眼。
在坑的另一邊,能看見一個巨大的琉璃柱,這是嘉波誕生的地方,是他住了七年十一個月的培養皿。
可惜已經是殘骸了。
嘉波貼着牆,他在喘息,額頭在滴汗,把頭抵在砂金背上的同時還要推他過去:“在培養皿後面有一個小門,裏面是倉庫。”
砂金沒有動:“你怎麽了?”
“影子,在高興。”他斷斷續續地說,“高興得跳舞,我不想和它一起跳。”
“砂金,我在這裏等你,你要快點回來。”
那顆金色的腦袋,在黑暗裏也能看清的腦袋,走遠了。
好羨慕,想成為和砂金一樣的人,嘉波想。
他是一個強大的人類,強大到不被禁忌知識影響,也不會被魔神殘穢影響。
這裏是阿赫瑪爾死亡的地方。
當深淵之門洞開的那一刻,禁忌的知識灌入了嘉波體內,可他實在是一個不合格的容器,阻止不了禁忌知識被強迫化成實體後的暴走。
影子讓沙漠陷入瘋狂。
影子讓人類染上無可救藥的病。
為了挽救尚未完全覆滅的沙漠,他的父親,赤王阿赫瑪爾散盡所有的力量,将所有被影子感染的人類帶到這裏,再賜予嘉波最後的神力,幫助他将影子收攏在身邊。
然後,沙漠的王和沙漠的子民,一起下墜,下墜,到不可抵達的深淵深處。
眼前的坑是洞開的深淵之門,也是父親大人自戕的埋骨之地。
魔神死亡後遺留的殘蛻會持續不斷地散發污染,父親大人自願沉入深淵,已經将污染降低到最小,但是自從步入神廟,嘉波還是感覺到殘蛻的氣息在持續不斷地騷擾他,在他耳邊說話。
“嘉波,吾兒,到這裏來。”
“嘉波,不必在乎人類,回到我身邊。”
“來吧,來吧,一起下墜。”
是父親大人。
死去的父親在呼喚他。
嘉波捂住耳朵,縮在兩堵牆的中間,假裝自己聽不見,是一只沒有耳朵的容器。
但是影子很興奮。
興奮到嘉波快要控制不住了。
深淵是影子的家,它想要回到那個地方,還想把嘉波也帶着一起去,因為嘉波是它的宿主,是它不可分割的一體兩面。
“不去,不要去。”他抱着腦袋,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去也得去,影子好像在尖叫,吵得他腦袋疼,閉上眼睛也能看見影影綽綽的黑色,身體扛不住影子的拉扯,不由自主地往深坑靠近。
等到砂金扛着麻袋從倉庫裏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畫面。
嘉波站在深坑邊緣,上升氣流吹斷了發尾的皮筋,無數白發散落開來,像一張巨網,而網中間的獵物就是嘉波本人。他直勾勾地盯着大坑深處,臉上看不見一點血色,也看不見一點表情。
只要再往前走一點點,他就會掉下去。
“喂!”
嘉波恍惚地擡起頭。
——然後被一袋填滿的足有八十斤的麻袋砸中腦袋。
他仰面往後摔倒,摔得眼冒金星,還沒有等意識回籠,就被砂金一把抓住衣領拖到牆角:“你發什麽瘋?不要命了?!”
精神漸漸回歸,嘉波眼睛往斜瞥,還偷偷摸摸地觀察砂金的臉色。
“看我幹什麽,現在知道怕了?”砂金都快被氣笑了,冷冷地說,“這種情況下你該說什麽?”
“……對不起。”
“還有呢?”
“下次不會去危險的地方了,砂金,請懲罰我吧。”
“……行了行了,前半句你記住,後半句給我吞回去。”
咚地一聲,很清脆。
一個暴栗砸在額頭。
砂金還是這麽喜歡使用暴力。
嘉波默默地哦了一聲,再抱住砂金,盡管他不知道星神也不知道琥珀王,但他意識到了砂金身上好像有一種深厚又溫暖的力量,抱住他仿佛父親大人的聲音就變得飄渺,離他遠去。
“松手,”砂金很想翻白眼,“你這樣貼着我,我怎麽把東西扛回去。”
嘉波死都不會放手的,他眨眨眼睛:“你抱着我,我可以幫你抱着米袋。”
我可真是一個善良友愛的魔神。
嘉波選擇性地無視了其實在他的提案裏砂金還是要負擔兩份重量的事實。
最後變成他挂在砂金的腰上,砂金背後扛起兩袋各八十斤的幹糧,維持這個姿勢艱難地進了階梯通道,再艱難地爬出了赤王的神廟。
影子好像很戀戀不舍,陰影裏的觸須勾住了圓柱殘骸,久久不願意離去。
“你在下面遇見了什麽?”砂金問。
嘉波老老實實地回答:“父親大人的屍體,在洞裏,影子想帶我下去。”
魔神的殘蛻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消散,還會散發污穢的氣息,吸引魔物和人類,總之是不好的東西。
父親大人不會希望自己的遺骸還會害了他的子民,所以得想辦法封印這座神廟。
最好的辦法是動用影子的力量,可是影子正在與嘉波鬧脾氣,縮在腳底下一動不動,不願意幫忙,也不願意分享知識,嘉波尚不能完全控制住影子——或者說,影子的力量更強大,更多的時候其實是影子在主導他。
既然如此,他就只能用赤王祭司的陣法封印這裏。
嘉波覺得自己很聰明。
他從來沒有系統學習過祭司的知識,但是神殿裏人那麽多,有資格下到最深處的也有好幾個,他們都是赤王屬下的大祭司。
見得多了,大祭司會的東西,嘉波也學會了一部分。
他用自己的血,還有沙漠裏随處可見的石塊和仙人掌擺出一個能誤導人視線的陣法,慢慢地繞了一個圈,圈的中心是神廟,是他的家,用屬于赤王的印記和咒文保證絕對不會有無辜的人類闖進來。
父親大人,請在漆黑的深淵裏,得享永恒的安眠。
砂金安靜地坐在米袋上,看一只還沒有他胸口高的小朋友跑來跑去,喚來了風沙,将殘破的神廟隔絕在風沙之內。
很嚴肅,也很虔誠。
末了,還陣法外立了塊牌子,認認真真地書寫文字:“赤王禁地,危險,請勿入內。祭司嘉波留。”
特地強調:“真的很危險!!”
認真到砂金都覺得有點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