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潑猴
第39章 小潑猴
轉眼間，三周半的時間過去，又到了星空中學即将月考的日子。
陳珂是一個月前來到星空中學的，也是這批學生裏，少數的從城裏辭職回來上學的學生之一。
但是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她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學習進度有些落後。
其實分班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她還挺高興的，按照成績，她被分在了四班，雖然不算拔尖，但是中等的成績已經讓離開學校三年的她很滿足了。
她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底，然後才開始在打工之餘抽時間，用淘來的二手書複習。
小學裏的知識已經忘得只剩七八分，還是托了平日裏經常用到的福。
這三年的時間她又一心忙着賺錢，早就已經丢了學習的狀态，自己複習起來難度不小。
一直到除夕那天，她才從城裏雇主家放假休息，但也就兩天的時間，初二她就又複工了。
每天能擠出來學習的時間太少，陳珂參加入學考試的時候心裏十分忐忑，生怕自己考不到一個足夠好的成績。
但好在她排在了中游，比她預想的還要再好一些。
于是，分班後的陳珂一股腦地投入了學習之中。
只是學習的狀态難以找回，陳珂總是覺得自己對于新知識的吸收有些障礙，好像沒有班上的其他同學來的快。
也不是學不會，只是當看到別人只需要一節課就可以學會學通的知識，自己卻需要一節半的時間才能融會貫通，就忍不住有些氣餒。
她是辭了在城裏的工作來學習的，沒有告訴家裏人。
每個月要交給家裏的工資要兩百塊，她手頭剩餘的存款也才三百多，如果不能在學校裏拿到足夠的獎學金，她這回上學，也不知道能上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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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她來說，這是一次孤注一擲的決定。
她的前任雇主，是一個本科畢業的大學生，雖然據他所說，他的母校算是在大學裏歸在下游水平的那種，但是他依舊能夠憑借自己的知識，在山溪鎮創下一份不大不小的家業。
辭職的時候，陳珂就想。
不說上大學，哪怕她只能讀完初中，總也比現在更好。
那時候，她就成年了，也有了文憑，就算是在鎮上的小餐館當個服務員也好過現在。
而她的老板，在聽她說是要回家讀書的時候，也對她的決定表示了肯定。
“你這個年紀，就應該多讀書才對！多讀書，以後才有更好的出路！”
老板是個好人，懂的也多，他覺得應該這麽做，就一定是對的。
很巧，她原本也是這麽想的。
可是眼下的情況讓她有些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下去。
星空中學是有勸退制度的，萬一她到後面被勸退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或許也用不着被勸退。
如果她拿不回足夠多的獎學金，最遲到期末考試，上交工資的時候，她偷偷跑回來上學的事情就會藏不住。
如果她成績能再好一點，哪怕把工資全部上交，她也是願意的，家裏人能拿到和原來差不多、甚至更多的錢，自然也不會反對。
可如果不行……
這樣的念頭一直在陳珂的腦海中打轉，日複一日，幾乎要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擔心自己的未來，是不是又要回到以前那樣的黑暗之中。
宿舍裏的暖氣開得很足，他們甚至可以只穿着一身秋衣就在屋裏活動。
同寝的室友們都已經睡着，綿長的呼吸聲輕輕傳來。
這樣安靜祥和的日子，她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她多希望這樣的生活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關着窗戶的原因，陳珂突然覺得有些悶。
悄無聲息地穿好了自己的校服，陳珂輕巧地打開宿舍的門，從門縫裏鑽了出去，又很快地把門關上。
剛一出來，陳珂就被室外的夜風給吹得一抖。
雖然已經過了最冷的時候，但是夜裏的桐山依舊冷得和冬天沒什麽兩樣。
裹緊了脖子上的圍巾，陳珂輕手輕腳地摸到了走廊的盡頭，靠着角落蹲下。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就只有回去打工這一條路。
但是想想家裏人這幾年反複想要給她介紹相看對象，她就忍不住地反感。
也不是對相親對象有什麽意見，家裏人給安排的都是門當戶對的人員人選——或許就住她家對門的那種。
但是那樣的生活她一眼就能夠望到底：和父母長輩一樣，找個條件相近的結個婚，生幾個孩子，然後日複一日地在地裏刨食兒，面朝黃土背朝天，最後和其他的人一樣，融入這片大山。
如果她沒有到城裏打工，沒有看到過外面的世界有多麽的精彩，或許她并不會反感那樣的生活。
可是當見識過世界之大以後，又有誰還甘心窩在山溝溝裏，靠天吃飯呢？
她只是不甘心而已。
但是家裏人并不能理解她這種想法，反而覺得她在矯情——大家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守着一個院子、一片地和一大家子，吵着笑着走到白頭。
只是雖然不理解，但是看在陳珂每個月送回家的兩百塊錢的份上，他們還是默認了她留在城裏不回家這件事。
不需要管吃管住，還能白得兩百塊錢，這筆賬誰都會算。
陳珂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抱着膝蓋，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前方。
可是她怎麽就這麽倒黴，生在了這片大山裏。
這麽想着，陳珂就忍不住鼻頭一酸。
這片大山很好，但是山裏的人太苦了。
夜色中，陳珂借着黑暗的掩護，默默地流着淚。
“啪！”
一聲輕響，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
房間內昏暗的燈光鑽出門窗，映在了地面上。
阮星回裹着一身超厚連帽毛絨睡衣，從屋裏走了出來。
“是誰在那裏？”
壓低的聲音傳來，陳珂愣住。
她并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只是一個人靜靜坐在這裏，怎麽會被發現了呢？
阮星回拿着小手電走到走廊中部，才總算是看到了盡頭角落坐着的人。
陳珂的臉上還挂滿了淚痕，在室外待得久了，她的臉早就已經被凍得發紅，甚至還有眼淚來不及落下，就已經被凍在了腮邊，要掉不掉。
“陳珂？你怎麽了？”
其他學生還在睡覺，阮星回快步走上前，疑惑地看着她。
十五歲的小姑娘身形瘦小，往角落裏一坐就是小小的一團，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阮星回也不知道她在這坐多久了，連忙先伸手去摸她的手和後頸。
陳珂的手已經凍得很冰了，但是好在身上還算暖。
“快，先跟我回去，進屋暖和暖和。”
“這麽冷的天，怎麽就突然跑到外面坐着了，凍壞了可怎麽辦？”
“看看你這臉紅的，都沒有溫度了，不好好處理一下回頭就要給你長凍瘡了。”
“還坐在地面上，小姑娘家家的，怎麽一點都不懂得愛惜自己？”
……
陳珂被阮星回從地面上拉了起來，拖着踉跄的腳步，跟她來到了走廊的另一頭。
這裏是阮星回的宿舍，她沒有搬走，還是守在樓梯口的位置。
走進來陳珂才發現，其實屋子裏透出的暖黃色光，是阮星回點亮了床頭的落地燈。
也是，整棟宿舍樓的照明燈都是同一個電閘，拉掉之後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都不用想着挑燈夜讀/自覺加班，這會兒能打開的，也就只有這種獨立插電的燈具了。
阮星回将人拉回來之後，就按在了房間裏的小沙發上。
柔軟的沙發坐墊很輕易地就容納了陳珂，溫柔地将她包裹在其中。
去洗手臺邊擰了個熱毛巾出來，阮星回把它遞給了陳珂。
“先擦擦臉吧。”
突然進到暖和的室內，陳珂已經快要凍木了的腦子終于開始緩緩轉動。
見她接過了毛巾，阮星回轉身又去了書桌邊，拿起保溫壺，沖了一杯紅糖姜茶，放到了陳珂的手邊。
“毛巾給我，喝茶。”
陳珂乖乖地将用完的毛巾遞出，又端起了手邊的茶杯。
阮星回沒有讓陳珂先脫掉厚實的衣服，她怕萬一衣服脫得急了，這孩子再受到溫度的刺激，反而更容易感冒了。
見她臉上木然的表情終于散去了些，阮星回才拉了把椅子在陳珂面前坐下。
“說說吧，大半夜的怎麽跑到外面哭去了？”
陳珂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
她擔憂的事情從未和任何人說過，阮校長自然是不知道的。
如果這些想法被阮校長知道了，她……還能繼續留在學校裏嗎？
她真的不是不想學習，只是對自己太沒有信心。
陳珂突然後悔起來。
她為什麽要突然跑出來，宿舍裏面也不是不能哭。
如果不跑出來的話，她就不會被校長發現，也不會坐在這裏，進退兩難了。
阮星回并不知道她的糾結，見她低着頭不說話，還以為是什麽不好說出口的緣故。
“不管是什麽原因讓你不開心了，也不能這麽冷的天跑去外面受凍啊！”
阮星回嘆了口氣，語重心長。
“你是個女孩子，要學會保養自己的身體，不然以後受罪的就是你自己了。”
“有什麽問題都可以跟我說，說不定兩個人一起想辦法，就能夠把這一關給跨過去了。”
“一個人蹲在那裏哭算怎麽回事？要不是我正好出門，你要在那裏蹲多久？是打算把自己凍成冰雕嗎？”
說着，阮星回瞪了她一眼。
被瞪了的陳珂卻覺得身上的寒意散去了幾分。
明明是她做錯了事情，到頭來竟然還要校長來安慰自己。
入學之前，陳珂就知道，願意給他們這些人學上的校長，一定是個好人。
開學典禮上她沒有感受到，這一個月她也沒有遇到，但是在這一刻，阮星回在她心裏的形象突然就立體了起來。
能夠這麽溫柔地對待犯了錯誤的學生的校長，一定可以原諒她走歪了的思想的吧？
陳珂這樣想着，就将自己的心裏話說了出來。
說出口的時候，陳珂是帶着一種沖動的，但是等到全部說完以後，她又突然反應過來，有幾分後怕的感覺。
陳珂忐忑地看向從她開始吐露心聲以後就沒有再說過話的阮星回，像是個等待審判的人。
該說的不該說的反正她都已經說出口了，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接下來，就只能聽天由命。
阮星回其實不是不能打斷她的話，只是不想打斷。
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間就轉變了鋸嘴葫蘆一樣的狀态，但是她知道，如果這個時候打斷了她，很可能她就無法将後面的話都說出來。
于是阮星回就選擇了徹頭徹尾的傾聽。
一直等到陳珂講完了自己複雜的心路歷程，阮星回才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看得出來，你的壓力很大。”
“最近你上課的時候狀态确實沒有剛開學那段時間那麽好了，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們現在的課程進度，已經是遠超了其他人的。”
“你是重回學校，又隔了三年的時間，狀态比不上剛剛從小學畢業的學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高效的學習狀态需要的是一定時間的積累和習慣養成，這并不是一件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
“至于你們班的成績，雖然我并沒有在你們班裏任課，但也了解個大概。”
“數學确實會比其他科目更難學一點，但是也并不是無法克服的，對不對？”
阮星回給她舉了個例子。
“無論你要用多長的時間才能學會這一個知識點，但你終究是學會了，也只是比別人多花了一點點的時間而已。”
“你們現在是在趕進度，努力追上比你們早一個學期開始上課的同學們。既然是趕進度，那必然不是用大家的平均速度。”
“在班級裏，你看着覺得自己比其他人慢好多。但是如果放到整個桐山市來說，你的表現真的已經很好了。”
“你的學習速度是比他們更快的。”
“你可以的。”
“真的。”
陳珂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考慮的事情太多了，害怕自己推測中的、各種各樣不良的後果，但事實上那些都只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可能。
他們這批學生，普遍來講比起半年前入學的一二班學生還要更有沖勁兒一些，就連進度也比那會兒的他們快。
在這樣的對比下，陳珂是班級裏毫不突出甚至有幾分落後的，但是放在年級裏，她的學習進度依舊能夠保持在新生們的中游水準。
哪怕不說繼續加速呢，阮星回可以确定，陳珂如果繼續保持現在這樣的學習效率，期末的時候至少可以穩住自己四班學生的身份。
而四班之後，還有十來個五班的學生在後面吊車尾呢。
五班的學生基礎比四班更差幾分，想要追上來難度更是不小。
而按照獎學金的獎勵規定，陳珂只要能夠保持住自己的名次，怎麽也能穩拿五百的獎學金。
五百獎學金，分給家裏兩個月，每個月兩百以後，還能剩下一百塊。
所以其實陳珂的擔憂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不過阮星回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是沒有後路的人，這個時候下意識地去做好最壞的打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反而如果一個人斷掉自己的後路以後，一直沒有考慮萬一失敗了以後該怎麽辦，那才是一間可怕的事情。
走一步，看兩步，這是大多數人的本能。
“真……的？”
陳珂有些不敢置信。
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差勁，竟然是因為周圍的人都太優秀了嗎？
校長不會是在唬她吧？
陳珂遲疑的表情把阮星回給逗笑了。
“是不是的，要不你去問問你的學長學姐們？”
阮星回知道，自己說再多，都不如一個親身經歷的人肯定一句來的有效。
有些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像是在吹牛。
但是從別人的嘴裏說出來，就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效果。
“好啦！時間也不早了，趕緊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課呢你，遲到要被罰的哦~”
阮星回忍下打哈欠的沖動，對劉招娣說。
現在已經差不多十二點了，再熬一熬，她倆就能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陳珂後知後覺地看了眼牆上的鐘，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外面耽誤了那麽久。
全校的作息都是九點熄燈睡覺，而她因為自己的原因，還拖着校長一起熬了個大夜。
陳珂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但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被阮星回看在眼裏，沒好氣地揮揮手。
“快走快走，我要睡了，下次再讓我發現你半夜不睡覺跑出來，記得提前準備一份一千字的檢讨。”
檢讨！
陳珂雖然辍學過，但是在學校裏一直屬于好好學習的好學生，不說每次老師的誇獎都有她吧，但也從來沒有挨過批評。
不行！堅決不能因為偷偷跑出來而被罰！
陳珂握了握拳，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校長，今天辛苦您了，多謝您的開導，我現在已經沒事了，等過兩天考試，我一定會努力的！”
說完，陳珂就沖着阮星回鞠了個躬，然後走出了這個帶着暖意的房間。
回去以後，陳珂悄無聲息地脫下了自己的校服，将一直拿在手上忘記放下的杯子珍重地放到自己的書桌上，然後帶着笑意鑽進了被窩。
校長說的對，她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除了努力做到更好，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與其一門心思地考慮最壞的後果，倒不如全神貫注地備考，哪怕再多一分，都比胡思亂想更值得。
陳珂合上了眼，在已經沒有了多少暖意的被窩裏靜靜進入夢鄉。
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自己的成績有了卓越的進步，她嘴角的笑容一直沒有落下來過。
.
送走陳珂以後，阮星回将東西收了收，也鑽進了自己的被窩。
好在她出門的時間不長，被窩裏暖意尚存，并不需要她再費勁巴拉地重新暖過。
陳珂的心事是她之前從來沒有預想過的一個方向。
之前她的關注點更多的落在了學生們的成績和健康狀态上，唯一一次學生的精神狀态下降，還是她在系統提示之後才反應過來。
但是陳珂這次不一樣，這是她主動發現了情況異常，并且嘗試着在問題發生之前将其扼殺在搖籃裏。
雖然發現的過程有些偶然，但卻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不過如果能夠在陳珂剛剛走出宿舍的時候就發現這個問題，這孩子或許能少受點凍。
也不知道那一大杯紅糖姜茶的作用夠不夠，能不能讓她身上的寒意驅除殆盡。
這傻孩子也不知道在外面凍了多久，要是因為受凍影響了成績，不知道她會不會後悔。
腦海裏的想法亂七八糟地閃着，阮星回逐漸閉上了眼。
大半年的時間，她的生物鐘早就已經和學生們調平，九點鐘上床睡覺幾乎快要成為本能。
今天是她看書正好看到一個章節末尾，就想着看完了再睡，沒想到這一看就看到了快十一點。
原本只是想開窗通個風，換換室內空氣就休息，結果又發現了蹲在外面的小冰人兒。
這一晚上的經歷，可真是豐富啊。
阮星回打了個哈欠，沉沉入睡。
深夜，山裏的風停了，沒了喧嚣聲，師生們睡得更香甜了幾分。
“是哪個小潑猴，偷偷來廚房吃了我準備的菜！！！！”
早上六點，一聲大喊直穿雲霄。
話音剛落，星空中學的起床音樂鈴就響了起來。
師生們紛紛起身，洗漱後裹上了各自的衣服和防寒裝備，火速趕往“事發現場”。
作者有話要說：
好消息：手疼緩解了，所以大概率真的是前天搬桌子的時候不小心抻了一下orz
謝謝寶子們的關心，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