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誤解
誤解
小林也是從其他副本來到《古堡驚魂》的，她原本的副本《槐花村》被玩家打出TE（true ending）結局，就此關停，副本裏的角色也全都流落在系統內，自行尋找出路，她這才進入這個副本之中。
但是因為性格內斂，思維方式和習慣都不太一樣，小林在副本裏經常被排擠和欺負，尤其是那個叫貝蒂的上等女仆。
她是前任女仆長的親信，替前任女仆長做了很多女仆長本人不便出手的事，在女仆們之間也很有說話的份量，小林被叫過去頂替她工作，已經不是一次了。其實引領殺青NPC的任務沒什麽不好幹的，小林能做好。
但她就是不甘心。
她知道，貝蒂看重了她的懦弱，以為她不會反抗，但是她憤怒，也害怕，怕貝蒂惹出的惡果要牽連到自己的頭上。
她故意裝作糊塗，把珍珠夫人引上錯誤的路線，故作懵懂地透漏出自己是被逼迫補位的事，就是為了見新任女仆長一面。
她住在陳露住過的大通鋪格間的隔壁，見過陳露很多次，心裏莫名其妙地懷上一絲希望。
認為陳露能幫她主持公道的希望。
她鼓起很大勇氣，才在珍珠夫人似笑非笑的注視下，拉住陳露的衣袖，悄悄哀求她說：
我能和您單獨談談嗎。
陳露真的從珍珠夫人手裏保下了她。
小林一股腦把自己看見的事全倒了出來，貝蒂在後廚裏停留了一分鐘，貝蒂來找她時，懷裏好像踹了一張紙……
其實她根本沒有任何有力的證據，但是陳露還是耐心地問了她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問她：
你能找到那張紙在哪嗎？
從進入這個副本以來，好像老天爺第一次眷顧小林，她真的在貝蒂的房間抽屜裏找到了那封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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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找不到機會交給陳露，只有在大廳裏被珍珠夫人帶上來時，才來得及把信紙塞到陳露手中。
“陳露……不不，女仆長大人，謝謝您……嗚嗚……”小林之前被貝蒂她們欺負的時候從來沒哭過，現在卻哭得梨花帶雨，一邊抽噎一邊說，“沒有您我簡直不知道怎麽樣好，說不定我已經被珍珠夫人給……”
陳露：“那個……咳，沒事沒事，你別哭了。”
她早就被污染完了的良心泛起詭異的愧疚感。
保下小林是因為她手裏有能夠扳倒貝蒂的線索，甚至她還讓小林冒險去貝蒂房間裏找了東西——貝蒂能進她的房間，她怎麽不能進貝蒂的房間了？
她在副本裏偷翻過的房間比貝蒂打掃過的屋子還多，陳露早就麻木了。
她屬實是沒想到小林哭得這麽激烈，這姑娘是憋了多久啊。
至于貝蒂看到的紅光，則又是陳露開啓的“納濁”三階段技能，但只開啓了兩秒——
把貝蒂按到牆上一秒，湊到她面前時眼裏閃了一下代表克萊梵卡力量的紅光一秒。剩下的時間都是她在凹造型，但貝蒂被吓破了膽子，尤其是那道隐隐和“吸血鬼”這個概念對應的紅光，讓身為古堡原生角色的貝蒂一下子就神經敏感起來，自己就給陳露的實力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這次“納濁”借的實力不如地宮那次多，她手裏沒什麽積分，對付貝蒂，也不需要上次那麽強大的力量。
而放過貝蒂，确實如她當時在大廳所說，是出于副本運轉穩定的考慮，另外，這個副本沒有十分完善的員工獎懲機制，想要把貝蒂從上等女仆的位置上撸下去，流程也很麻煩。還不如就此給她一顆甜棗，讓她好好為自己工作。
反正她現在即使是為了自己的小命，也不敢再作妖了。
“你脾氣越好，像貝蒂這樣的人就越會看準你欺負，要是想以後在古堡裏少些麻煩事，還得看你自己。”陳露說。
但小林搖搖頭，她的哭聲總算止住了，打出一個嗝：“謝謝您，但是這次副本運轉周期結束，我就打算向伯爵辭職了。”
陳露詫異：“去別的副本嗎？那情況也不一定就會變好。”
“不是的，我想找一個中式一點的副本。”小林擦擦眼角，不知道想起什麽，又要哭了，“黑面包我吃不慣，偶爾能分到的牛排和生魚片我其實也不大喜歡吃，我想回去啃饽饽了。”
陳露：“……”
經小林的提醒，陳露也盤算起自己的積分來。
NPC在副本運轉周期以外可以提出辭職，現在克萊梵卡已經蘇醒，在這個運轉周期結束之後，他們就可以順利離開。這個副本原生角色之間的恩怨就是一灘渾水，陳露想盡早離開，避開他們矛盾激化的那一天。
只要克萊梵卡不被伯爵那個吸血鬼狂熱粉絲發現。副本還剩最後一天，照目前的趨勢來看，伯爵是不會搜到鐘樓的，即使他真的想搜，陳露在現在的位置上，也可以早一步得知情況，讓克萊梵卡換個位置躲藏。
至于把克萊梵卡收回系統空間，陳露試過了，在這個副本裏還做不到，只能出去之後再看情況了。
總而言之，一切向好。
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門外一個聲音傳進來：
“女仆長大人，伯爵大人說想要見您。”
又見？陳露先是囑咐小林早點回到崗位，随後打開門沖門外廚房幫工打扮的人說：
“走吧。”
那幫工點點頭。領她向樓上走。
陳露：“伯爵大人找我什麽事？”
幫工低着頭，聲音聽起來又悶又低：“我也不知道，是剛剛懷恩先生看我在那裏幹活，把我叫住，讓我過來找您。他自己還有事，就先走了……”
陳露：“哦，行。”
兩人穿過樓梯，走進一條鋪着紅毯的走廊。陳露又問：“這好像不是平時上樓走的那幾條路之一吧？”
“剛剛在大廳，因為您那一拳——不是不是，是因為近的那條路年久失修，震下來很多碎石和塵土，他們正在緊急清掃。”
“……”陳露似乎沉默了一下，說，“好吧。”
走廊邊騎士的铠甲閃爍着暗光，無聲地折射着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幫工不敢怠慢，繼續埋頭領着陳露往前走，就在這時，“铿”地一下，铠甲的佩劍被人驟然拔出，抵到幫工的脖子上！
是陳露抽的劍。
幫工猶未反應過來，臉上透出無錯，但陳露已然往前走了兩步，把幫工逼入死角。
她問：“別裝了，你要帶我去哪？”
這根本不是個廚房幫工，這件衣服在他身上又大而又空蕩，防水鞋沒穿，袖子也沒有挽，根本不像個習慣于在廚房裏幹活的人的穿法，而且那個職位的人沒有人會稱呼管家為“懷恩先生”，一般都是“管家大人”。
女仆長仍在對自己避而不見，結合她那段可疑的問話，陳露嚴重懷疑這是小BOSS那邊的人，可能類似于自己這種“溫妮莎的姐姐”的定位，作用不太明顯，所以自己在動員大會上才沒注意到他，或者根本不用出席動員大會。
就這麽由着他走，不知道又會被帶到什麽未知房間去。
少年愣了一瞬，唇色發白：“我不是……”
“真是把人當傻子，”陳露動了動劍，“咱們兩個今天上午才見過一面，我幫你撿過書，這麽快就忘了？”
但少年的臉上出現了幾分迫真的慌亂和茫然，看起來竟然像真得沒印象似的。
泥人尚且還有三分土性，更何況陳露根本不是泥人，被古堡裏這群位高權重的所謂上流NPC三番五次騷擾，次次危及生命，陳露心頭也有點竄火，她不由磨了磨牙，哼哼着笑道：
“真沒印象假沒印象，你是哪裏來的大少爺，幫過你忙的下人一個都記不住嗎。”
少年皺起眉頭，好像被挑動了怒火，但礙于脖子上的劍隐忍未發，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個不敢置信的聲音——
“愛德華少爺！”
管家一路奔跑着過來，露出從未有過的慌張表情，簡直不顧他那優雅的儀态，他一邊跑，一邊喊：
“陳露，放開劍！”
“陳露，陳露小姐！”
“把愛德華少爺放開！”
愛德華，少爺。
陳露一個激靈。
……這是黑桃伯爵的，她的老板的兒子，親兒子。
陳露，緩緩放開了劍。
不，應該說是丢下了劍。她看看管家，再看看這個臉色虛弱發白的少年，緩緩後退了一步，沉默了。
什麽小BOSS一派的角色！她就說，為什麽可以無所事事地在牆邊看書，為什麽目中無人根本不看撿書的自己一眼，為什麽不出席動員大會，因為這是整個副本的少爺！
是她一天到晚警惕着小BOSS們的事，神經敏感，才會先入為主地以為他也是那邊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露出尴尬一笑。
“少、少爺，不好意思啊。”
這下完蛋了。她不用等副本結束再辭職，現在就可以直接結束職業生涯了。
管家跑過來，從燕尾服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張潔白的帕子，給少年擦剛剛被牆壁蹭髒的手，關切道：
“您沒事吧？”
愛德華搖搖頭，沉默地掙脫了管家的手，繼續執拗地看着陳露。
陳露被看得心裏發毛，戰戰兢兢地問：“愛德華少爺，實在不好意思，我之前沒有認出您來。不知道您找我什麽事？”
處心積慮地把她帶到這裏來，一定是有什麽事情想說，但此時的愛德華反而又不開口了。他賭氣般地轉到背對管家的一面，眼簾和嘴角都微微向下撇着。
“愛德華少爺……”管家嘆氣，“您把陳露小姐約出來也沒有用，這件事是伯爵大人規定的，我們兩個也沒有辦法。”
“副本向系統申請物品兌入是有額度限制的，每天要兌什麽有嚴格的規定和計劃，我們沒法私自做主給您兌換您想要的東西。”
聽到這裏，陳露才明白這個大少爺為什麽鬼鬼祟祟地把自己帶到這裏來，原來是想讓自己利用權能向系統申請物品兌入，管家不同意，他只好找到了自己這位新任女仆長。
不過他想兌換什麽進來？
陳露想起上午見到的愛德華手裏的書，心中有了一點猜測。
從陳露的沉默中，愛德華似乎也讀出了這位新任女仆長和管家一體的态度，他睫毛抖了抖，攥緊了手，顫聲說：
“我知道了，是我不該來找女仆長，又給你們添麻煩了吧，我真不懂事。”
說着，他揪住破損的袖子，擋住手背上被擦紅的皮膚，又慢慢低下頭，頸邊劍柄擦出的一道白痕若隐若現，表情擋在劉海下，顯得可憐而寥落。
管家露出心疼的表情：“愛德華少爺……”
愛德華：“我會去直接和父親說的，就不麻煩你們了。”
說着，愛德華最後看了陳露一眼，快步走進一座雕花上鎖的房門，“砰”地一聲消失在放門後。
管家無奈的呼喊也被隔絕在門外。
半晌，管家緩緩嘆了口氣：“抱歉，陳露小姐，這本來是伯爵大人的家事，卻把你牽扯進來了。”
陳露本想說沒關系，愛德華這不是說不麻煩我們了嗎，但是下一句話就讓陳露在心裏直呼卧槽。
“愛德華這孩子平時很安靜，但是一到他父親面前就……總之，他每次要說的事最後在伯爵大人面前都會變成比較……激烈的表述。”
“您別擔心，如果愛德華少爺提起您，我會盡量幫您說話的。”他憂心忡忡，只能這樣安慰陳露。
陳露：“……謝謝您，懷恩先生。”
陳露聽明白了。
管家的意思是，即使愛德華本來想提的只是兌換書本的要求，在黑桃伯爵面前提出時，也可能因為父子二人之間的摩擦，把陳露今天幹的事抖出來，不管愛德華一開始是不是有意要以陳露誤會自己作為要挾。
然後陳露就會變成叛逆兒子和獨斷家長之間的炮灰。
陳露：“我能不能多嘴問一句，愛德華少爺想從系統那裏兌換什麽？系統的兌換額度連一點多餘的位置都騰不出來嗎？”
“愛德華說他想要兌換幾本書。”果不其然，管家的回答對應了陳露的猜測。
“倒也不是一點都騰不出來，只是……”管家頓了頓，最後還是說，“伯爵大人認為他要兌換的書不符合愛德華少爺的身份，而且系統也不一定有。”
他沒有多說，在門外喊了兩聲愛德華，見門內的少年顯然不願意搭理自己，無奈地走了。
在他走後，陳露緩緩走向門邊。
管家說會在伯爵面前幫自己說話，但她不能把寶押在管家的三言兩語身上，想要讓自己本就一團亂麻的工作生活不再雪上加霜，還得她自己想辦法才行。
隐約的啜泣從門裏傳出來，似乎是管家走後，才響起來的。
陳露垂下眼睛，視線落在面前的系統屏幕上，沉思兩秒，在搜索框內輸入了什麽東西，翻找一陣。
管家沒有明說，但是陳露隐約猜到了愛德華想要兌換的是哪種書。
古堡裏伯爵的藏書一定都是沉悶的大部頭，但上午陳露撿起書上，發現上面塗鴉滿紙，顯然，千年以來閉門不出的愛德華少爺不喜歡看那些東西。
他喜歡看的是更有意思的書。
然後，一本彩色的圖書出現在陳露手中。
她把那本書塞進門縫，敲敲門，輕聲道：“別生氣了，小少爺。故事書看不看？”
啜泣聲停下了，門內的人猶豫了兩秒，似乎不準備動作。
但緊接着，似乎是注意到那顏色鮮亮的封皮，他還是把書拖進了門中。
陳露對着緊閉的房門，神秘地笑了。
系統并不能連接外面的真實世界，所謂的故事書也不是人類出版社出版的，應該是系統模仿人類世界圖書私自進行盜版印刷的結果，只有一些廣為人知的經典名著。
畢竟玩家還要娛樂，有時也需要根據這些故事尋找副本裏的線索。
她拿的是一本系統不知道從哪裏盜印的，精簡版山海經，故事殘缺不全，但勝在書體薄，容易塞進門縫；圖畫豔麗，能夠吸引人的注意力。
此外，之所以選這本，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愛德華一定沒讀過類似的。
雖然伯爵管得嚴格，但他仍然可能接觸過戲劇、史詩、各種民間童話，但他一定沒有接觸過《山海經》，文化背景都不一樣。
還得感謝小林的話提醒了她這一點。
此時，門後的身影凝視着彩色的書頁，皺着眉翻開。
房間裏都是書，很多的書攤開在地上，有的還有畫到一半的塗鴉，愛德華坐在它們的中間，陰影裏的臉顯得蒼白而憂郁，在目光落到手中書本的第一頁時，他微微睜大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