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契約(五)
契約(五)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真的是來挑戰的。有人大喊讓他滾出去,但秦濟不為所動。
而維護秩序的工作人員也十分為難,他們最開始就在宣揚天使音師團的包容、慈悲,這個環節也是最好的佐證,如果這時候把人趕走,恐怕會對天使音師團的名聲不利。
“那麽我們開始吧。伴奏在哪裏?”秦濟問。
領舞朝伴奏團遞去一個眼神,指揮臉色難看地背過身,帶領團隊演奏《蒼水回音》第三篇章。
雖然他們沒有準備樂譜,但只要是學音樂的人,就一定接觸過《蒼水回音》,這是對音韻之神最大的敬意,象征着是他為所有熱愛音樂的人的指引。
悅耳的吹奏在耳邊響起,秦濟慢慢閉上眼睛,悠遠綿長中,他似乎又看到十二位結伴旅行的女人,在孤寂的荒海邊互相扶持,在歡聲笑語中,無意中闖進他的小木屋。
《蒼水回音》,是浪漫的神明送給虔誠眷徒的禮物。
熟悉的音節同樣在領舞耳邊跳動,她撇去心中的雜念,等待屬于歌者的節拍。要唱穩一點,先保證不會破音……就在這時,她聽到身邊這名陌生男性用更空遠、也更有魅力的歌聲,牢牢蓋過了她的聲音。
怎麽會這樣!領舞瞪大了眼睛。
女性的歌喉在各種高音轉音上通常比男性更自然,因此《蒼水回音》這首歌,是女歌手更占優勢。
然而,就在剛才聽到秦濟歌唱的瞬間,她發現自己的喉嚨快發不出聲音了,或者說,她的聲音像是被掠奪了,變成了對方歌聲的一部分,與劇院裏的回音無異。
更奇怪的是,她并未感到任何恐懼或憤怒,反而有種泡在溫暖海洋中的寧靜,聽着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大部分觀衆也沉浸在這場聽覺盛宴中,慢慢閉上了雙眼,用手指敲打節拍。
“這張票果然不虧。”龍雨聽到思航在嘀咕,當他轉過頭時,思航卻聚精會神地盯着舞臺之上。
而在包廂中,紅發的神明化身半躺在軟椅上,興致盎然地端起酒杯,朝舞臺上的舊友投下視線,順便招呼身邊的眷徒:“烏爾利爾,你覺得他唱得怎麽樣?”
烏爾利爾是位身材高挑、衣着大膽的女性,有着巧克力色的皮膚,黑發金眼。對于神明的詢問,她停止往手上塗指甲油,面向神明,正色道:“這正是天籁。在此之前,我無法想象歌聲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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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考着措辭:“……如此超然,仿佛将所有人帶入夢幻與無罪的國度,我能感受到心中洋溢着守護祂的欲|望,正如歌詞所說的那樣。但請您相信,我絕無背棄您的意圖。”
“沒關系。”神明握着酒杯的手左右搖晃,“我理解你。那畢竟是他親自寫給最喜愛的眷徒的歌,會受他影響很正常。說起來,你來到我身邊之前,他還和我喝過酒呢。”
“祂和您是舊友?”烏爾利爾好奇地問。
“想不到吧,堕落的赫萊蒙思城,最初可是人人希望長住的理想國。”
烏爾利爾搖頭:“我在您身邊的時間太短了,怎麽會清楚那麽多神明的更疊和秘聞呢。如果是斐克頓的話,一定能和您談論更多吧。”
“斐克頓在我身邊已經有百年了,有些事甚至是他經手的。比如,你知道他這次幹什麽去了嗎?”
“如果您願意告訴我的話。”
“他現在應該在時間之源流那裏。繼續來猜,他在那裏發現了什麽?”
烏爾利爾無奈道:“我神,原諒我實在不擅長猜測。”
“哈哈,沒關系,我可以給個提示,他看到了某個人,而且那個人和現場的某個人有關聯。”
“和現場的某個人……”烏爾利爾若有所思,放開精神世界,盡力探索每一位觀衆的神力。在她的精神圖景中,一切都是黑暗的,只有神力所在能看到或明或暗的火苗。
大部分火苗都黯淡像會熄滅,少數明亮,擁有神種的火焰則是五花八門,有的甚至不能稱為火焰,而是液态金屬。除了舞臺上格外刺眼的光芒,似乎一切和她平時看到的并無不同……等等,那個紫色的是?
烏爾利爾移動視線,目光指向某個黑發青年。
“那是……”
“不要說出答案,否則,我們的計劃,會被那個存在發現的。接下來,還是繼續欣賞歌曲吧。用心感受神力在歌聲中的流動,對你進一步掌握神力有幫助。”
“是。”
《蒼水回音》第三篇章的演奏時長是五到六分鐘。秦濟最終沒能唱完這首歌,天使音師團的負責人趕來,叫人把他“請”了出去。因為他們發現,繼續讓他唱下去,恐怕比天使音師團信譽降低還要不妙。
負責人還嫌不過瘾,也有可能氣瘋了,站在臺上緊緊捏着話筒,說:“我希望各位明白,天使音師團是全新的團體,它既彌補了十二祭樂司的遺憾,又比十二祭樂司更親和,它将所有人類一視同仁、平等對待,而不是打造門檻,只有強者才能欣賞她們的歌聲!我相信,大家都明白,沒有天使音師團你們就聽不到如此悠美的音樂,看不到如此動人的表演,而這個人,公然挑釁、打擊我們的演員,實在居心不良!”
“我相信各位可能對他的演唱水平抱有疑問,然而要知道,我們的演員已經連續唱、跳了兩個小時,體力已有極大的消耗,而他有備而來,說不定在此之前只練習過這一首歌!這對我們的演員是多麽不公平!”
臺下的人若有所思:“說得也對。”
負責人繼續道:“為了彌補,接下來我們會重新挑選一位幸運兒上臺,請各位做好準備!”
臺下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思航卻用手肘撐着下巴,興趣缺缺。第二個幸運兒上場的時候,他甚至打了個哈欠。
思航沒看舞臺,而是悄悄轉過頭看龍雨,他的眼神摻雜着驚訝和欣賞,在燈光的照耀下,眼睛有亮紫色的光,那是赤紅的身影映入冰藍色的瞳孔,仿佛對他命運的預示,而本人卻渾然不知。
表演結束後,劇院外已經落滿白雪。龍雨攏起圍巾,不讓雪花飄進衣服裏。對于普通人來說是防寒,對他來說,是因為喜歡體驗“溫暖”的生活。
“回去嗎?”龍雨問。
思航眯起眼睛:“我好像看見個熟人。”
思航所說的熟人是秦濟,他被趕出來之後并沒有離開,而是靠在外面的欄杆上發呆,相對寬大的藍灰色外套垂到腳踝,右手放在身前,不斷搓揉一塊冰,融化的順着他的指縫滴在地面,背後的寒風讓他的銀發遮住半張臉。
龍雨原本不冷的,卻從這幅場景中感受到孤寂的冷。
“還是回去吧。”龍雨重複了一遍。
并非他冷漠無情,而是秦濟的臉上沒有絲毫悲痛,甚至稱得上若有所思。顯然對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獨自思考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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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狩城外,松兔鎮。
晨曦的海風輕輕吹拂着透明花瓶中的玫瑰,門窗皆是敞開,躁動的潮汐喚醒正在沉睡的女人。她翻身下床,披上單薄的針織外套,來到門外。
門外擺着一張藤椅和一張躺椅,躺椅已經被另一個女人占領,那位穿着高飽和度的紅色絲質長裙,褐色頭發裏點綴着珍珠和水晶,皮膚像裹着蜂蜜。
聽到腳步聲,對方懶洋洋地睜眼:“今天會出太陽嗎,占蔔家?”
“這種事情不需要問我吧,明明你也能看出來。”占蔔家嘆了口氣,“是陰天。你不是喜歡海風吹起長裙的感覺嗎,出去走走吧,芙影。”
“你又說夢話了。”芙影選擇性忽略占蔔家的提議,“今早我醒來的時候,聽到你在說‘光’‘頭發’之類的,你夢見什麽了?”
占蔔家沉默了許久。
她緩緩道:“我夢見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他身上散發着強大的光芒,但從某個瞬間開始,他身上的光越來越駁雜,越來越分散,卻依舊粘在他身上,他也快被這些光團壓垮。他彎下腰時,我看到金色的頭發和淺藍色的眼睛。我問他這些光團為什麽跟着他,他很驚訝地看着我,說了什麽……我忘記了。”
“多謝,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很快就會忘記這些畫面。”
芙影咯咯直笑:“畢竟你可是占蔔家啊,你的夢或許和這世界的未來有關,我怎麽會放過預知世界的機會呢?”
占蔔家搖頭:“只有一半的幾率,說不定是假的預知夢。”
“能有一半的機會已經很不錯了,要是當年我們能預知未來的話……至少這條腿不會斷掉了。”芙影抓住占蔔家的手,“親愛的,幫我把輪椅推過來吧,我們出去走走。”
“你會好起來的,我們已經攢夠購買優等義肢的錢了。”
占蔔家就這個姿勢親吻芙影的眉心,再從室內推出輪椅,将她的拐杖收進房,把人抱上輪椅後,就像往日一樣,在晨光中沿着海邊的小路去往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