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願望(二)
願望(二)
丁小菜來得比龍雨晚。他要收拾的東西更多,或許還要面對父母的阻攔,但他準時趕到了集市門口。
龍雨指着丁小菜臉上的紅腫問他怎麽回事,丁小菜咧嘴一笑:“被我爸打了一拳,他還想接着打,我跑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想的,老覺得守着個攤位就是天大的好事……”
“至少安定。”
“是啊,可我總是想出去闖,萬一能搞出點名堂來呢?”
丁小菜總覺得在世界的某處會有他的“萬一”。但他從出生起一直生活在塔彼鎮,生活在父母的關照中。
他們站在人群中等待。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幾個穿着長黑袍的男人拉來新的馬車,高大強壯的黑色長毛駿馬不耐煩地踱來踱去,沒人敢随意靠近,信徒卻不甚在意:“它們很聽話,不敢踢人。”
信徒幫忙,把大件行李捆上願望教會租來的馬車,馬車會跟着他們一起,離開這個一年裏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下雪的小鎮。
馬車內的空間很大,但行李依舊裝滿了好幾輛車,一些不介意打濕的物品便被挂在馬背上,最後還剩下兩輛車,留給人使用。龍雨走進馬車的時候,最先上去的人已經占滿遠離門窗的位置,縮着胳膊和身邊人聊天,假裝沒注意新上來的人。
“擠一擠。”他這麽說,那些人才稍微往裏面挪動屁股。
窗戶是關着的,但還是有些漏風。
龍雨選擇了靠窗的位置,把暖和一點的留給丁小菜。等他們在馬車上坐好,外面的信徒沖着前面喊了兩聲,龍雨聽見領頭的馬車那邊傳來搖鈴的聲音,一陣又一陣飄蕩,聽到信號的黑馬踢踏着蹄子。
車輪咕嚕嚕轉動,新鮮、細微的震感從腳下傳來,龍雨抽了個空,思考釘着掌釘的馬會不會腳冷。
馬車在不規律的搖鈴聲中,駛向荒涼慘白的雪地。整整三個白天,外面的景色就沒變過,丁小菜開始擔心,再走下去會不會彈盡糧絕。
第三天中午分發幹糧的時候,龍雨聽見有人在抱怨,路上太冷白天腳凍得發麻,晚上還休息不好,一覺睡醒總像只死蝦一樣蜷着,腳趾冰涼,再不到他得死在路上。
雖然是誇張,但明顯能聽出失望。守在一旁的黑袍人聽見了,帶着敷衍的笑容回複:“各位辛苦,還有一小段路就到了,我們會給大家安排溫泉和豐盛的晚餐,請大家再堅持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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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丁小菜神情興奮起來。
塔彼鎮沒有這東西,丁小菜只從外地人口中聽說過那種擁有撫慰人心的神物。實際怎樣他也不知道,但期待是必然的。
最後一段路讓所有人心情愉悅又急躁,馬車也變得輕快,速度比啓程時不逞多讓。
天邊太陽朦胧的輪廓從雲霧後滑出大半,像蒸好後剖開的雞蛋黃,在馬車上久坐的僵硬身軀随着馬車的搖鈴聲,一個接一個迎着微薄的日光跳下車,麻木的雙腳回歸地面,轉過身,肉眼可見的是一座灰白色大理石教堂,教堂頂上有個标識,像兩只微弓着掌心相抵的手,又似緊閉的花苞。雪花是煮散的蛋白,飄飄揚揚蓋住整座教堂。
教堂呈半圓形,腹部外突,兩側各立一座手持長矛的戰士石雕,不知是不是巧合,龍雨總感覺自己站的位置剛好被兩座石雕盯着,有些不适。
教堂看起來挺氣派,但兩邊被山丘包圍,沒有別的建築,孤零零的。
這點地方比塔比鎮更小,龍雨只希望教會內部不會太無聊。
正在這時,丁小菜叫了他一聲,讓他去前面取回行李,別被某些不懷好意的人摸走了。
“我的東西沒什麽好偷的。”話是這麽說,龍雨還是聽了他的話,朝擠在前面等着接行李的人堆走去。
“嘎吱”一聲,雪地下似乎埋着什麽酥脆的硬物,被龍雨踩了個正着。他退開腳步,彎腰朝鞋印裏看,發現是一截很小的骨頭,有些發黃,不知屬于什麽動物。
龍雨皺了下眉,正想撿起來仔細辨認,忽然被人從身後拍了肩膀。轉過頭,是笑眯眯的泰德,遞給他一個與标識一致的金屬徽章,背後有一枚別針。
這顯然就是教會的身份牌了,龍雨接過徽章,摩挲着凹凸不平的表面,最後把徽章收進口袋裏。
而有的人已經欣喜地把徽章別在胸口上,學着泰德的樣子表示感謝,模樣有幾分滑稽。
負責接引的信徒排成一列,從教堂走來,神情比泰德此類負責在外宣講的信徒嚴肅得多,甚至有幾分陰沉,初來乍到的人左右看看同鄉,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怎麽做,還是泰德站出來調節氣氛:“戴上剛才發給你們的徽章,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同伴了,這些就是你們的前輩,接下來前輩們會幫助你們更快适應這裏的生活。現在,先跟他們去住的地方吧。”
雙方都應了聲“是”。
泰德在教會裏的地位顯然不低,但這也造成了新人的依賴,比如當泰德表示他另有要事在身的時候,不少新人都面露不舍。
但泰德只是笑道:“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随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面前這群入會較早的信徒開始檢查每個人的行李,和徽章的佩戴,龍雨也順從地戴上徽章。他的行李沒有違禁品,很容易通過了檢查。而查出來不允許帶進去的,則有匕首、火石,甚至還有一本秩序教會的教典——信徒看到它的一瞬間,面色不渝地問帶它來的人是不是故意亵渎願望之神。
帶着別的神明的教典進其他教堂,無論在哪裏都會被視為對神明的不尊重。
被問到的人臉都吓白了,匆忙解釋這本書是他撿來的,他只是用這本書做枕頭,他根本不認識幾個字,從未讀過這本教典。
于是那本書被信徒當衆燒毀,而帶它來的人松了口氣。
龍雨有些惋惜,要是早知道有人帶了這樣一本書,他前三天就不用過得那麽無聊了。
他們被帶進高大寬敞的教堂,繁複華麗的描金壁畫比外面的太陽還亮,兩側的信徒畫像中一位雙頰粉紅飽滿的少女更是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目光,龍雨的視線停留一順,很快回到前方栩栩如生的石像。
石像不在教堂內,而是在透明的玻璃窗外。它大約有七米多高,帶着笑容,空洞的石眼俯視毫無規矩可言的隊伍。
信徒驕傲地介紹:“我們找來知名設計師為我們設計整個教堂……從大聖堂內可以看到神像的正臉……”
一行人都敬畏地朝石像擺了擺。其中有個人忽然“咦”了一聲:“我怎麽覺得好暖和,一下子就熱起來了?”
信徒道:“那是神明用神力幫你實現了願望,你剛才一定覺得很冷,希望溫暖一點吧。”
“還真是,”那人撓撓頭,露出欣喜的笑容,“多謝神明眷顧。”
其他人都露出羨慕的眼神。
擡起頭再看石像時,龍雨隐約感覺石像和剛才有細微的不同,似乎更加暗沉,但他并不清楚直覺的來源,只以為是雲層遮擋了太陽。
穿過大聖堂往左走有餐廳、忏悔室和供主教等管理者休憩的起居室,往右走有圖書室、住房、澡堂等。住房與建築群之間留有空隙,牆上塗的牆粉顏色稍有區別,原本都是灰色,建築群顏色更深,可以看出整個教堂并非一體,住房是後來才修建的。
龍雨他們沒去左邊,而是徑直前往供普通信徒居住的住房。
一直走到住房大門口,信徒們分出男女,讓新人跟上。女性前往左側,男性前往右側,右側離大聖堂更近。路過一樓時,屋子裏全都靜悄悄的,拉上了窗簾。
信徒推開二樓的某扇門,房間內的景象一覽無遺:最主要的床鋪款式像醫院的病床,但是木質的,底下沒有滾輪,不算太大的空間內安置了十個鋪位,床與床之間擺着雙層的床頭櫃,最裏面的角落是一個大衣櫃,裏面分成十個小塊,每個小塊裏放了兩件疊好的同款黑袍。
龍雨注意到有的人臉上露出了不滿,包括丁小菜,估計來之前并未體驗過集體宿舍,也根本沒想過願望教會的信徒過的是這種生活。但他們并沒有對信徒表達不滿,而是選擇默默接受。
他對于這種環境倒是沒什麽意見,甚至覺得這張床會比他之前的床躺起來更舒服。
信徒給所有人分好床位,對于這些人的順從十分滿意,口頭也寬松許多:“讓大家住在一起,是為了培養大家的團結精神。我們的神明喜歡聰明、團結、正義的人,也更青睐于實現這些人的願望。如果不想被神明厭惡,最好聽從我們的指導。”
衆人連忙道謝。
信徒接着說:“澡堂裏的溫泉池已經準備好了,大家放下行李,準備好換洗衣物,跟我來。”
龍雨聽見丁小菜感嘆一聲:“這麽快就能體驗到了!我還以為要正式加入後才能使用。”
他們收拾好東西,分配過各自的空間,帶上換洗衣物,便跟着信徒往澡堂走,信徒邊走邊介紹:“未免有人不知道,我來詳細解釋一下。滅世神降下大洪水之後,我們腳下的土地分裂成四塊,也可以說是五塊,有兩塊之間粘連。分裂的空隙又衍生出許多裂縫,這些地方地動頻繁……”
龍雨聽着信徒解釋溫泉的由來,目光順着牆壁的弧度看向教堂的中央。進來後很容易發現教堂呈環抱形狀,拱衛石像。從這邊可以看到石像的背面。
這座石像塑造得雌雄莫辯,雙手置于胸前,除了腰間配着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有些特殊,服飾看起來毫無特色,甚至沒有上色,更沒有鑲金、貼金箔以顯示高貴,看起來更像是從地下挖出來的普通石像,唯有面容雕琢得十分精細。
從背面看,這位願望之神更為寒碜。
享受了半個小時的溫泉,大家穿上黑袍,将願望徽章別在黑袍的胸口位置,信徒告訴他們,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可以自由活動,但不可喧嘩,不可偷竊,不可傷害他人,兩小時後要準時前往餐廳就餐,餐廳在非餐飲時間不提供食物。
這樣的規定無可厚非,但初來乍到的人不太習慣,從前沒有人管束的生活平白無故多了許多掣肘。
丁小菜想了想,拉着龍雨問:“你覺得我們要不要做點什麽,還是回去休息?”
龍雨想了想:“先到處轉轉,至少要找到餐廳的具體位置,到時候提前一點過去,我覺得餐廳應該另有安排,去晚了不占優勢。”
“行。”
丁小菜高高興興點頭,一路跟在龍雨身後,時不時停下腳步欣賞牆上的壁畫。出現最多的就是信徒繪像,而且大多是平面畫,畫像中的人穿着黑袍,露出手和臉,呈祈禱姿态,身邊繪制着不同的圖案,有銀劍、黃金、珠寶、煙鬥、花冠等。
龍雨猜測,那是信徒們從願望之神那裏獲得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