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次輕生
第二次輕生
“嘭——”原本十分安靜的居民樓傳來一聲關門的重響,連帶着原來栖息在樹上的鳥兒也驚得飛了出去。
李寧秀在屋子裏氣急敗壞的喊道:“你去哪?給我回來!”江晚落頭也不回的從屋裏沖出去,一下子沖下8樓。
等到江晚落來到大門時,原本一往無前的狠沖勁突然變得躊躇不決,江晚落感到一陣迷茫,她又能去哪呢?
內心壓抑已久的暴躁情緒如火山噴發般全都爆發了出來後,雖說快意一時,但終歸是沒什麽大用,最多讓李寧秀同意她休學。
江晚落一邊站在門口思考,一邊聽着從窗戶縫隙裏洩出來的母親着急地和別人打電話說自己又跑出去的聲音,最後決定去上次輕生的地方。
她走出小區正想朝河對岸走,眼眶一酸,晶瑩的液體從眼角流出,內心越發淤堵得難受,所有委屈全在這一刻聚集,無不提醒着她自己是個遭人唾棄的窩囊廢。
江晚落趕快用袖子把淚水擦幹淨,攥緊袖子,最後還是跑到旁邊的小店買了包紙和手工刀。
河邊寂寥無人,但勝在輕風徐徐,連江晚落內心的煩躁都吹淡幾分。
沿着河岸慢慢踱步前行,最後來到自已上次跳河自盡的地方,江晚落緩緩坐在下河的臺階上,河邊立着“珍愛生命遠離河邊”的牌子被她視而不見。
江晚落靜靜望着漲上最後一級臺階又退去的河水,清風拂過,原本平靜的湖面漾起了漣漪,将腥味帶到了她的鼻端。
江晚落想起上次也是這樣,坐在夜幕裏透過朦朦胧胧的月色看到自己黯淡無光、不幸如影随形的未來。她曾想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想過很多次自盡,但真到要實踐的時候又不敢下手。
想到這裏江晚落的心猛一抽搐,便任由自己的眼淚流淌而下。她平常從來不哭,因為她讨厭哭的感覺。
而且哭也無堪大用,不會有人因為她哭而不欺負她。
而且,江晚落掏出紙巾使勁擦,三年了,無論她有多少眼淚都已經了幹涸。最後江冉掏出手工刀,拿它對着手臂比畫半天,覺得還是割不下去。
突然江晚落聽見樓梯那裏響起重重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人來了。她并沒有立刻站起來察看,而是從欄杆的縫隙中觀察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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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似乎是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生後,她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依然皺着眉想:“希望她快點走。”江晚落看到那個女生下來後便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看不清神情。
突然,那個女生猛地站起來跑到橋邊,撐着欄杆憤怒的喊道:“為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我那麽努力,也換不來好結果!!!”
腦後的馬尾随着她的動作而上下飛舞,十分肆意灑脫。在她喊完後,湖面依舊波光粼粼,漾起微小的漣漪,花壇裏的草叢随風而動,什麽都沒有變,也沒有人會回答她的問題。
那個女生難過的蹲下了身子,把頭埋進膝蓋裏,江晚落聽見了一陣陣低聲哭泣的哽咽聲,慢慢的由小變大,變成了咆哮的哭嚎,仿佛是在發洩她的憤怒。
江晚落定定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也是像這樣質問着這個世界不公平,也是一樣沒人回答。
許是抱着同病相憐的心情,向來不敢跟別人主動說話的江晚落,第一次鼓起勇氣走上前,戳戳那個女生的背,說道:“給你,擦擦。”把手裏才用了幾張的整包紙巾遞給她。
那個女生擡起哭得通紅的眼睛看着她一愣。原本十分清秀的面容因為哭過之後,眼圈四周都紅紅的,眼球充血,布滿血絲。
看着她這樣,江晚落知道自己剛哭過的眼睛也好不到哪去。那女生清澈的眸子對上江晚落一雙憂郁深邃的眼睛,充滿着不可置信,眸光倒映着江晚落的身影。江晚落把紙巾一股腦塞給她就轉身走了。
慢慢踱步的江晚落想起剛才那個女生愣愣的眼神,覺得十分好笑。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一看李寧秀正撥打着她的電話手表,江晚落十分果斷的挂掉。
江晚落十分煩躁的用手抓了抓短發,心想:“她怎麽就忘記關機了呢?電話手表是可以顯示定位的。”
不過她也才剛開機,應該不會那麽快找來。江晚落站在原地徘徊了片刻,最終還是在先前坐的地方繼續坐下。
江晚落感覺自己很迷茫,她是一個喜歡猶豫不決的人,總是在死亡的邊緣徘徊,卻又一老狠不下心來。在她的世界裏,沒有人在乎她,所有人都對她冷眼相待,所有人都可以對她破口大罵,反正她又不會反抗,只會默默接受那些冷言冷語。
江晚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活下去,回去了也只會面對母親的諷刺、同學的欺負、老師的批評,死了的話,就不用承受這麽多委屈了。
她現在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有什麽所謂光明的未來,她的父母每天除了忙碌于工作,就是奔波于生計,累死累活的供她和她弟上學。她從她父母的身上根本看不到一點未來的希望,如果她長大也是這樣整天挨上司的罵,受同事的排擠,那還不如不去搏那個可笑的未來。
江晚落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突然聽到後面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她猛地轉過頭,看到來人後詫異的挑了挑眉,居然是剛才那個遞過紙的女生。
那女生一頭黑色秀發簡單紮成馬尾,剛剛埋頭哭泣的時候把劉海都哭亂了,亂糟糟的纏在了一起,一雙清澈明亮的瞳孔靜靜的望着她。
看到此時她看過來,兩邊面頰連同後面白皙的脖頸都紅了,結結巴巴的道:“謝謝、謝謝你剛才給我的紙,不過,真的、真的用不了這麽多。”
說完便把手中的紙遞了過去,江晚落本來覺得送出去了就沒收回來的道理,但現在又不想跟別人說話,所以伸出手默默接了回來。
看來江晚落又轉向湖面繼續沉默,她準備走的腳步遲疑了,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你是打算……跳河自盡嗎?”
問完準備等江晚落回答,但她等了很久,等到她以為江晚落不會說話了,突然聽到很小很小的一個聲音,小到她以為不是面前這個人發出的:“是。”那個聲音悶悶的,好像聲音的主人有什麽事情郁結在內心裏一樣。
江晚落答完以後就不說話了,就在她以為後面的人已經走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悉悉窣窣的腳步聲朝她走近,一個悅耳婉轉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那……我能坐在這裏嗎?”
江晚落沉默了一陣,悶悶的答:“随便你。”
江晚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明明很希望別人不要打擾自己,卻又想找個人說話,十分的矛盾。
那個女生在她身旁輕輕地坐下,一時也沒有說話,和江晚落一起沉默着對着湖面發呆。過了很久,那個女生主動開口了:“你……打算在這裏坐多久?”
她同樣等了很久,才等到回答:“不知道。可能坐到我想死的時候。”
那個女生再次小心翼翼道:“嗯……我這裏有一個童話故事,你想聽一下嗎?你覺得煩的話,那我就不說話了。”
看到江晚落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她便開始慢慢講起來:“在很久很久以前,森林裏住着許多小動物,其中就有幸福的一家四口,但是自從他們的孩子出生起,原本生活中發生的一點小摩擦就可以導致兩個恩愛的夫妻控制不住的吵架,兩個孩子中的姐姐勸他們不要吵架,可是沒有人聽她的。
無論他們的孩子怎麽勸說大人就是不會聽,只會來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那個女生說到這裏冷笑一聲,繼續說道,“姐姐無奈只能抱着害怕得發抖的妹妹縮在角落裏,看着這一切卻無能為力……”
那個女生說到這裏突然仰起了頭,極力将眼眶中的淚水憋了回去,帶着哽咽繼續說,語速比之前快了不少,似乎生怕自己臨時反悔,把那些陳年往事又一個人往肚子裏咽:“她的妹妹不知道為什麽從出生時就很少開口,說話也是模糊不清、斷斷續續,她以為只是小孩子還沒學會說話,但是別的小孩子都會活潑的找朋友玩,她的妹妹卻只敢一個人窩在家裏畫畫,對社交很抗拒。
并且還總是喜歡重複一件事情,比如說她妹妹會反複開關家裏的燈,問她原因又說不清楚;又比如說她妹妹會頑固地只沿着相同的那一條路回家,就算那條路在修整挖坑也不肯繞路;還有就是她妹妹用過的那些舊東西全都不能換,換了就會哭鬧,所以她那個喜歡的玩偶被縫了又補,一扯就會破,但還是不肯扔……”
那個女生說到這裏嘆了口氣,接着說道:“後來直到九歲時她妹妹還不開口說話,家裏人帶去動物醫院一檢查才知道,她的妹妹有自閉症,唉——五歲以下是最佳治療時機,但她妹妹發現時已經拖到了九歲,而且因為她的奶奶重男輕女,不肯花錢為她妹妹治療,甚至還動過把妹妹這個沒用到連說話都不會的啞巴給丢掉的念頭,要不是媽媽死也不肯,可能妹妹現在已經被遺棄在某個垃圾桶裏死掉了。
她們的父親……有精神疾病史,但是因為從小被灌輸的傳宗接代思想,在長輩的要求下隐瞞了精神病史和她們的母親結婚,得知妹妹的疾病很有可能是遺傳父親時她的母親精神崩潰了,要求離婚,但是父親不同意。”
那個女生深呼吸一口氣,揭開傷疤的勇氣比她想得要多不少,她竭盡全力将自己的真實情緒隐藏在話語背後,聲音卻還是止不住的顫抖:“争吵再一次升級,上升至動手,原本妹妹就因為他們吵架只敢縮在屋子裏,一動起手來她妹妹就特別害怕,抓住姐姐的衣袖口齒不清的問道,爸和媽似不似打算不要我們了?
她姐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她只知道她自己必須做點什麽。”
那個女生說到停頓了很久,似乎是在平複情緒,她不知道旁邊的女生是什麽反應,剛才說的過程中她一直不敢去看對方的臉色,擔心會看到厭煩、冷漠,就像她以前那幫同學一樣。
現在說到這裏她才像等待審判一樣,偷偷瞄了一眼對方的神色,發現江晚落并沒有表現出她想象中厭惡她的神色,剛剛似乎……從她第一個字開始說就一直認真看着她,原本冰冷的神情也微微有了變化。
江晚落心想:“她說這個童話故事能讓她這麽感同身受,應該……就是她自己的故事吧。只不過拉不下面子,把傷疤完全呈現到一個不知對方對她态度如何的陌生人面前,但是又想勸我……”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的世界,早已千瘡百孔、不堪一擊,只不過有的人被困在原地,有的人把崩潰調成靜音,負重前行罷了。
這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舊熱愛生活。
看到江晚落這樣認真的神情,那個女生感覺心中微動,突然湧上一股感動,心情也好了幾分,嘴角帶着幾分弧度問她:“對了,我叫孟徐然。你叫什麽?”
江晚落一怔,還是放下戒心答道:“我叫江晚落。”
孟徐然聽了笑着說:“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江晚落猶猶豫豫的問道:“你……就這麽放心的,把這個童話故事告訴我,不怕我猜出來……” 剩下的話江晚落沒有說出口,但是她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孟徐然答道:“因為我覺得,一個明明自己很難過,卻還二話不說的身上所有的紙巾都給別人的人,肯定是一個很善良,內心很溫柔的人。這樣的人是不會害我的。”
江晚落聽了她的話一愣,不知怎的耳根微微紅了,內心深處湧起一股暖流。
那些長久以來無人問津的寂寞和堅持不懈的努力,在這個一刻似乎都有了意義。
“我……也被人需要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