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掖庭
☆、掖庭
凰帝見皇後不在寝宮中,一問才知道是在次間裏面。她便踱過去,墨雨樞正坐在案前看書看得出神,竟不知道凰帝進來了。宮女欲高聲通報,被凰帝攔住。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看了半刻有餘。墨雨樞穿了身簡單的紗裙,罩了妃色的外衣,頭發也沒有盤,散在肩膀上,像是墨色的披風,側身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腮,頭半偏着,出神盯着案上的書卷,似入神又似出神不知想些什麽,姿态十分美麗。凰帝欣賞許久,大概是墨雨樞這般模樣太過安詳平靜,與朝堂上的紛争暗湧隔了好幾重山水般,使得凰帝都好笑自己方才為什麽生氣。
一定是她多慮了。墨雨樞懷念故鄉是應當的,又怎能因為如此捕風捉影的理由去疑心三弟豳王要謀反,豳王手中雖有地有兵,但到底只是個諸侯王而已,他要反,從豳地到王畿這一路的糧草尚難以解決。凰帝思及此處,反而釋懷了。
墨雨樞偶然一翻書頁,半擡起眼,餘光瞥到凰帝的身影,吓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站在那無所适從的,低頭絞着手指。
凰帝含笑向她走過去:“怎麽,阿雪還跟朕這般生分?”
墨雨樞這才低低喚了一聲:“凰帝。”
凰帝見墨雨樞看的書是本古樂府集,随口問道:“阿雪可是又要作詩?”
墨雨樞擡眼看了看凰帝,眼神有些慌亂,搖頭小聲說:“我不會作詩。”
凰帝有心逗她,又問:“阿雪實在謙虛。你給俞靈犀寫的那些詩,倒是句句真摯,字字感人呢。”
她說這話時,料得墨雨樞會不大高興,她卻偏愛看墨雨樞生氣又不敢反抗的模樣。誰知宮裏這兩日,竟把墨雨樞的膽子養肥了。墨雨樞聽及俞靈犀的名字,臉一沉,竟然轉過身去不理凰帝。凰帝倒是愣了,從小到大,還真沒人敢這樣對自己。從長公主到皇太女,再到獨尊的凰帝,哪個人與她相處,就算被她說了不愛聽的話,也恭恭敬敬站在那聽着,連半句不都不敢說。
凰帝頓覺方才壓下去的火又蹭地冒了起來,兩三步走上去扳住墨雨樞的肩膀,強迫她轉過身來,才發現墨雨樞閉着眼睛,眼淚卻從眼皮底下不斷鑽出來,臉頰上盡是淚痕。
若墨雨樞哭也就罷了,凰帝還能好聲好氣哄兩句,可她哭的起因是凰帝提到了俞靈犀的名字。她登時大怒,揚起手,看着墨雨樞滿臉的淚,又落不下去,索性轉身,一腳還踢翻一個凳子,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次間。
她剛走出門去,想想又不甘心,回身從窗子往次間裏望着。只見墨雨樞拭幹淨了眼淚,又在桌前坐下來,繼續看着剛才沒有看完的書,絲毫沒有冒犯了一國天子之後惶恐悔恨的表現。在凰帝看來,墨雨樞的模樣頗似松了一口氣,甚至有些竊喜之意,怒火更熾。
凰帝不顧宮女慌慌張張的阻攔,又返回到次間,一把扯住墨雨樞的長發将她拖拽起來,咬牙切齒道:“你似是很愉悅将朕趕走?”
墨雨樞吃痛,皺起了眉頭,分明害怕,卻故作鎮定地與凰帝對視着。凰帝見她眼底澄亮,凝起神時,也有三分的氣勢,不由認真考慮是否要将墨雨樞的眼睛再度弄瞎。這麽想着,凰帝又伸出空着的手去掐墨雨樞的頸項,長指甲陷入皮膚,血絲從傷口滲出來,墨雨樞終于別開了目光,不敢再去看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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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曉,凰帝是疑心我寫了反詩,也疑心豳王要造反,我是在與他傳信……”脖子被掐着,墨雨樞艱難地說,兩手攥緊了凰帝的袖子,可她力氣終究是沒凰帝大,掙不過對方,所以便有些凄慘地笑了,說出來的話每一個字卻都是清清楚楚的,“那些……都是真的。”
凰帝微怔,掐着她的脖子手倒是松了下來:“當真?”
墨雨樞說:“當真。”眼淚又湧了出來,讓她的眼神看起來十分茫然。然後她又連忙補充了一句,“裴蘅與此事無關,她什麽都不知情。”
凰帝将墨雨樞按在椅子上,笑容隐約有些猙獰之意:“阿召讓你來王畿來做什麽?”
墨雨樞道:“探聽王畿禁衛軍數目,搞清楚王畿城池之形,答複豳王之後,裏應外合好讓叛軍進城。豳王早就有心謀反,一直私自豢養兵馬,屯兵二十來萬,至現在也養練了三年有餘,只待佳期,進攻王畿。”
以上這些全都是墨雨樞随口編的。就算豳王真有些謀反,怎會讓她一個二十歲的文官知曉這等絕密之事。她只不過是豁出去,衆宮人看她看得緊,既然無法自殺,幹脆就勞煩凰帝殺了她便罷;豳王賣了她,臨死順便坑一下豳王,也算她墨雨樞的本事。
想到這裏,墨雨樞覺得自己實在是機智又勇敢,恨不能放聲大笑,黃泉之下與俞靈犀相見,他定然也會欽佩自己的勇氣。
凰帝垂眸一忖,臉上竟尋不到半絲愠色了,甚為平靜地問:“是如何裏應外合之法?”
墨雨樞瞠目,連王畿有每個城門有多少兵士守着她都不清楚,談何裏應外合。好在她也讀過半本兵書,知曉些許皮毛,便随口道:“以火炮攻城為號,随即放吊橋,開西城門。”
她這麽說,凰帝心下就明白了,墨雨樞原來都是胡說的。只是并無謀反之心,卻要說自己是來造反的,她是傻還是……一心求死?凰帝本來并無理由去責罰她,又覺得墨雨樞這般模樣着實可恨,非要狠狠吓唬一番才甘心。
凰帝站起身,撣了撣衣襟,好像方才在墨雨樞身上沾了些什麽塵土一般。然後她轉過身傳喚侍衛:“将皇後關入掖庭,聽候發落。”
見墨雨樞被押走,凰帝才失了力氣一般,頹然坐在了墨雨樞方才坐着的椅子上,空氣中似乎還散着些墨雨樞身上的香氣。
她從來都我行我素慣了,橫着走了這麽多年,如今碰上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釘子,倒讓心裏堵得慌。殺墨雨樞容易,只是這口氣仿佛就梗在心裏一樣,出都不知道要往哪裏出,着實傷人。
凰帝在長樂宮一直坐到天色擦黑,宮人掌了燈後,才叫了幾名宮娥跟着去了掖庭。
掖庭向來是關押有罪的嫔妃宮人之處,不過把皇後送進來倒還是第一次。凰帝走到永巷之前,便聽掖庭令的人說,皇後在其中甚是鎮靜,一旦有人接近,她便會問:“可是該問斬了?”毫無慌亂之色,似是早就準備好赴死了。
凰帝一聽,牙又癢癢起來了。她一揮袖,也不讓人帶路,徑自進去去了關押皇後的地方。
雪才停,月亮攀上來時只有半個,映着牢前的木栅一格一格,似是将人都分割開了一般。墨雨樞正抱着膝蓋坐在角落,低着頭誰也不看,聽到腳步聲,就問:“天黑了,該是時候問斬了吧。”說罷擡頭往栅外一看,見凰帝手裏拿着一個紅燈籠瞧着她,登時失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凰帝冷笑道:“這般想尋死,朕依了你,豈不是駁朕的面子?阿雪,你也在王畿呆過,該知曉瑤國的規矩,謀反罪是要牽連三族,挫骨揚灰的。”說罷,她命人來開了獄門,将墨雨樞帶到刑室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