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碎瓷
☆、碎瓷
阿素輕手輕腳邁過門檻,紅燭堪堪燒了一半。她走到床前,撩起帳子,看見皇後平躺在榻上,雙眼緊閉,手裏攥着紅錦被,放在胸前,烏發散落枕上,更襯得臉色慘白如紙,面頰有些青腫,淚痕交錯。
阿素探了探她的脈搏,肌膚相觸的一剎那,皇後猛地睜開眼睛,向床鋪裏面躲去,渾身發抖。阿素連忙溫言道:“娘娘莫怕,是奴婢。”
皇後像是沒聽見般,依然往角落裏縮去,又用被子掩着頭,不願聽,也不願看。掙紮間,阿素見被褥上有許多星點的血跡。
凰帝可能是被冷風一吹,忽然又改了主意,大步返回來,把阿素往床帳外一推,又将床帳掩下,将皇後藏在其中。
“你去領一套新的被褥衣物來,還有熱水。”凰帝極自然地吩咐,見阿素發怔,聲音提高了一些,“還不快去!”
阿素連忙說聲是,小步跑了出去。心裏叫苦,只怕這後半夜,宮中的人都別再想睡了吧。
風從領口灌進去,阿素反而有些後怕了。凰帝性子中藏着殘忍,她是知道的,以前訓誡晉王頑劣的長子時,她用藤鞭抽得小男孩哭也不敢哭。這種暴戾平日裏總是被藏着,幾乎都讓旁人忘卻瑤國女帝是怎樣可怕的人物。卻不想會全部付諸皇後身上。
想到這裏,阿素覺得皇後也是十分可憐了。
她取了新的被褥,又叫起燒鍋爐的人,無奈一大鍋熱水一時燒不好,只能把伺候的宮女全都叫起來,用取暖的碳盆煮水,再倒到盆裏去。
凰帝卻不讓人進寝宮了,伺候的人便把東西放在門檻之前。從門外只能聽見凰帝一直在對皇後細細低語,也不知都說了些什麽。
布巾沾了熱水貼在傷口上,墨雨樞疼得直抽冷氣。也是因為累極,她的眼睛無神地望向頭頂雕梁畫柱,心裏一遍遍念着俞靈犀的名字。他倒是好,斬首只痛那一下,可自己的這場折磨,卻不知要愆延到什麽時候去。
凰帝一直在對她說話,墨雨樞不想聽,那些話長了腳一般,還硬往她耳朵裏面鑽。
“如今木已成舟,就算朕放你回豳地,阿召也怕容不得你了吧?”
“朕去年殺了俞靈犀,是因為朕偶然聽他提起,他要娶你為妻。”
這個女人為什麽還要提靈犀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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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召親自來王畿請罪時,朕就同他說清楚了,朕大婚,必遣你來。他從來不會忤逆朕,不然你以為,你如今又怎麽會在這裏?”
墨雨樞一怔後,只覺絕望鋪天蓋地而來。豳王都知道的……他知道自己來到王畿會怎樣,會發生什麽,但他還是派自己來了,因為凰帝是一國之君,是他長姐,而自己只是他的一個屬下,一顆棋子。凰帝指名要她墨雨樞,豳王自然就能舍了她……
“你生來是做皇後的。在朕厭惡你之前,誰也不能娶你,誰也不能愛慕于你。”
“阿雪,你聽好了。就是朕厭惡了你,将你挫骨揚灰,你也休養離開王畿半步。”
墨雨樞眼睛微微一轉,盯着桌子上的茶杯。
凰帝注意到她的目光,俯下身去,語氣溫柔了一些:“你想喝水?”
墨雨樞點點頭,依然盯着茶杯。
凰帝起身在茶杯中倒了水,端過來放在墨雨樞唇邊。墨雨樞似是渴極,大口喝着水,細細的水流從嘴角蜿蜒而下,凰帝湊過去,為她将水漬輕輕舐去。
這一吻簡直天昏地暗,墨雨樞沒有掙紮,所以凰帝的動作也就溫柔了許多。她看見凰帝随手将茶杯放在了床頭。然後她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湧出來,順着面頰淌下。
凰帝說:“再睡一會兒吧,天還沒亮。”
她和衣躺下來,一手擁着墨雨樞的肩膀。見墨雨樞還像是在哭泣的模樣,就把她攬在懷裏,緊緊擁着。
天蒙蒙亮,見墨雨樞伏在榻上睡着了,凰帝叫人進來梳妝打扮,又将室中釵钿燭臺一類的尖銳物事都收拾走,想想還不放心,用紅綢子将墨雨樞雙手系在床頭上,方才心滿意足地去上朝了。
凰帝離開,寝宮內一時無人,大抵是凰帝事先交待不得打擾了皇後歇息。墨雨樞睜開眼睛。紅綢雖限制了手腕行動,卻也不是很緊,她只稍一使力,便将床頭的茶杯攥在手中。
她四處望望,地上鋪着厚絨毯,摔不碎茶杯;床頭倒是由硬木雕刻而成,墨雨樞一手握緊了茶杯,在床頭用力一抵。
宮廷中用的大抵都是燒得很薄的瓷具,輕微的碎裂聲,茶杯碎片陷入了墨雨樞的手心,鮮血被抹到長發上。她摸索着拾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碎片,露出些慘淡的笑容來。
但願在陰間,俞靈犀還能兌現他說過的話吧。
太陽高高升起來,映着屋頂白雪。凰帝退朝後,并沒有急着去看皇後,而是坐在禦書房中批閱奏折。才批了沒幾本,就有宦臣慌裏慌張地過來禀報,皇後出事了。
原來是宮女伺候皇後起床更衣的時候,發現皇後打碎了茶杯,用碎瓷片割腕。幸好傷口不深,發現得早,沒有性命之虞。
凰帝懊惱地将朱筆往案上一拍。阿雪到底還是不聽話!思量一番,她讓宦臣退下,又重新拾起筆去看奏折。只是折子上那密密麻麻的字,她一個都看不進去。凰帝勉強看了兩行,想要叫甘晴,才突然想起來,甘晴被自己禁足在府中。
好不容易捱到晌午,凰帝勉強斂去面上怒容,返回到寝宮中去。
墨雨樞正仰臉躺在床上,受傷的手已被包紮妥當,有好幾個宮女守在床邊,生怕一個看不住,皇後娘娘又尋了短見。
當初想着皇後殘疾,可以怠慢些的宮女如今都相互埋怨。誰知道皇後會來這一出,大婚翌日就尋死覓活的?
忽然聽到門咣當被狠狠一掼,凰帝臉色鐵青,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披風被揚起,氣勢十足,幾個女官戰戰兢兢跟在她身後。不說伺候的宮女,就連墨雨樞自己心內都一驚,只恨當時那一下沒割狠一點,興許現在就可以見到俞靈犀了。
凰帝走到床前,低頭與墨雨樞對視。墨雨樞瞪着眼睛,毫不畏懼地回望。凰帝見她眼底清明,凝神時,倒也有些淩厲,想來視力是回複了,便冷冷一哂:
“阿雪,這麽想覓死?”
話音落,她拽起墨雨樞的長發,将她從榻上拖起來,直扯到地上,又往殿外拽去。
宮女面面相觑,俱被吓得不敢說話,也不敢去攔。不知凰帝如此是待仇人,還是待才迎娶的皇後。
掙紮間,墨雨樞已包紮好的傷口又再度裂開。她本來就只着了一件薄薄的裏衣,血滲出來,似是開放在白衣上的牡丹。
殿外庭院中積雪尚未掃幹淨,凰帝将墨雨樞丢在雪中,看她蜷縮成一團,黑發亂糟糟落在白雪之上顯得格外可憐,唯獨眼神依然不甘,心裏登時蹿起一股無名的火來,偏又無從發作。
凰帝哼了一聲,扭頭離去,不再看雪地中的墨雨樞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