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簪
☆、金簪
雪又下大了些,紅燈籠上也積了雪,被火光一照,顯出喜氣而冰涼的橘黃色來。
王畿皇宮前的大路上,來看熱鬧的百姓擠在道路兩邊,伸長了脖子要看載着皇後的翟車。然而他們的臉上,多少都有些疑惑的神色。
迎親被凰帝臨時提前了一天也便罷,居然沒人知道這皇後是什麽來頭,只猜測不是王畿中的官宦之女,也許是個諸侯國中的平民女子。
天方蒙蒙亮,聽得遠處鼓樂之聲,辂車同儀仗、衛隊浩浩蕩蕩地過來了,旌旗在寒風中獵獵飛揚。女官和侍從在前引導,使臣和朝廷重臣也騎着馬,簇擁着皇後所乘翟車,而翟車之上,裝飾着黃金的車飾與鳥類華羽,朱紅布幔遮得嚴嚴實實,無從看到皇後的面容。
也許是由于時間倉皇提前,這隊伍近看來頗有幾分狼狽:有的使臣大概是睡夢中被叫醒去奉迎皇後,衣服沒穿整齊,還有人跑得太急,鞋子都跑掉了,此刻只光着腳,還有女官頭上簪着的花歪了,也渾然未覺,簡直不像迎親的,像是打仗回來。
而在皇宮大殿之中,等候的賓客和使節也是大眼瞪小眼,卻只敢偷偷去看禦座上頭戴冠冕的凰帝,不敢交頭接耳半句。
凰帝我行我素是出了名的,不過連大婚都這般馬虎,既未提前冊封,朝野上下竟無人知曉皇後的名字,又亂改婚期,讓衆人難免有些微詞。與此相較,女帝迎娶女後倒顯得微不足道了。
随着天色漸亮,雪越來越大,雪片有拳頭那般大,從正殿的門外望去,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翟車到後,衆女官随即将皇後迎出,引着皇後往殿中走去。皇後身着袆衣,頭遮紅緞蓋頭,看不清面容,一手持金如意。賓客列坐大殿兩旁,氣氛雖喜慶,卻帶些古怪。王畿中的臣子,好奇為何若相甘晴未在場;諸侯派來的使者,都瞧着豳王的使者竊竊私語,因為豳王的幾名使者個個鼻青臉腫,神色古怪,好像剛被人揍過一頓。
女官攙扶着皇後至凰帝階前,示意她跪拜。皇後卻杵在那裏,一動不動。無奈何,幾名見狀的女官過去,硬把皇後給按在地上,勉強對着凰帝磕了個頭,也不呼萬歲。凰帝并未計較,施施然下座,親自攙扶着皇後至宮內搭起的帷帳中去飲合卺酒。
喜秤挑落紅緞的蓋頭,墨雨樞用力眨眨眼睛。這些日子以來,眼前都是吞噬一切的黑暗,随着盲藥的藥勁慢慢消除,似乎有了些微弱的光感,紅燭火光在朦胧的視野中竄動,而距自己不足兩尺的地方是凰帝這個女人笑盈盈的臉,容光煥發。
墨雨樞的眼睛還有些難受,不能久視。于是她閉上眼睛,不想去看凰帝那張得意的臉。
入夜了,衆賓客不少推脫不勝酒力告退,一時間殿中冷清了許多。大雪應景一般,又下大了。幾名宮女湊在牆根處小聲說着話。
“哎,喜秤可是你遞過去的,你一定看清楚皇後的容貌了。怎樣,她生得如何?”
“生得還不錯,只那一眼,我也看不清。不過,底下不是都傳開了麽,皇後又啞又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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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凰帝怎會看上個瞎子?”
“我也不曉得。不過既然又瞎又啞,我們也沒必要怕她,伺候不周,她也說不出來。”
“說的是。”
宮女竊竊私語的聲音轉眼就被淹沒在風雪聲中。墨雨樞呆呆坐在凰帝寝宮的床榻上,仰頭望着梁上結着的紅綢。
盡管眼前還有些模糊,寝宮中鋪天蓋地的紅卻讓她的眼睛有種被刺痛的感覺。城門前懸挂的大紅燈籠,俞靈犀的頭顱……墨雨樞感覺到淚似乎流了出來,慌忙用衣袖擦擦,然後摸索着把金簪從頭上拔下來,偷偷握在手心。反正皇後滿頭的珠翠,少支金簪,也不會讓人察覺到。
凰帝走進來時,龍鳳雙燭正靜靜淌着蠟淚,墨雨樞卻伏在床榻上睡着了。凰帝輕笑,墨雨樞頭上還戴着沉重的鳳冠,不知道怎麽還能睡得着。她走過去,将墨雨樞扶起來,又為她卸下鳳冠,又把蠟燭拿近了,就着火光細細去看她。
墨雨樞嘴唇緊緊抿着,閉着眼睛,也不動彈,任由凰帝上下其手,一看便知是在裝睡。凰帝見她臉色蒼白,睫毛在面上投下淡青的陰影,妝也花了一些,大概是哭過,心中反而生出些憐惜來。暗想所謂洞房花燭夜,對她溫柔些好了。
當真正的吻落在臉上時,墨雨樞猛地睜開眼睛,再裝不得死人了。如果之前的事情她可以騙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在做夢,那麽現在,噩夢成真,她無法再騙自己了。
凰帝身上的香氣讓她眩暈。就連豳王身邊打扮最妖嬈的姬妾,都沒有将自己弄得這麽香,仿佛深吸一口,都會沉醉其中。墨雨樞右手放在身後,攥緊了手心的金簪,鋒利的那頭深深戳入肉中,讓她稍微清醒了些。
方才她一直都裝睡,做出柔順逢迎的模樣,好讓凰帝減輕戒心。她本來是打算用這簪子自戕,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凰帝緊接着就急不可耐一般,整個人都伏在自己身上,墨雨樞向後一仰,兩人整個都倒在床榻上,她被凰帝壓得嚴嚴實實,簪子竟不知往哪刺去了。
既然無法自戕,索性就刺君好了。墨雨樞眼見凰帝的臉都快要黏到她臉上了,手似乎也不太規矩地從領口探進去,心裏一橫,舉起手中金簪,朝凰帝後心一刺。
凰帝反應極快,手向後一抓,拖住墨雨樞的手腕,将她往地上一擲,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讓人疑心凰帝是不是早就排練過數遍。墨雨樞只覺得手腕處傳來鑽心的疼痛,呼不出聲來,只從額上往下落着冷汗。
凰帝冷冷笑出了聲,卻還攥着墨雨樞的手腕不放,也不讓她逃。凰帝的笑聲聽在墨雨樞的耳中,似地獄而來的催命咒。分明方才是有尋死的決心,此刻也吓的兩腳發軟,只想離眼前這女人模糊的身影遠一點,越遠越好。
“你在阿召身邊做事時,還幹刺客的勾當嗎?”凰帝空出的那只手就掐住墨雨樞的脖子,逼迫她仰起頭來,“像你這般最為拙劣的刺客,阿召豈能容你?”
随後凰帝低下頭去,一口咬住墨雨樞細嫩的脖頸,用力之大,墨雨樞感覺到有血已經從脖子上汩汩流出來了。靈犀……她在心中默默念着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靈犀靈犀靈犀,救我……
北風吹過回廊時,帶些尖銳的嘯音。阿素這一晚上守夜,也就縮在寝宮外聽牆根,不知是天冷還是吓得,臉色慘白。皇後是啞巴,她是聽說了的,所以她只能聽到宮中傳來重物被掼在地上的聲音,伴随布料撕扯,還有鞭子、棍子一類物事破空的聲響,卻聽不到人的痛苦哭聲與哀吟,相較起來,顯出些格外的殘忍與詭異。
凰帝這是在殺人麽?阿素攬了攬瑟瑟發抖的肩膀,她覺得從宮室內傳出來的這些聲音比嚎啕大哭和耳畔的風雪之聲都更為刺耳。
更漏敲響,醜時過了,風雪小了,可是卻更冷。
宮門猛地被拉開,阿素吓了一跳。只見凰帝散着頭發,只披一件大氅站在門口,鐵青着臉招呼阿素過去:“你過來給皇後收拾一下。”
阿素喏喏應着,邁動凍僵的腳步朝寝宮裏走去。凰帝即使這般打扮,也不失帝王威儀,只可憐了皇後……阿素在心裏嘆了口氣,與凰帝錯身過去時,餘光瞟到凰帝穿在大氅裏面的那件月白色裏衣,下擺上有星點血跡,像是開放在雪地上的紅梅。
作者有話要說: 鑒于脖子以下的部位不能描寫,
所以就不描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