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好奇怪啊,為什麽不敢了呢?
第59章 好奇怪啊,為什麽不敢了呢?
謝君瑜趕到明日時, 周沫正半癱在吧臺邊,雙眼發直,眼圈緋紅。
季潔見謝君瑜來了, 把手裏頭正忙活的家夥什推邊上的酒保懷裏。
可算是來了個能治周沫這小姑奶奶的!
周沫這人實在可惡,都臺風天了,店裏沒幾個人來,她本想着幹脆關店歇幾天,這姑奶奶哭着喊着死活不肯,天天晚上來明日喝酒發瘋不說, 每次還都喝到不省人事, 像是篤定季潔不會把她扔這兒不管。
季潔像個老媽子,勤勤懇懇照顧了好些日子, 實在受不了了,對周沫下死命令——要來明日可以, 要麽不準喝酒,要麽找個能把你拖回去的!
現在才上午,季潔來明日是為了一批新到的酒水,打算趁着白天試試新酒單的滋味, 臺風天生意不好,她沒閑着, 鑽研了幾款新酒,終于等到臺風天過去,正好試試。
誰知剛把車停好,遠遠就看見周沫坐石頭墩子上對着手機點點點, 下一秒, 她手機就響了。
“潔姐!開門!!”
這小妮子是直接喝了酒來的!張嘴就要她過來開門,叫她那個天津名字就算了, 說完還打了個酒嗝給她聽!
真是個祖宗!
當下見謝君瑜來了,季潔一通訴苦吐槽,還說要把周沫拉進明日黑名單,所有消費翻倍!
說話時季潔一直沖周沫指指點點,謝君瑜順着去看,平日總是話多耍寶的小神仙不見了,只有個哭腫眼頭發毛躁不停摳吧臺的委屈貓貓東歪西倒。
謝君瑜安撫季潔幾句,坐到周沫身邊,把人扶正。
“大白天的喝成這樣,身體不要了嗎?”
看見謝君瑜的臉,周沫張嘴就是一頓哭,一會兒罵謝君瑜沒良心都不和她聯系,一會兒又罵林西狼心狗肺騙人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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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沫扯着謝君瑜的毛衣領子,差點揪下來一撮毛:“謝君瑜你沒良心!”
謝君瑜神色淺淡,點頭應下:“嗯,我沒良心。”
周沫眼淚不停,她抹了兩下眼角,要去擦謝君瑜身上,被躲開,于是張嘴,哭得更大聲:“謝君瑜你躲我!”
謝君瑜沒說話,抽了張紙巾搭在衣領,抓着周沫的手按上來。
哭聲立刻小了點,周沫抽過謝君瑜衣領的紙巾,擤鼻涕的動靜差點讓一邊看熱鬧的季潔聾掉。
周沫把鼻涕紙往垃圾桶用力一扔:“林西她孤獨終老!”
謝君瑜不想應,但在周沫直勾勾的注視下,點頭:“嗯,她孤獨終老。”
兩個罪人批判完,周沫往嘴裏灌下一大杯,聲音小下來,開始走心:“君瑜,我分手了,我分手了……我去他爺爺個熊,我還想着跟她在一起一輩子!”
謝君瑜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飲盡,吓得季潔一把搶過她倆面前的酒,“君瑜,你酒量比小沫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她能一口悶,你可不能。”
謝君瑜呼出一口濁氣,把空杯擱在吧臺轉圈,盯着燈光經由杯壁投在桌面上的光影,語氣沒什麽起伏:“我也分手了。”
平靜得像只是說了一句“這酒真難喝”。
剛剛還東倒西歪撒潑打滾的周沫“噔”一下挺直背,連林西也不想了,和季潔對視一眼,把謝君瑜觸之可及的所有酒水全部撤下。
三年前謝君瑜分手後要死要活的樣子還讓這倆人心有餘悸,二次分手,謝君瑜指不定要鬧成什麽樣!
周沫酒量其實很好,那些撒潑打滾不過是給自己的情緒一個出口,發洩了好些日子,悲傷多少抛出去幾分,因而當下謝君瑜分手給她帶來的驚訝壓過了其他。
她想過謝君瑜會和餘堇大吵一架,然後抱頭痛哭和好如初,畢竟謝君瑜能對餘堇念念不忘三年,即便不提感情深淺,旁人也看得出來餘堇早成了她的執念,哪會輕易放手。所以此刻從謝君瑜嘴裏聽聞“分手”二字,實在是非同尋常。
周沫的表情一言難盡,蘋果肌和眼角快要擠在一起:“你跟餘堇分手不會是因為我吧……雖然我對她确實沒什麽好感,但你們之間好歹發生過那麽多故事……”
謝君瑜差點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擱在吧臺的杯子歪了,骨碌滾到周沫面前,杯底的無語小人logo十分應景,“你想多了。”
這倆人不給她喝酒,謝君瑜也沒要,雙手一插,縮進口袋裏,依舊端着平靜:“我和她之間有太多沒說清楚的話,也說不清楚了,她不明白我,或許我也不明白她。林西這事只是導火索,讓我看清……我和她其實并沒有走進彼此心裏。”
她晃晃頭發,把掖進衣領裏的發絲勾出來,微擡下巴,吧臺頂燈的光影暈在她眼角,模模糊糊的,給她此刻擺上的笑容蒙上一層霧紗。
謝君瑜的這個笑容,周沫呆愣愣地看了好幾秒,她趁季潔不備,重新奪回酒瓶,往喉嚨裏灌進去一滿杯。
空酒杯往吧臺重重一砸,周沫罵出一聲國粹:“靠!你這副樣子就是書裏寫的,要麽是大徹大悟,要麽是心如死灰,反正都不是什麽好玩意兒!我倒寧願你像之前那樣做個酒鬼,喝醉了哭哭罵罵,好歹是個發洩。”
過了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麽,周沫将眼神暗了暗,摳着吧臺的手指縮回衣袖裏,無知無覺地開始摳起指腹來。她用下巴蹭蹭衣領,輕聲問:“你那麽喜歡她,從沒有把這樣多的感情放在另一個人身上過……你跟她還會重來嗎?”
燈光忽然就晃了眼,謝君瑜眯眯眼,微微偏過頭,避開頭頂漸漸灼熱起來的光線。
重來嗎?
她不是沒想過。哪怕她拼了全力想要狠心,哪怕她再怎麽不肯承認,被困在臺風天的每時每分,看到餘堇流淚乞求的每時每刻,靈魂裂痕裏、骨頭夾縫中、血液激蕩時,都溢出同樣一道聲音——
真的不可以了嗎?
當她望着餘堇蒼白濕潤的臉,當她摸上餘堇怎麽都擦不幹的眼角,她也好想問一句——餘堇,我們真的不可以了嗎?
可她始終沒有問出口。
餘堇的答案顯而易見,可她要的從來不是未經思考只顧當下的輕飄飄的挽留,太輕易了,太沒有價值了,太不可信了。
——被餘堇束縛在懷裏的時刻,她都想這樣說的,餘堇,讓我信你,我想信你。
“咕嘟咕嘟——”
液體傾倒的聲音打斷謝君瑜的思緒,她看向旁側,神色暗淡的周沫仰頭又吞下一杯。
“是你問的我,怎麽自己喝上了?”
周沫咬着杯沿,勉強堆了一層淺笑的眼睛望過來,打趣聽着像訴苦:“那你倒是說啊,等半天了,懶得再等你。”
眼見這人幹脆舍了酒杯直接抱着酒瓶怼在唇下,謝君瑜一把搶過酒瓶,表情平靜,一絲悲傷不見有,只淡聲道:“如果你的勇敢還沒有透支,重來一次未免不可。”
“周沫,你敢嗎?”
語氣平淡,神情漠然,看着這樣的謝君瑜,周沫一時愣在原地,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對方早就聽出自己話裏的意有所指。
君瑜她真的不在意了嗎?同樣是分手,三年前她要死要活,現在冷靜到不近人情,究竟是她這次真的心死再也不願回頭,還是……
“什麽跟什麽啊……我問你呢,你問我幹什麽……”季潔剛搬完一箱酒,周沫賴賴唧唧哼幾聲,逼得季潔給她開了一瓶。
謝君瑜沒理會周沫這般突兀的打止話題,依舊用淡到無情的眼睛盯着周沫,在周沫不自在地扭動起肩膀時,她雙眼驀地一彎,笑容明媚燦爛,讓周沫想起剛進大學她第一次見到謝君瑜的樣子——
高高瘦瘦的女生推着行李箱站在宿舍門口,有些腼腆地笑着,眼神卻靈動明亮,一副朝氣蓬勃的少年心性,正小幅度沖她揮手,溫和有禮地說:“你好,我是謝君瑜,我東西有點多,你可以幫幫我嗎?”
那時她以為謝君瑜應該是個溫柔好相處的性子,也不知怎麽,開學一個多月後,在她少有的幾次在宿舍過夜的經歷中,幾乎再也沒看過謝君瑜像最開始那樣溫溫柔柔地笑。直到後來相熟,她才知道餘堇的存在。
此時此刻,謝君瑜柔柔笑着,奪過周沫手裏的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周沫沒再攔,安靜地看着她倒酒、喝酒,再将酒瓶輕輕塞回自己手中。
然後,她聽到謝君瑜像是帶着笑又像是藏滿嘆息的聲音:“我不敢。”
不敢再伸手,不敢再相信,不敢再重來。
謝君瑜揣着口袋笑,忽然想起餘堇好像格外喜歡揣口袋,打盹時總是揣着口袋收着下巴,像個小老太太。
什麽時候自己也有了這個習慣?
她笑得更厲害,沒看任何人,就盯着臺面呵呵笑,縮在口袋裏的手也在笑了,笑到蜷縮,笑到發顫,笑到捏在一起拼命摳撓,然後她深吸一口氣,笑到濕潤的眼睛看着周沫,重複一遍。
“周沫,我不敢。”
好奇怪啊,為什麽不敢了呢?勇氣究竟都跑到哪裏去了?誰能借給她一點勇氣呢?
好奇怪啊。
好可惜啊。
話鋒一轉,她說回周沫身上:“你還喜歡林西吧?”
季潔忙着往酒吧搬東西,她倆的談話沒聽全,等她終于收拾好,就看到哭哭笑笑的周沫靠在謝君瑜肩頭,嘴巴嗫嚅不停,手還往酒瓶的方向探,被謝君瑜用力拍了下手背,周沫就哭得更大聲,說什麽都要去揪謝君瑜的毛衣領子。
季潔過去幫忙按住耍酒瘋的人,見謝君瑜神情正常,沒哭沒醉,連眼睛都沒紅一下,忍不住問:“是真想通了?不難過?”
謝君瑜張嘴要答,才被制伏的周沫一膀子過來勾住她脖頸,豪氣萬丈:“那必定是想通了!她是誰!我姐們兒!雌性中的雌性!本來還以為咱倆是難姐難妹,看來不成,還是做新時代好青年努力建設吧。”
說完,周沫對着手機點點點,謝君瑜還被勾着,周沫手指翻飛打下的字一字不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後天晚上九點,單身的姐姐妹妹們,明日不見不散~』
“……這就是你說的好青年……做建設?”
“好青年不也得有感情滋潤啊,滋潤夠了才有精力做更多建設。你不懂,別說話。”周沫打個響指,把好姐們兒的腦袋往下按了按。
“等着!周沫大人帶你吃香喝辣!”
……
周沫攢局本事很大,謝君瑜經常感嘆周沫到底是從哪裏攬來這麽一屋子女人。
S市的拉拉真的有這麽多嗎?她平常上街怎麽碰不到一個?
謝君瑜坐在搖曳的燈光極少光顧的角落,捧着一杯季潔特調的果酒,百無聊賴聽駐唱歌手的歌聲。
這個局比上次的前任局還要大,謝君瑜看得出來,什麽吃香喝辣,周沫就是在偷偷和自己較勁,那時候她和林西甜蜜恩愛,現在沒了林西,她過得只會更好。
周沫紮進女人堆裏,幾乎左擁右抱,哪還管得上她這個好姐們兒在幹什麽。
謝君瑜沒交友的心思,懶怠怠掃視全場,不承想,目睹了一出好戲。
出演人:她好姐們兒,周沫。
明日大門被用力推開,有人攜着一股冷氣堂而皇之登場,直奔正跟一個美女親密擁抱的周沫。
一句話沒說,來人居高臨下盯着陷進美女懷抱裏的周沫,一頭金發在斑斓燈光下暧昧旖旎。
美女看出這人跟周沫認識,哪怕覺得無比可惜——周沫實在對她胃口——她也沒有卷入一場紛争的打算,推推周沫的肩,指着面前神色不明的女人,小聲而缱绻地提醒:“有人找你呢,等會兒再抱。”
周沫一動不動,甚至把美女抱得更緊。早在大門開合時她就看到了,來人直奔而來的每一步都落在她眼裏。
美女琢磨出點什麽來了,雖然不想當小情侶之間調情的工具,但誰能拒絕拱火看熱鬧呢?她幹脆勾上周沫脖子,親了親耳垂,在看到對面明顯黑掉的臉色後,用力把人推開。
拱火完成,下面該看表演了。
只是沒想到,金發女人竟然一把拉起周沫,直接把人帶到酒吧外去了。
有人小聲議論她們的關系,腦補出各種故事,還有心善的問剛剛算是強行把人帶走吧,要不要出去看看。
目睹這出戲的不止美女,一邊的謝君瑜也看完全程,別人不清楚,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怎麽是強行呢?被林西拽出酒吧時,周沫的眼神一直黏在林西身上。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愛恨糾葛,還是做旁觀者時覺得精彩跌宕,一旦踏足,只覺折磨。
謝君瑜本來沒什麽喝酒的心情,一直有一口沒一口的淺嘗,林西的突兀進場,讓她将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明日大門口,一杯酒也在無意中快速見底。
上一次交友會,餘堇來了,這一次,林西會不會告訴餘堇她在這裏呢?
餘堇……還會來嗎?
謝君瑜把自己想笑了,笑自己癡心妄想,林西自顧不暇,哪還有精力給餘堇發消息,就算餘堇知道了……算了,不該想的。
謝君瑜更沒心情待下去,三兩下收拾好就出門,不巧了,正撞上門口不遠處的小亭子裏對林西又哭又罵的周沫。
她自覺不該摻和,拐個彎要避開,沒走幾步,再次看過去,周沫像根木頭樁子,正被林西死死攬進懷裏。
也不知林西說了什麽,周沫哭得一抖一抖的,還伸手去擦眼淚,正好是攀住林西脊背的姿勢,像極了回抱。
明明是朋友,餘堇就沒有林西這麽會哄人。
不過看了場和好的戲碼,繃緊的弦略微松上一點,她竟然又想起餘堇。好在情緒足夠堅|挺,将所有與悲傷相關的情緒通通關押,哪怕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已經兩度想起餘堇,她也沒有嘗到一絲傷悲。
季潔問的那兩句,當時她沒來得及回答,此刻倒突兀出現在腦海裏。
——是真想通了?不難過?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想通,但她确實不難過了。
她終于可以不用再為餘堇難過了。
這樣,算不算已經走出來了?
謝君瑜想得有些出神,沒注意到身後急切的腳步聲。
“我都叫你好幾聲了,你像丢魂了一樣,走得跟行屍走肉似的,大晚上怪吓人的。”周沫把謝君瑜拉住,眼睛還紅紅的,“你不玩了?怎麽回去啊?”
謝君瑜不太明白周沫說的話,丢魂?行屍走肉?她不是很正常嗎?小季姐的新酒單還是太過頭了,周沫號稱千杯不醉,竟然也開始說醉話,改天她得和小季姐提一提。
“君瑜?君瑜?”周沫拉着謝君瑜晃晃,終于把眼前人喚回神,“小季姐給你的不是特調嗎?那酒度數可低了,你怎麽會醉成這樣……你酒量不好,少偷偷摸摸喝烈酒。”
初雪就像是開了閘,此後的日子裏總是隔三差五不分晝夜地下雪,周沫叫了車,拉着她一起等,她就盯着紛紛揚揚的雪花,耳邊是周沫格外起勁的啰嗦。
一會兒說她酒量不好別偷喝,一會兒又說這天真冷不是人待的。
她哪有偷喝烈酒,連那杯特調都沒怎麽入口。不過她沒反駁,自打初雪那天從餘堇家搬走後,疲憊像是寄生在她靈魂上,每天累得很,一個字都不想多說的累,看東西聽東西都恍恍惚惚,若要試圖辨明,靈魂深處的疲憊感就會鑽出來。
好奇怪啊,她只是丢掉了勇氣而已,怎麽連精力也弄丢了呢?
她弄丢的東西,會有人小心收好嗎?
她弄丢的人,會有別人好好對待嗎?
叫的車終于到了,周沫把謝君瑜薅上車,“我先送你回去。”
謝君瑜神情還是很淡,她望着車窗外的夜景,終于想起來踏出明日大門後看見的那一幕。
“你和林西和好了?”
“不算……分手後她來找過我好幾次,除了第一次,之後的都被我躲掉了。我不能見她,見她就會哭,這次是我失誤,讓她趁虛而入。和好不和好的,哪有那麽容易,再考察考察吧。”
謝君瑜安靜聽完,平靜“嗯”一聲,閉上眼休息,因而她錯過了周沫不斷向她瞥過來的眼神。
周沫讓司機先送的謝君瑜,謝君瑜下車前,周沫拉住她。
“君瑜……你還好嗎?”
謝君瑜更加覺得要盡快讓季潔調整酒單,連周沫都能醉成這樣,店裏的客人哪還有招架之力。
她拍拍周沫的手,回以一笑:“我有什麽不好的,倒是你,早點回去歇着吧。”
周沫看着謝君瑜下車、關門,車重新啓動,後者的身影漸漸縮為一個黑點,直至被漸漸拉長的距離完全吞噬。
然而周沫望着車後窗久久沒有正過身,腦子裏全是剛剛看到的那一笑。
微咧的雙唇不見一絲暖意,淺彎的眼眸只有滲人的僵硬,如冬日瀕死的殘燭,微弱而飄忽,只望一眼,便生出無盡的蒼白無力。
君瑜她……真的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