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餘堇,我愛你
第46章 “餘堇,我愛你。”
“餘堇……我呼吸不了……”
謝君瑜一只手撐在身後, 另一只手抓緊餘堇背後的衣服往外扯,然而不僅沒扯開,反讓餘堇抱上來的力度越來越大。
胸腔被不斷擠壓, 撐在身後的手已經有些發顫,比她在健身房做力量訓練還累。
餘堇抱得很緊,卻不帶絲毫情欲,是純粹的發洩。發洩不安,發洩恐慌,似乎當力氣經由這個擁抱散盡, 這些情緒也會随之消散。
謝君瑜不再僵持, 幹脆躺下去,以同樣用力的擁抱回應。
“我不離開你, 也沒有喜歡別人,只有你, 這些年,我只有你。”
手指順着脊柱攀撫,一個凸起一個凸起地揉過去,摸到後頸時, 謝君瑜輕輕捏了捏,讓身上人緊繃的身體慢慢軟下來。
“姐姐, 我只和你在一起過,從來沒有做過其他人的女朋友,別害怕,別害怕……”
餘堇安靜了, 但謝君瑜身上的束縛未解, 她不急,餘堇有多用力, 她就回饋多大的力氣。
這樣對抗般的無聲安撫持續十分鐘後,餘堇終于放開她。
餘堇趴在她身上擡起頭,下垂的發絲卻阻擋了兩人的視線,謝君瑜只感覺到下巴處有道灼熱的氣息。
搭在餘堇後頸的手正要再度揉捏安撫,下巴一涼,眼前一亮,餘堇撐起身跪坐在她胯上。
餘堇低着頭,急促喘氣,雙手捏拳,很安靜。謝君瑜躺着沒動,就這樣自下而上看着,她想開口說些什麽,然而餘堇忽然俯身在她肩膀咬了一口,等她反應過來要去讨債,對方已經站起來往房間走。
“咬完人就跑嗎?”謝君瑜拉好衣服跟上來,伸手就要去拽人,餘堇卻一個甩手躲開了。
餘堇背對着,背影平靜,聲音卻在壓抑:“謝君瑜,你不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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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啊,我們不是才和好嗎,怎麽會不要你……”謝君瑜走近了一點,聽清了餘堇略顯急促的深呼吸,她開始急了:“怎麽了,你的情緒怎麽突然……是不是發生什麽了?”
謝君瑜要拉着餘堇轉過身面對自己,餘堇卻一直低着頭,說話聲也幾不可聞:“沒有發生什麽,情緒就是這樣突然,讓人根本來不及抵抗……”嘴角刻意提了提,于是音調開始上揚,“你先去洗澡吧,我沒事。”
說話間,餘堇不看謝君瑜,謝君瑜不依,她堅持要跟着,餘堇終于擡起眼睛看她一眼。
瞳仁濃黑無光,像是一個漩渦,又像是一個深洞,移不走,填不平。
只有無限的渴望,永遠滿足不了的渴望。
謝君瑜怔愣,腳步微滞,餘堇很快移開眼睛,加快回房的腳步,與謝君瑜拉開距離。
如果說之前對餘堇生病還只是并無實感的一句結論,那這一刻,餘堇眼裏的深淵讓謝君瑜無比确定——
餘堇真的生病了。
餘堇剛才的聲音很小,但謝君瑜離得足夠近,聽清了她的那一句“情緒就是這樣突然”,語氣裏全是無力和習以為常。
餘堇究竟面對過多少次這樣的時刻?餘堇說在她們認識之前就有情緒問題,可在一起時自己從來沒有發現過,餘堇一直藏得很好。那些日子情緒上來時,她都是一個人面對的嗎?
謝君瑜想起以前被餘堇無情推出主卧的時候,不管自己問再多次,都始終得不到一個理由,就算是兩人發生關系,餘堇也都瘋得像是第二天就要世界毀滅,非得把自己折騰到能倒頭就睡的地步……
餘堇不肯讓她睡在主卧,會不會是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發病?每次做ai纏到力竭,會不會是想讓自己睡個好覺?
這一刻,謝君瑜突然很心疼餘堇,但她尚未感受到心頭的疼意,這份心疼很快又被巨大的失落掩埋。
為什麽不說呢?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我不值得依靠嗎?身體交纏的那麽多次,你是為了愛,還是為了躲避情緒的痛苦?
餘堇,你對我的感情……是純粹的嗎?
體內像是忽然拴了個鐵球,扯住五髒六腑瞬間墜下,失重感和空虛感迫使謝君瑜後退幾步坐上沙發,後腰靠上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回頭一看,是wei尼熊。
她撈過來抱緊,指腹不斷撫摸小熊左耳的那道疤痕,一點點自我安撫。
自然是純粹的,餘堇生病了,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自己不該在這裏惡意揣度。
安撫好自己的情緒,想起白天吃飯時林西說的話,她給林西發消息,對面很快回複。
『千萬安撫她,順着她,如果她表現出抗拒,不要逼她。這是病發前兆,如果安撫得當,是可以避免的。』
謝君瑜沒有餘力思考為什麽林西的反應不像葉天那樣,葉天說患者不到場,他無法妄下結論,而林西的反應就像是對餘堇的病症十分熟悉一樣。
人在焦急的時候,會下意識信任權威,謝君瑜沒抓住那些反常,只記得林西說要安撫餘堇。
謝君瑜道謝,然而林西又發過來一條。
『一定不能讓她吃藥過量。』
吃藥……床頭櫃抽屜裏就有一瓶藥!
謝君瑜立刻沖進房裏,遲了,餘堇剛把抽屜關好。她快步過去,連餘堇都沒看,直接拉開抽屜擰開藥瓶。
空空蕩蕩。
明明昨天還有好幾粒的……餘堇這是一下子全吃了?!
餘堇看出來謝君瑜知道了,好在她吃了藥,情緒不會再上來,她放下心,笑着拉過謝君瑜的手,“沒事的,這就是緩解情緒的藥,沒什麽問題——”
“餘堇!”謝君瑜高聲打斷,想起林西說的要順着來,她忍住情緒,一字一句慢慢說,“我們已經和好了,什麽事情都可以一起面對的,你不要瞞我。”
手還被餘堇拉着,謝君瑜幹脆蹲下來,微微擡眼去看餘堇,另一只手覆上餘堇手背,用力收緊。
“你可以信任我的。”
餘堇的笑容幅度更大了,可出乎她意料,謝君瑜不但沒有放心,眼裏的嚴肅和擔憂反而更濃。
她想,可能是藥效上來了吧。
這種精神類藥物,并不是讓負面情緒變得積極,而是給人罩上一個保護罩,情緒被關在裏面,隔絕外界喜怒哀樂的刺激點,于是情緒罷工,人變得冷淡,心情毫無起伏。
所謂藥物就是這樣暴力,直接抽離各種情緒,簡單粗暴地執行美其名曰保護身體的指令。
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吓人,雖然笑着,但笑意不及眼底,一切都是假裝出來的,邯鄲學步般滑稽。
謝君瑜把餘堇的手抓得更緊,餘堇一味地笑,可那張臉上分明什麽情緒也沒有,只有幹巴巴的幾道肌肉紋路,吓人,更心酸。
她抱上去,貼在餘堇耳邊,不斷重複:“姐姐,我會陪你。”
餘堇的回抱來得很慢,她的情緒被屏蔽,連反應也不太順暢,一卡一卡的,像信號接收不良的老古董收音機,順帶着她的回抱也一頓一頓,全然沒有剛剛在沙發上的兇猛。
畏懼,小心,懷疑,全是她心底的不安。
謝君瑜哄着她,洗漱,上床,謝君瑜和她躺上同一個枕頭,摸着她的臉,親親眼角,柔聲問:“好些了嗎?”
距離服藥已經過去一兩個小時,情緒的保護罩終于揭開,餘堇得以尋回些許自己還活着的心理起伏。
房間裏沒開燈,很暗,餘堇沒有擁抱謝君瑜,她平躺着,閉上眼,一副睡着模樣,然後緩緩道來。
“其實這種情緒已經折磨我很久了,在認識你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謝君瑜凝望餘堇在黑暗中的隐約輪廓,她安靜地聽,不打擾,只用藏在黑暗中的目光去擁抱去心疼。
在餘堇洗澡時她咨詢過林西,如果患者傾訴,不要讓她見到你的眼淚,這會讓她覺得自己更加可憐。
有心理疾病的人都是受過心理創傷的,他們格外敏感,不希望被當做弱者和特例,眼淚只會讓他們覺得自己的确悲慘。他們要的是理解,是關心,是感同身受與他們同在的陪伴。
謝君瑜遵循林西的建議,她強忍情緒,裝作耐心又強大。
可眼前人是她的戀人,聽到餘堇說出那些自怨自艾,頻繁問出那一句“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為什麽被抛棄的總是我”,她實在難以做到無動于衷。
她抱上來,下巴輕靠在餘堇頭頂,不讓臉頰的濕潤沾濕懷裏的人。
可她的懷抱還是濕了。
那是另一場潮濕,意料之中的,卻是她最不忍看到的,傾盆大雨。她懷裏每一片布料,每一寸肌膚,通通被浸透。
“我活在虛幻裏,我有家,卻是由肮髒和謊言堆砌起來的空殼,四壁漏風,無處安身,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傾倒。”
“看上去那麽牢固的大廈,原來內裏是破壁殘垣,一切都不可信,以愛為名的所有,最不可信。”
餘堇重複着“傾倒”和“不可信”兩個詞,她往謝君瑜懷抱裏越鑽越緊,于是那片濕潤越來越沉重。
謝君瑜抱緊餘堇,她知道,這場大雨不是忽然降下的,是從美好崩壞的那一刻起,直到現在,這場雨落了好多好多年,淋下的雨浸透餘堇發膚,她在這場連綿不絕的潮濕裏腐爛發黴,又一點點把自己拼湊成原本的模樣。
可那場雨已經将她浸透,可她身體裏早已是黴掉的碎渣。
她還是她,她不再是她。
謝君瑜擡起餘堇的臉,餘堇要躲,謝君瑜叫一聲:“小堇。”
上一秒還在逃避的人,這一秒已經繳械投降。
謝君瑜用指腹抹去餘堇不願讓她看清的濕潤,她的目光依舊隐在黑暗中,無聲又輕緩,撫過餘堇的面目,然後她低頭,親一親那對又濕又涼的唇。
“小堇。”
她又叫一聲,指腹的濕潤卷土重來。
不該再這樣的,可謝君瑜還是一聲又一聲地輕喚。
她叫過餘堇大名,大多數時候她都這樣叫,因為只有年齡相仿的人之間才會直呼大名,她不願意餘堇将她視作小八歲的年下。
有時候她也叫餘堇姐姐,多是餘堇要求,或是哄餘堇的時候,她叫得乖軟,把自己放在弱勢的地位。
然而此刻,她不要向上仰望,也不要平視,她要将餘堇完全包裹完全接納,她想讓餘堇徹底放松,從此再不管那些往事腌臜。
謝君瑜抱緊餘堇,溫溫柔柔問她:“風隐寺外那個騙子半仙的話你還記得嗎?”
餘堇的堇同僅,多為艱難之意。
餘堇“嗯”一聲,腦袋動了下,不太想回憶。可謝君瑜抱得太緊,她動彈不得,只能向右側卧,維持埋在謝君瑜頸窩的姿勢,聽謝君瑜強勁有規律的心跳聲。
“他說得不對,聽到的那一刻,我就是這樣想的。可我想了好久,不知道該怎麽去反駁。”
謝君瑜的心跳聲在加快,餘堇右耳聽到了強有力的咚咚聲。
連帶着自己的心跳也在加快,快到似乎要打破某個厚屏障。
“但我現在想清楚了,他說的一個字都不對。”謝君瑜将唇貼在餘堇左耳,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輕,卻字如千鈞,一下下砸進餘堇心裏。
咚咚,咚咚,屏障已經出現冰裂般的細紋。
“餘堇的堇同僅,是絕無僅有的僅,她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寶貝,最應該被珍惜的寶貝。”
心髒急劇收縮,縮成緊致一團,它在顫抖,也在積蓄力量。
“餘堇,我愛你。”
觸底反彈般,心髒迸發出足以毀天滅地的暴力砸向屏障,她聽到了什麽東西支離破碎的聲音。
嘩啦——
她好像看到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