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疼她,但打死不說
第29章 心疼她,但打死不說
直到謝君瑜的眼窩被捂到發熱, 餘堇才像花光了力氣般把手掉下去。她松開謝君瑜,搓搓手臂,縮起脖子笑:“風好大啊, 太冷了是不是?快進來。”
餘堇把椅子拉開,拍拍椅面,要謝君瑜坐過來。等謝君瑜坐下了,她又馬不停蹄去櫃子裏東翻西找,嘴上不停:“說了帶你玩游戲的……你想玩什麽游戲?這邊我回來得很少,上大學後基本不怎麽住這邊, 所以游戲也都是以前的那些。”
她翻出游戲機和卡帶, 舉起來獻寶似地問:“要玩卡帶嗎?電腦裏也有,我打開你看看。”
餘堇風風火火地沖過來去開電腦, 常年沒有運行過的電腦開機很慢,甚至在開機時還發出藍光。
謝君瑜就坐在電腦前, 和餘堇貼過來的身體離很近,她看得到餘堇俯下身時垂下的衣領,看得到餘堇刻意提起的嘴角,也看得到那藍光落在餘堇眼裏時印下的淡薄光影。
餘堇在掩飾。
謝君瑜沒有點破, 捧場地接下餘堇的話。
“玩電腦游戲吧。你什麽時候愛上打游戲的?”
“高中,和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的你差不多大。”
“游戲真的很好, 是另外一個世界,更純粹的世界。純粹的惡,純粹的善,純粹的恨, 純粹的愛。不像現實, 總是混在一起,讓人好累。”
餘堇說話時一直盯着屏幕, 謝君瑜只看了餘堇一眼,便也跟着去看屏幕上不斷旋轉的加載圓圈。
不夠純粹的情緒确實讓人心累,愛恨交織大概是世上最讓人無奈的詞彙。
遲緩的電腦終于開機,桌面全是各種游戲。
餘堇把空間讓開,好讓謝君瑜挑選。她一手撐在桌角,一手按在電腦椅靠背,有些得意:“看看,想玩什麽?”
謝君瑜湊近看,桌面上的圖标密密麻麻,幾乎占了整個屏幕的一半,排列并不整齊,東一角落西一角落亂七八糟散開,很有餘堇這人私下風格——能有多亂就有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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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得眼花缭亂,在一衆游戲圖标中發現了一個命名為“棄”的文件夾。
她問:“這是什麽?”
雙擊打開,裏面是一個文檔和一個簡易的游戲程序。
餘堇眼神微變,撐在桌角的手指下意識收縮,與桌面摩擦出小小一聲“吱”。謝君瑜察覺到了,于是挪向游戲程序的鼠标止住去勢,反而拐個彎移向關閉鍵。
此刻電腦椅椅背一顫,餘堇直起身,往謝君瑜身後走了一步。她的神情藏在謝君瑜背後,謝君瑜的餘光裏只能看到一抹衣角。
“你可以點開。”
“那是我大學寫的游戲活動文案投稿,沒被選上,删了又怪可惜的,就自己做了個框架。”
她默了默,才說:“拒絕信裏說內容太憋屈,主角像個棄兒,玩家不會喜歡。”
餘堇說話間,謝君瑜已經打開那個游戲程序。
的确很簡易,甚至稱得上簡陋,就幾張ppt一樣粗制濫造的圖片,幾個不方不圓的按鈕,還有與畫面并不适配的bgm。
除此之外,是文字,大段大段的文字,以第一人稱記下的、仿佛凝滿血淚的文字。
……
我是個棄兒。
可我曾經上過天堂,被謊言隐瞞織就的天堂。
我曾經是個幸福的人,父母恩愛,家庭和睦,沒有經濟壓力,我想做什麽都可以。他們都說,我的家庭是模範,甚至還真的給我家頒發過獎杯。
是一個很幹淨的透明獎杯,我一直鎖在我房間矮櫃的第一個抽屜裏。
這是我獲得的第一個珍寶,意義非同尋常。
爸爸媽媽工作忙,但在我小的時候,他們總不會缺席我的重要日子,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爸爸媽媽,還有我,七個人,總是整整齊齊。
我活在童話裏,直到高一下學期的那一次月考。
我複習得很好,所以提前交卷回家。家門口放着一雙深紫色女士細跟,媽媽不喜歡紫色,從來沒買過紫色高跟,我知道,家裏來了別的女人。
二樓很安靜,只有靠近走廊盡頭的時候,我才聽到了女人的哼聲。
我往前走了三步,那個房間的門沒關緊,我在門縫裏看到兩具比生物課本上還要清晰的rou體。
他們在交纏,變換不同的姿勢。
我不認識那個哼叫的女人,可我認識将她頂到說不出話的男人。
我的爸爸,人人稱贊的好丈夫、好父親。
我沒有再看下去,回到房間鎖上門,拿出手機想給媽媽打電話。可我不敢。媽媽會傷心的。
我裝得若無其事,每天早上上學前忍受那個男人的離別擁抱。我一直在斟酌說辭,我不想媽媽繼續被蒙騙。終于有一天,我寫了一封信,趁那個男人不在家,去媽媽房間把信塞進她包裏。
媽媽在洗澡,手機就放在包邊上,屏幕還沒熄,上面是聊天界面。
有時候我真的很困惑,人怎麽可以碰上這麽多荒唐事呢?
聊天界面裏,是不堪入目的大尺度調情,文字、語音、圖片……甚至還有視頻。
而對面并不是那個男人。
洗澡聲停了,我匆忙把信拿出來,落荒而逃。
他們的荒唐事讓我恍惚,我每天渾渾噩噩,上課再也沒聽過,回家後也總是很快把房門關上。
我不敢出去,我覺得他們瘋了。
我的成績一落千丈,那兩個人終于意識到了,他們避開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帶我出去吃飯。我不明白人怎麽可以割裂成那樣,外人眼裏的恩愛夫妻,竟然可以生疏地用敬詞對話。
他們不再遮掩,把虛僞扯下,告訴我一切。
他們不是為了愛結婚,而是為了應付兩家情誼深厚的大人想要将緣分延續的希望。說得多麽委曲求全,但他們臉上明明是興奮又猙獰的狂喜。
這兩個人都是沒有心的惡人,他們以這層關系做掩,不斷體會禁忌下的刺激。
上瘾,着迷,他們重複這樣的詞彙,不顧絲毫廉恥。
這兩個人不愛對方,也從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他們愛的只有刺激。
我問,我是什麽?
他們說,我是這場刺激最好的籌碼。
我是籌碼,是掩人耳目的工具,是這場荒唐有效而隐秘的興奮劑,是完美之下最外強中幹的空殼。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這個家,也是我。
那是一段很長時間的黑暗,我總會做噩夢,不想上學,甚至不太想活下去。
命運真好,它讓我遇到了初戀。
我不知道女生之間怎樣相愛,她說她帶我去看。
人都荒唐,愛都惡心,我不敢伸手。
她陪了我将近一年,我終于鼓起勇氣,讓她完全進入我的心。
命運真爛,它又一次玩弄我。
十七歲生日那年,我再一次看到兩具比生物課本上還要清晰的肉|體。他們交纏,不斷變換姿勢交纏。
人好爛啊,愛好爛啊,一切都可以假裝,從來都沒有真實。
人荒唐,愛惡心,承諾虛妄。
我是什麽呢?我是愛的棄兒。
……
看完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謝君瑜沒有反應,餘堇就在她身後看她背影,心情從起初的難堪,到後面的忐忑,再到此時此刻的呆滞。
好後悔啊,不該給她看的。
陽臺的門沒關緊,冷風灌進來,餘堇正好站在風口,被吹得渾身發顫。眼球僵硬地轉動兩下,她把門關緊,慢慢在床邊坐下。
耳邊隐隐約約的風聲止住,謝君瑜終于回神,很快關掉頁面,甚至把電腦也關了。她站起來,走到餘堇面前。
餘堇原本低着頭,看到視野內出現的拖鞋,才舔了舔嘴唇,将麻木順着下滾的喉頭咽下,然後擡起頭望向來人。
謝君瑜沒什麽表情,只有眼睛裏的光在微微顫動,眉頭也在跟着抖。看上去像冷漠,像氣憤,還有點像心疼。
她似乎是想摸一摸餘堇的臉,都擡起手了,卻只是虛虛握兩下拳再放下。
常年不運行的電腦關機也很慢,主機甚至發出嗡聲。淡薄光亮照過來,覆上餘堇慢慢笑起來的臉。
“小君瑜,你這是做什麽,抓空氣嗎?”
餘堇把手支在身後的床墊上,笑得吊兒郎當,故意去激謝君瑜。謝君瑜果然被激怒,把手伸過來,要去抓餘堇衣領。
餘堇微微眯着眼,擡起脖子,把衣領送上去。
可頸間沒有一緊。
相反,她的脊背被一只手臂箍緊。
溫熱從脊背蔓延過來,穿透肉|體,燙熱血管,跟着血液抵達心髒。常年冰封的心開始融化,冰融時帶起陣陣戰栗,還有極其微弱的瘙癢。
餘堇忍不住把脖子擡高,漸漸地,又忍不住擡起手臂。
好想……好想抓緊。
她把手搭在謝君瑜的肩胛,沒有按在更為溫熱的□□上,而是抓住那層布料,再一點點收緊。
謝君瑜的肩胛骨還是很突出,抱上去有些硌人。落水那晚她也曾這樣緊緊抱着,彼時謝君瑜的肩胛像刀刃,刺穿她的皮膚,毫不留情地捅進她肺腑。此刻她依舊硌得慌,快要振臂起飛的肩胛卻不再是利刃,而是名醫手中的針,一針一針紮進穴位,慢慢治愈她。
餘堇以為謝君瑜會說些什麽,可謝君瑜什麽都沒說。
一個安靜淺淡的擁抱。
兩人沒有抱多久,幾個老人好說歹說,非要兩人在家吃飯再走。飯桌上童澤松侃侃而談,關心老人,關心餘堇,關心餘淩,一副好好先生模樣。餘堇什麽表情也沒有,只顧自己吃飯和讓謝君瑜吃菜。
終于回到機場時,餘堇猶如剛經歷了一場出逃,她坐在候機室渾身乏力,還有些想嚼冰塊。
這次謝君瑜沒再與餘堇相隔着距離,她挨着餘堇,輕聲安撫:“沒事了,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上飛機了,等我們去了北市,這裏的肮髒都會忘了。”
這句安撫說得實在太像私奔,餘堇不停打量她,然後縮起脖子收回眼,不讓自己當真。
見餘堇狀态好些了,謝君瑜也放松下來:“明明你比我大,卻搞得像我才是姐姐。”
兩人的氣氛松緩許多,在這樣的氣氛裏餘堇沒過多思考,張嘴就回:“你以前不是就想這樣嗎?”
還沒在一起的時候,每次餘堇拿年齡來說事,謝君瑜就會急切地強調“如果可以,我更想做姐姐照顧你”。
提到從前,謝君瑜臉上的松泛漸褪,她坐直身,和餘堇拉開距離。
“餘堇,現在不是以前。哪怕你有這樣那樣的理由解釋你曾經的所作所為,那也改變不了我們現在的關系。”
謝君瑜移開臉,盯着遠處的人群。
餘堇不信愛,所以才多次嘲諷她的感情,始終冷漠相待。有理有據,餘堇帶她回家的目的或許就是這個?
可是,理解不代表接受,她不欠餘堇的,憑什麽要她承受這樣的後果。
餘堇,這不公平。
“我會抱你,并不代表什麽,大街上随便拉個正常人都會給你安慰。你不用多想。”
餘堇的手在口袋裏攥拳,她的牙齒癢得厲害,好想嚼冰塊。
“嗯,我知道的。”
北市離Z市很遠,飛了好幾個小時,飛機終于在淩晨一點降落在北市機場。
去酒店的路上兩人沒有說話,北市很冷,比S市和Z市都要冷得多,車外大雪紛飛,車內暖氣很足,車窗上生出一層霧氣。
餘堇把自己縮在一起,她已經很累了,腦袋靠在靠背上,車身晃來晃去,把她的頭也晃向謝君瑜那一邊。
她困得厲害,但還是強撐着,沒讓自己靠在謝君瑜肩上。可那肩頭卻自己過來了,太陽穴上一暖,謝君瑜的手按在上面,把她的頭壓上來。
“難受的話……你可以哼哼的。”
2026年的寒假,謝君瑜發燒,在送她去醫院的路上,餘堇也曾這樣說過。
這句話謝君瑜一直記着,記了這麽多年,現在終于可以還給餘堇。
餘堇的頭動了動,她輕蹭兩下,想要擡起來。
謝君瑜立刻別開臉,她抹了一把車窗上的霧氣,望向外面又漸漸模糊起來的雪光,不知是說給誰聽的,聲音又輕又緊:“正常人都會這樣做,不代表什麽。”
餘堇沒再動,腦袋低下去,完全靠在謝君瑜肩頭。似乎是笑了,她的胸腔有些微震,但很快又恢複平靜。
“不代表什麽,我知道。我們沒有在一起。”
她閉上眼睛,聲音含含糊糊的,像是車窗上再次生出的薄霧,擋住了謝君瑜的視線,也捂住了謝君瑜的雙耳。
謝君瑜不喜歡朦胧,她用力抹一把車窗,看清窗外景致的那一刻,耳力好似也突然明朗。
肩上的人輕輕蹭了蹭,一道氣息靠近她耳邊,輕輕柔柔地說了一聲——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