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給你個家
第64章 “我給你個家。”
夜游開始。
姜早和何斯嶼坐着夜8路公交從商店門口到北城碼頭, 上車又下車,這一路兩人逛了四個大商場,還在書店裏逛了半個小時, 在街頭自由歌手面前駐足好幾次,還買走了夜市裏擺攤女孩的畫。
四小時過去,何斯嶼已經提着大包小包,最後他們決定随地擺攤, 把買來的畫和書都賣出去。
有時候賺錢也得靠運氣,兩人居然能在人流量極其少的街道上賣出所有東西。
還淨賺了一百塊錢。
何斯嶼偷偷把錢塞進姜早的口袋裏, 恢複輕盈自在身的兩人又繼續填滿後半夜的空寂。
高燈通明, 披上“秋”衣的楓葉與風共舞,累了就飄落至地,發出沙沙簌簌的聲音。
姜早穿着何斯嶼的外套, 手插着兜,腳步十分輕盈, 她鼻子一嗅, 扭過頭看向一側的何斯嶼。
“你用的什麽香水?”她溫聲。
“我沒用香水。”何斯嶼沒有半點猶豫。
姜早蹙着眉又低頭聞了聞, 确實有一股淡淡的樹木被太陽爆嗮後的味道。
何斯嶼眼珠随着她的動作一下一上滾動,他從未留意過自己身上的味道, 更記不清自己穿着這件衣服到過哪裏, 接觸過什麽。
他向右挪了一步, 沒控制好距離, 手臂撞上姜早的肩頭。
姜早擡起頭,沒想到彼時何斯嶼也低下頭,他常抽的煙是MILANO, 口味是紅酒味的,奔放的香味自上籠罩住, 掠奪她的空氣強制順着她的呼吸流淌至五髒六腑。
她猶如一顆暴雪之下等待枯敗的小樹苗,享受着紅酒的澆灌,等重新長出血肉再化作以熱血紅為底色的蝴蝶,它尋着香味翻過雪山,路過沙漠,飛到草長莺飛的山谷,那裏有豔妍的花,铮铮向榮的大樹,也有羽毛斑斓的翠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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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姜早發現,那只翠鳥就是她自己,是這段坎坷之道磨練出她那一身缤紛的羽毛。
而何斯嶼則是替她驅趕寒冷,帶來甘霖,将她拉出深淵的騎士。
短促溫暖的風打在鼻尖上,姜早回過神來,才發現何斯嶼的臉近在遲尺,他正對着她笑,呼吸不留餘地地打在她鼻唇上。
姜早頭皮發麻,有一股熱正從衣服裏竄出來,嘲弄她的臉頰,這種莫名的熱很像喝醉了酒。
喝的還是紅酒。
何斯嶼故意又彎了一寸腰,鼻尖順利降落在她的肩頭上,他仔細地聞了聞,說:“估計是我在那個地方待的太久了,染上味道了。你要是不喜歡,可以脫下來換我身上這一件。”
姜早一口氣卡在胸口上,聽到何斯嶼的這句話才找到氣口,她邊松着氣邊往一邊躲開,“我沒有不喜歡。”
何斯嶼挑着眉起身,目光落在她那紅透了的耳垂。
透骨的寂靜襲來。
這一分鐘,是姜早這麽久以來最難熬的一分鐘,她想起何斯嶼說過的話,夜游就是走走停停,遇到想走進的店就停下來,走進去。
她看到路旁有一家酒館,外觀上有點像洱楠的叮當酒館,或許是思念所使,她想進去看看那會不會有那款愛喝的酒。
“我們進去看看吧。”她指着酒館開口。
何斯嶼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過了兩秒才開口,“你等我一下。”
“你要去哪?”
何斯嶼沒回話,擡起修長的腿就往街對面跑。
腿長的優勢就是節省時間,姜早站在路燈下看着何斯嶼走進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大概有十分鐘,又看見他跑出來,手裏多了兩袋東西。
“走吧。”何斯嶼跑得有些喘粗氣,他剛在姜早面前站住腳就拉着姜早往酒館走。
姜早被何斯嶼牽着走進去,坐在角落裏。
“空腹喝酒對身體不好,更何況你連下午飯都沒吃。”他将裝有零食和水的零食袋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爾後從另一個保溫袋裏拿出一個黑色保溫飯盒,打開後推到她面前,“先把這個吃了,再點酒。”
姜早看着飯盒裏的大蝦,青椒炒肉和西藍花有些震驚,她看着他,問道:“你提前準備好的?”
十分鐘左右的時間根本不夠做三道菜,更何況何斯嶼去的是便利店不是飯店,沒有廚房讓他下廚。
所以真相更趨向于他早有準備。
“不是我做的。”
“那也不能是憑空而來吧?”
何斯嶼又從保溫袋裏拿出一個塑料碗,碗裏裝的是銀耳湯,他輕輕吹了兩下才放到姜早面前。
“我本來想去便利店買幾個面包給你墊一墊,突然看到老板一家正準備吃飯,我就厚着臉皮跟他們要了一點。”何斯嶼說的雲淡風輕,就好像老板是他老朋友一樣。
全國首富之子居然會跟陌生人讨要吃的。
還是為了她讨的。
就算這米飯不是金米粒,她姜早也不敢下口,她呆呆地看着何斯嶼。
何斯嶼不以為然,說:“老板娘還多給了一碗銀耳湯,你趁熱喝。”
姜早還是遲遲不動筷,何斯嶼若有所思,随後苦笑道:“你再不快點吃,服務員就該以為我們是來蹭座的了。”
聽此,姜早看向吧臺裏的一臉嫌棄的服務員,她只好聽何斯嶼的話。
“要不……我們一起吃吧。”她想起來何斯嶼陪她在辦公室坐了一個下午,也沒有吃完飯。
何斯嶼已經從零食袋裏拿出一包肉松面包,他撕開包裝袋,掰開一小半,往嘴裏送。
“我吃這個就行。”
姜早沒再堅持,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就悶頭吃飯,青椒炒肉炒的是牛肉,特別的入味,一口下去甚至還能吃出淡淡的番茄翻炒成醬的酸甜味,大蝦應該是爆炒過,上面的辛辣味已經覆蓋蝦本身的腥味,西蘭花還保留着清香,很爽口。
五分鐘後,她結束戰鬥,飯盒裏的飯菜丁點不剩。
姜早咽下最後一口銀耳湯,視野裏突然伸來一只手,她接過何斯嶼手指間夾着的紙巾。
“謝謝。”
何斯嶼用鼻子應了聲,轉身朝服務員打了個響指。
服務員收到示意,立馬走過來。
“你好,請問有什麽需要?”
何斯嶼用食指輕輕敲擊着桌面,朝姜早單挑眉頭,他這幅打扮,不适合開口。
姜早想到這一路上只要是有第三者在的地方何斯嶼都不願意說話,就有點想笑。
她最終用咳聲代替笑聲,可何斯嶼還是黑了臉。
“有什麽推薦?”姜早看向服務員,字正腔圓地問道。
“我建議兩位點這個套餐,這兩款是這段時間特有的,口感清爽不黏膩還有淡淡的石榴味,你們可以試試。”
姜早提問:“這兩杯有什麽不一樣嗎?”
服務員:“‘黎明之前’比較烈還很容易醉,一般男生喝的話不過四五杯就醉了,浪漫血液的話就比較柔和,适合女生喝。”
姜早瞥了一眼何斯嶼,說道:“我們就要這兩杯。”
“好的,請稍等。”
服務員離開不久就端着兩杯特調的酒來。
姜早一眼便認出哪杯是浪漫血液哪杯是黎明之前,前者是漏鬥杯型,杯子裏淺清的紅色液體,杯口蕩漾着粉色泡沫,不斷炸開的泡泡上還放有切好的兩半聖女果。後者是正規杯型,酒以湖藍色為底層,上層是白色,杯口放有檸檬片。
“請慢用。”
服務員放下酒,優雅地退回調酒區。
姜早眼睛一直盯着那杯浪漫血液,右手卻拿起那杯黎明之前。
她想嘗嘗烈酒的滋味。
心想着,她便端起酒杯,一口氣全喝光。液體剛進入口腔,第一感受是口腔以及鼻腔填滿檸檬的清香,随着腸道劃過一股冰涼酒精開始發力,鼓鼓地往外使勁,如煙花綻放般在她體內炸開。
酒精上沖頭部,她一時難受地捂着額頭,眼淚在眼眶不停打轉。
何斯嶼拿出袋子裏唯一的一瓶礦泉水,打開後一臉無奈地拿給她,搖搖頭,“那是我的酒,你喝了我喝什麽?”
姜早還沒緩過來,她接過水閉眼喝了一口,又盲着指剩下的那杯酒,說:“你喝這杯。”
何斯嶼愣住,掃了桌面一眼,端起小巧的酒杯,放在嘴邊抿了一口,石榴味立馬扒在他的唇齒不願走,他再怎麽咽口水還是覺得酸澀。
他眉頭微蹙,神色幾番變換,整個臉龐都呈現出難以辨識的複雜之色,漸漸地,一切好似恢複平靜,陰沉的臉上多了一絲思慮。
片刻後他站起身,拉着姜早的手就往人多的地方走。
“你要幹嘛?”她驚訝地提醒他,“那裏人太多了,你會被認出了的。”
此刻,何斯嶼沒有戴口罩,雖然假發和妝容還在,但依然有很大的概率會被人認出來。
何斯嶼沉默地牽着她的手走到吧臺,他将她摁在高凳上,扭頭用偏柔的聲音和忙碌的調酒師交流。
“你好,我能不能自己調一杯酒。”
“你?”調酒師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比自己還要高半個頭的女人。
“我想在我喜歡的人面前帥一把。”何斯嶼實在是想用一杯自己調的酒順下嘴裏奇怪的味道,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張黑卡,“你就幫我個忙,酒費我們正常給。”
女人想在女人面前耍帥?
調酒師似乎明白了什麽,他楞楞地點頭。
何斯嶼的唇邊浮起一抹笑意,淺淺的笑容正好擊中調酒師的小心髒,撲通撲通地,仿佛有什麽撞破了世俗的偏見。
他都可以喜歡美女,為什麽美女不能喜歡美女。
尊重,祝福。
“可以,你們請便。”
調酒師說完,走出吧臺讓出了位置。
何斯嶼轉過身,從出入口走到吧臺裏,在背對調酒師的那幾十秒裏,他腸胃泛起一股惡心和悔恨,恨不得立馬扯掉頭上的假發,再給當初沖動的自己一巴掌。
好好的男人不當,搞什麽男扮女裝!
一路都很憋屈!
但他始終氣的只是那些偷拍者,所以在他重新面對姜早時,臉上的厭惡已經蕩然無存,代替的是恣意溫柔。
姜早半靠在吧臺上,撐着下巴,視線随着何斯嶼動作移動,“你還會調酒呢?”
“大二那年我在校舞臺上出了意外,雙耳失聰,那時候我感覺天都塌了,不願意和別人說話,每天活得渾渾噩噩的。後來我找到了一個既能讓我感受到熱鬧又不會有人來打擾我的地方。”何斯嶼脫掉風衣,繼續講述那段灰暗時光,“那個地方就是酒吧,我在泠溪市的一家不知名酒吧當駐唱,雖然每天都被罵,但是我聽不見,自娛自樂地唱到半夜,等客人都走完了就自己給自己調酒,每次都要喝醉了才肯接受自己再也不能唱歌的事實。”
姜早又覺得嗓子有點酸疼,但這一次不是因為酒精而是因為何斯嶼,她不敢想他得喝多少酒才能醉到勸動自己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她心疼他。
“不說我了,聊聊你的事。”
何斯嶼出聲打斷姜早的思緒。
她回過神,換了只手支撐下巴,許是有些醉的緣故,她竟然将內心深處的傷疤揭開。
“我感覺我最近找不到生活的支點。”
何斯嶼從冰塊桶裏夾冰塊,聽到她的話,手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認真地聽她說。
“在去匠心上班之前,我白天待在培訓機構畫畫,晚上陪我哥參加各種宴會,還被推着舉辦各種畫展,我哥告訴我做這些是為了讓我的未來路錦上添花,我認識很多有名的同行,他們每個人都跟我說,姜早,你看你哥對你多好,有這樣一個好哥哥,你一定會成為一名著名畫家。”
“他們說了很多漂亮話,可卻沒有一個人誇我畫的好,都在羨慕我有個好哥哥,都在羨慕我有幸被姜家領回家養。”說了這一堆,姜早越發哽咽,“起初,我還十分堅信沒有姜家沒有我哥,我也能考上馬裏蘭,我也能舉辦畫展,還說等陪完我哥一年,等拿到我爺爺留給我的信就離開。可是漸漸的,我的自信心被他們一人一句給說沒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畫好畫,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靠自己走上那條路。我開始害怕,害怕離開姜淮我什麽也不是,害怕離開他就再也沒有人願意肯定我。”
披着羊皮躲在幕後,通過身邊人不斷地心理暗示讓獵物離不開自己,不得不承認,姜淮是個頂級獵人。
何斯嶼後槽牙一咬,強壓內心泛起的酸意,他看着她,遞出調好的酒,眸光漣漪:“小鳥,離開他吧。”
姜早怔住,接過酒,食指不急不緩地摩擦着杯口,說:“那我能去哪呢?”
春天的時候,姜早也問過何斯嶼這個問題,那時他正在氣頭上,就回了一句随便,但這次不一樣,冬天要來了,他的小翠鳥需要一個溫暖的窩。
何斯嶼伸手,用手掌接住姜早搖搖欲墜的腦袋,萬分真摯地告訴她。
“來我身邊,我給你一個家。”
何斯嶼的手掌仿若一塊烙鐵,赤烤着姜早的臉頰,她在蒸發之前移開視線,不敢再看那雙灼灼的眼眸。
她猛地偏過腦袋,紅着臉站起身,“我上個廁所。”
她一說完就起身離開。
何斯嶼目送她離開嘈雜的歌舞區,鑽進标着衛生間三個字的簾子,這才低頭心不在焉地做自己的事。
他先用金屬棒在裝有冰塊的杯子裏瘋狂晃動,再加上調好比例的酒飲,最後用兩片薄荷裝飾,一杯特調大功告成。
他心情沉重地輕抿了一口,正想灌一大口,桌子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上是姜淮兩字,這是姜早的手機。
何斯嶼朝廁所方向瞥了幾眼,見姜早還沒有回來的跡象,他伸手果摁了挂斷鍵。
可下一秒,姜淮再次打來電話。
何斯嶼看着不停震動的手機,眸色陰冷。在姜淮堅持不懈打的第五個電話時,他拿起手機,接了起來。
“是我,何斯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