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那天深夜之後,後備箱裏的屍體消失了。
在初步清完掉後備箱裏可能的血跡和指紋後,奔馳也被送去了洗車店精洗。
太陽照舊升起,電視上沒有相關的報道,小區外的街道上也再也看不到警察,季琪琨心中的不安逐漸被松懈取代。
找不到屍體,也沒有證據顯示犯罪事實存在,警方無法立案,就只能以失蹤事件來調查。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他理想的方向進行。
除了魏芷。
那間他一點一點設計出來的家,是他可以毫無防備的大本營,那裏藏有他最深的秘密。現在,“回家”對他而言,變成了世界上最危險的戰場。
只因為家中多了一個人。
那張臉依舊溫順無害,但一切都随着翁秀越的死亡,被徹底改變了。
這是季琪琨和魏芷約定休假之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一想到之後要和魏芷在那個家中獨處三日,他就感到煩躁不安。
而現在,他最後的自由時間也進入了倒數。
“老公,你在幹什麽?”
“老公,你在開會嗎?”
“老公,再忙也要跟我回條消息呀。”
“老公,你為什麽不回我消息,你不愛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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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琪琨的手機在辦公桌上不斷震動,只要是他沒有在五分鐘內回複魏芷的消息,他的手機就會像地震那樣震個不停。
他用力閉上眼睛,試圖用沉默抵禦這看不見的領域侵犯。然而,短暫的平靜之後,更長、更急促的蜂鳴聲從放手機的地方響起——
是魏芷的電話。
一門之隔,他能隐約聽見外間秘書辦公室裏有節奏的敲擊鍵盤的聲音,而門後的總經理辦公室,卻只有不斷追擊的蜂鳴聲音。
季琪琨低下頭,十根手指深深插進頭發裏,雙臂仿佛在抵擋某種追擊,要将自己與外界隔絕。他透過狹窄的視野,一動不動地盯着桌上震動的手機,在自動挂斷後的短暫寂靜中,僅僅過了三秒,手機再次瘋狂地震動起來。
他的喉嚨裏傳出一聲模糊的呻吟。
半晌後,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自己的呼吸,強迫自己朝震動不停的手機伸出手——
在他的五指碰到手機之前,就像一根繃到極致的弦突然斷掉一樣,手機也毫無征兆地安靜了。
房間突然安靜下來,仿佛所有聲音都被吞沒在這片死寂之中。
是她終于放棄了?還是又想了什麽新招來折磨他?
季琪琨心不在焉地在辦公室呆到下午六點,唐秘書敲響了門,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小季總,需要訂工作晚餐嗎?”
季琪琨不想回家面對那張令他心悸的臉,想也不想道:
“訂一份。對了,你不用陪我加班,做完手裏的工作就回去吧。”
“好,那我訂兩份,讓餐廳現在送來。”
季琪琨叫住正要關門的唐秘書:
“訂一份工作餐就可以了,你正常下班。”
“可是……”唐秘書露出驚訝的表情,“小季夫人不用訂餐嗎?”
“……什麽?”
“小季夫人在外間等您很久了,她怕打擾小季總工作,就讓我不要告訴您。”唐秘書說。
寒意從腳下悄然攀升,如同冰冷的鎖鏈逐漸纏繞上季琪琨的身軀。
他難以置信地挪動腳步,緩緩來到辦公室門前,唐秘書從門前讓開,露出了外間秘書室的等待區。一條墨綠色的絨布長沙發上,魏芷端正而安靜地坐着,雙手交疊在膝上。他們的視線在幹燥的空氣中交彙,仿佛有電流在啪啦流竄。
他的目光喚醒了那張平靜而溫順的面龐,她站起身來,平靜的嘴角開始向上飛揚。
“老公,你忙完工作了?”
“……是啊。”他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聲音,“你怎麽來了?”
“我先去給二位訂工作餐。”唐秘書為了騰出他們的私人空間,輕柔地插話道,“小季夫人,您有什麽忌口嗎?”
“不用了,我們去外面吃。”魏芷笑着說。
唐秘書下意識看向季琪琨。
“老公,可以嗎?”
魏芷故作溫柔的聲音,在季琪琨耳中卻充滿威壓。
“……好啊。”他強裝常态,随意地對唐秘書道,“那就不用訂了,你早點下班吧。”
唐秘書從善如流。
十分鐘後,季琪琨和魏芷分別坐上了添越的正副駕。季琪琨心不在焉地系着安全帶,随口問道:“去哪兒吃飯?”
“回家吃。”魏芷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我準備了你一定會喜歡的晚餐。”
她甜蜜的笑容,讓他喉嚨不自覺地一陣發緊。
平日裏熟悉的路程,忽然之間好像縮短了距離。在他仍未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車就已經開進了自家的車庫。
下車的時候,季琪琨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旁邊洗得锃亮的黑色奔馳。
即便反複确認過裏面沒有屍體了,但每次路過,他還是會忍不住朝它投去懷疑的目光,仿佛那是一個無底的黑洞,正拉着他往冰冷的黑洞中心墜去。
從地庫裏乘電梯入戶,銀色的電梯門開啓後,季琪琨第一時間想到是他那不見天日的暗房。
他的家,他曾經熟悉的家,變得陌生而可怖。所有落地窗都被厚重的窗簾所遮蔽,踏入家,就是踏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他下意識去摸牆上的開關,卻被一只冰涼的手拉住。
“先別開燈。”魏芷柔聲說,“換上鞋跟我來。”
結着電梯裏的燈光,季琪琨換上了居家拖鞋,然後被魏芷拉着,跌跌撞撞地往黑暗裏走去。
她走得毫不猶豫,他走得遲遲疑疑。
這已經不是他的家。不再是了。
她突然停下腳步,松開了他的手。季琪琨往四周摸索着,從熟悉的觸感上判斷他們來到了餐桌面前。緊接着,一道幽幽的燭光照亮了他們的面龐。
魏芷拿着打火機,相繼點燃了餐桌上的兩根紅燭。
昏黃的火苗在蠟燭上被扭曲拉長,她的笑容也在這樣的燭光照射下更加詭異。
鮮紅的唇,森白的牙,臉上的無數絨毛,在燭光下像是磷火那樣散發出微弱的光澤。
“這是你休假之後我們的第一頓晚餐,”她微微歪頭,柔聲道,“我想準備得浪漫一點。不過,你一直聯系不上,我只能把下鍋的時間推遲。你先坐下稍等一下,很快就可以吃了。”
“……好。”
魏芷朝他笑了笑,轉身去了廚房中島。中島的燈光随之亮起,成為整間大平層裏除蠟燭以外的唯一光源。
她穿上圍裙,将早已準備好的備菜依次下鍋。菜刀與菜板發出響亮的剁肉聲,夾雜着她那沒有歌詞、不成調的哼唱,仿佛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低沉嗚咽。
愉悅的曲子如同無重量的霧氣,在昏暗的房間中缭繞。
“老婆,能不能把窗簾拉開?屋裏太暗了,我都看不清你的臉。”季琪琨試探地說道。
她不以為意地說:
“等我坐到你對面,你就看得清了。”
“……先拉開一會吧,等你來了我再關上。”
季琪琨一邊說着,一邊從椅子上起身,朝窗邊走了過去。
也就是這一刻,哼唱突然消失了。接着是刺耳的一聲巨響,從季琪琨身後傳來。
他愕然轉身,剛剛還握在魏芷手中的菜刀,已經深深地砍進了菜板裏,那塊菜板上的牛排,被一刀劈成了兩半。
“為什麽一定要拉開窗簾?拉開之後還有氣氛嗎?”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就連質問也是平靜的,仿佛內心也和她的外表一樣平靜。但那把足以砍斷筒骨的菜刀,卻被她的五根手指緊緊攥着。
“你不喜歡我為你準備的驚喜嗎?”她繼續以陳述的語氣提着疑問,聲音中的寒意也越來越刺骨,“為了這頓燭光晚餐,我從早上就在準備。我想問問你晚上想吃什麽,但你一直沒有接我的電話。為什麽呢?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我真的很不願意相信……老公,你不會是在躲我吧?”
她一步一步朝季琪琨慢慢走了過來,那把有血的菜刀被她提在手中,血液順着重力流淌到了刀尖,随時都可能落下。
“老公,你不可能躲我吧?”
她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而他的後背撞上冰冷的玻璃,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逼至無路可退。
“你在說什麽呢?我怎麽可能躲你啊。我只是想拉開窗簾,好看清你的樣子而已。如果你不想拉開就算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魏芷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眼睛,柔聲說,“老公,你不可能躲我吧?”
“我……”
“我可是為你不辭辛苦殺了一個人,還一個人把她搬到山上埋下,你以為這些事情都很輕松嗎?”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她的嘴角向上勾起,似乎組成了一個笑容,但她的雙眼和聲音卻又充滿了冷血的憤怒,“我為你付出了我的全部啊,你不可能躲我吧?”
所有的話語都在季琪琨的喉嚨裏消失,在那張似笑似怒的面龐面前,他只能說出她預先為他設置的臺詞。
“我當然不可能躲你啊,你為我做了這麽多,我只會更愛你。”
“真的嗎,老公?”魏芷的聲音稍微緩和,眼神仍懷疑地緊鎖着他,“你不會騙我吧?我最讨厭別人騙我,特別被我最愛的人。如果你騙我,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
“真的,你是我唯一的老婆,我不愛你又能愛誰呢?”
季琪琨慢慢握住了她拿刀的那只手,試着想要從她手中拿走。
魏芷盯着他,片刻後,那雙眼睛中的森冷轉為毫無鋪墊的笑意。
“那就好,剛剛真是吓死我了。我還以為老公不喜歡這樣的驚喜呢!”
她轉身走回中島,手中還握着那把菜刀。接着若無其事地繼續烹饪起了晚餐,愉悅的哼唱再次飄蕩起來。
從四面八方的鏡面裝飾裏,他看到了無數個原地僵直的自己。那張本該無論何時都游刃有餘的面龐,錯誤地顯露着慌張和後怕。
他再一次确認——
這不是他的家,是他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