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 48 章
“小季總,這是需要您簽字的文件。”
“……小季總?”
季琪琨猛然回過神來,從唐秘書手中接過懸停已久的文件,粗看了一眼,就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唐秘書拿着文件走出他的辦公室,并輕輕關上門後,他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季琪琨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沒有魏芷的任何消息。
張開陽還在家裏嗎?他有沒有注意到地庫裏消失的另一輛車?魏芷會不會嘴笨說漏什麽?張開陽會不會已經起疑?
他站了起來,在寬闊的辦公室裏像無頭蒼蠅般來回踱步。
家裏的情況,以及此刻停在公司地下車庫裏的黑色奔馳。更确切一點,是黑色奔馳後備箱裏的屍體,讓他心神不寧,內心焦灼。
從他幫助魏芷清洗血跡起,一切就都回不了頭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時間,他謝絕了所有應酬,第一時間趕到地下車庫。
下班時間的地下車庫,車來車往,人聲嘈雜。季琪琨的黑色奔馳旁正好停着總集團行政部經理的車,肥頭大肚的中年男人看見季琪琨,停下剛要坐進駕駛席的動作,熱情地與他打起了招呼。
“小季總,真巧!原來這是你的車啊!怎麽沒開平時那輛?”
無論是說洗車還是保養,都會在後續警方查證時留下漏洞,所以季琪琨似是而非地笑道:
“偶爾換個口味。”
“剛剛我還在說呢,這輛車改得真好看啊,瞧這輪毂都是定制的,除了我們公司的小季總,我真想不到誰還會有這樣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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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經理一邊說着,一邊繞着後備箱走了一圈。
“小季總,你這後備箱挺大的,能裝不少吧?我最近也想換車了,就想換輛後備箱大點的,好出門釣魚的時候放漁具——當然,小季總這輛車我是買不起的,我還打算換個便宜的日系。”
季琪琨的視線緊緊盯在他的肢體上,生怕他下一秒鐘突然按下後備箱的開關。
“……還行吧,比普通轎車大一點。”他心不在焉地說。
好在男經理只是随便找了個話題恭維季琪琨,并不是真的對後備箱的容量感興趣,他繞回季琪琨面前,讨好地笑道:
“對了,小季總晚上有沒有事?我們集團做商務招待的會所進新茶了,要不要去品鑒一下?”
“算了。”季琪琨的手握到奔馳S彈出的門把上,笑道,“老婆在家等我。”
胖胖的男經理故意響亮地啧了兩聲,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小季總真是千年不遇的好男人,要我說,誰的命都沒有小季夫人的好!”
季琪琨禮貌地笑了笑。
等奔馳發動引擎,旁邊的男經理才依依不舍地坐進他的銀色本田。
季琪琨開回家的路上,特意留意了街對面的水站。禁止靠近的警戒線已經撤走了,但水站的卷簾門也是緊閉的,無法得知內裏的情景。
通過血跡對比,警方應該已經知道死者是誰,接下來尋找屍體就是重中之重。無論是從他和翁秀越的恩怨來看,還是從命案發生時的地理位置來看,他都應該是重點懷疑對象。
今天早上,孤身前來的張開陽卻打破了他的預測。
是警方認為他們缺乏殺人可能,還是說,警方已經掌握到什麽證據,在暗中監視他們,正等着他們自己露出馬腳?
季琪琨在自家車庫裏停好車,頭也不回地鎖車走向電梯。
他必須表現得一切如常,表現得好像不知道後備箱裏藏有一具屍體一樣,因為他的一切行動,可能早已暴露在監視之中。
打開黑檀色的家門後,家中空無一人。
一股焦躁再次湧上季琪琨的心頭,他無法想象,在這種時候,魏芷不在家裏好好呆着,跑去了什麽地方?
他拿出手機查看魏芷此刻的定位,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然就在水站門前。
他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愚蠢,為何在關鍵時刻總是犯下低級錯誤。難道她不知道,一個不小心,就會将他們一起推向深淵嗎?
季琪琨閉上眼睛,努力壓抑着心中的怒火。他告訴自己,必須冷靜,必須找到解決的辦法。
他撥通了魏芷的電話,在難熬的十多秒等待時間後,電話終于被接起。
“老婆,你在哪兒呢?”季琪琨擔心她身邊有警察,通話被竊聽,裝作平常的樣子問道。
“我在水站門口——”她說,“我剛從超市買了菜出來,路過這裏就來看看,這裏警戒線都撤了,不過周圍的的居民也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季琪琨怕她在電話說些什麽不該說的,連忙說道:“我已經到家了,你趕快回來吧。”
十五分鐘後,提着一袋子菜的魏芷推開了家門。
她一邊換鞋,一邊對季琪琨說:“我今天買了甲魚,晚上你想煮湯還是紅燒?”
“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魏芷把超市購物袋放到餐桌上,走向客廳沙發上的季琪琨。
“怎麽了……”
季琪琨從沙發上猛地站起身來,用力将魏芷往沙發上一推!
魏芷毫無防備的身體猛然向後仰去,如同一片被暴風雨席卷的落葉,重重地倒在了沙發上。那股突如其來的沖力讓沙發也向後挪去,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你知不知道,你莽撞的行為會讓警方盯上我們?”季琪琨從牙齒裏咬出聲音。
魏芷倒在沙發上,散落的黑發遮住了她的面龐。過了半晌,她才慢慢擡起頭來,黝黑的眼眸僵直地盯着上方的季琪琨。
“老公,你在說什麽?”她慢慢站了起來,刻意地拉近了和季琪琨之間的距離,“我們家附近死了人,雖然不知道死的是誰,但可能死的兩個人,都是我從前的同事。我肯定想去打聽看看,想知道死的到底是誰啊。”
“難道你不想知道死的到底是誰嗎?那兩人都是你曾經的員工啊,更別說,有一個還和你有仇怨。如果死的是她就好了——難道正常人不該這麽想嗎?”
季琪琨的眉頭緊鎖,眼中的怒火卻在魏芷的話音落下後逐漸消退。他盯着魏芷那張略顯蒼白的臉龐,看着她刻意拉近的距離和那雙帶着些許無辜與困惑的眼睛,忽然意識到她才是更傑出的演員。
她的行為在兇手身上是反邏輯的,在普通人身上,卻又是合乎邏輯的。
他太緊張了,亂了分寸——翁秀越死的太匆忙,太出乎意料,而魏芷的殺人手法又過于簡單粗暴,他根本沒有做好準備。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定要找回他真正的狀态。只有這樣,他才能再一次地逢兇化吉,逍遙法外。
“老公……”魏芷的低聲呼喊打斷了他的思考,他回過神來,發現魏芷看着他的眼神裏露着埋怨。
“對不起,老婆,是我剛剛太着急了。”他的笑容中帶着一絲牽強,試圖牽起魏芷的手,“老公也是擔心你出事啊。”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啊——”
“那你要怎麽證明?”
季琪琨的表情被這熟悉的話語凝固,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雙漆黑的眼眸已經如深不見底的黑洞,将他整個注意力都吞噬進去。
魏芷捧住他的臉——她剛從室外回來的手,冷得如同停屍間的金屬臺面,那種冰冷不是來自外界的溫度,而是直接穿透肌膚,觸及靈魂深處的寒意。她的手輕柔但不容拒絕地捧着他的兩頰,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視線之內,黑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瞳孔,冰冷地注視着他。
“你剛剛推了我,我很難過。”她的聲音低沉而平穩,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層下傳來,“你真的愛我嗎?還是你只是在利用我,去殺掉你讨厭的人?”
魏芷的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冰冷的刀刃,季琪琨本能想躲開她冰冷的觸碰和目光,但僵硬的身體卻一動不動。
他必須安撫住她。
“我愛你這件事還需要證明嗎?我身邊的每個人都知道我有多愛你,你是我心中的唯一。你這樣說,讓我覺得很失敗,好像我對你的好都被你無視了一樣。”季琪琨說。
往常這個時候,魏芷就會停止質疑,轉過頭來安慰他,給出肯定的支持,但這一次,她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
“是嗎?”魏芷說,“那你給唐秘書打個電話,就說你要休假在家陪我。”
“為什麽突然休假?公司裏的事情沒有忙完,警察也可能盯着我們,這時候休假,太引人懷疑了。”季琪琨強笑道。
“我太累了,這段時間我的精神一直緊繃着,我需要你留在家裏陪我。”魏芷說,“如果你答應我,今天晚上我就把車開出去,把後備箱裏的東西埋了。”
季琪琨的耳朵立即豎了起來:“你打算埋哪兒?”
“……我可以告訴你,那是我找了一個星期才找到的地方,但你确定要知道?”魏芷問。
季琪琨遲疑了。
關于屍體的事情,他知道的越少越好,一時沖動親自動手清洗血跡,已經讓他處于不利位置,如果再沾上抛屍,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算了,我相信你,老婆。”
“那你休假在家陪我嗎?”魏芷執着地追問。
為了讓她盡快處理後備箱的屍體,季琪琨不得不答應她的要求。
“今晚先不要去,再等等看,等水站的警員完全撤去,再開車出城比較保險。”他說。
“我都聽你的。”魏芷說,“你什麽時候給唐秘書打電話?”
此時,季琪琨仍沒有真正了解魏芷的意圖。
直到她明确地提出,需要他在電話裏對唐秘書說明,是他主動想要休假陪她,而不是在她的軟磨硬泡下,才被迫休假陪她。
“這有區別嗎?”他強挂的笑容也快維持不住。
“是啊,沒有區別。”魏芷抱住他的一只手臂,親昵地對他笑道,“所以,快打電話吧——”
在那雙帶着笑意,卻不知何時就會轉為冰冷的眼眸監視下,季琪琨被迫撥通了唐秘書的電話。
“喂,小季總?”唐秘書甜美的聲音從擴音器裏傳出。
“……是我,前段時間工作太忙,我過幾天打算休假,在家裏好好陪陪老婆。公司裏的事麻煩你幫我處理一下。”
“我明白了,小季總打算什麽時候去?”
“下周吧。”
唐秘書的聲音變得驚訝起來:“下周?可是下周已經安排了好幾個會議,都是小季總您之前批的時間,大季總那邊也通知了,各部門經理也都協調好了……”
季琪琨祈求地看了眼魏芷,沒有從她臉上找到通融的痕跡。
“你代我參加吧,把會議紀要之後傳給我。”他抑壓着對魏芷的惱怒,低聲說道。
“這……我知道了。”唐秘書苦笑着說。
挂斷電話後,他冷冷地看着魏芷。
“現在你滿意了?”
魏芷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難以捉摸的笑容。這種笑容不是出于惡意,但帶着明顯的愉悅,像是一個知道自己占了上風的孩子,開心地注視着對手的困惑與不安。
“确認老公還愛着我,我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她乖巧的面容和甜蜜的聲音,只讓季琪琨感到遍體生寒。
從她的臉上,他看不到任何殺人後的後怕。
曾經,季琪琨限制她的社交,逼她與家人斷絕關系,從職場離職,為的就是将她陷于無依無靠的境地,那時的他怎麽也想不到,她的一無所有,在某一天會成為壓迫他的優勢。
他的籌碼太多太重,反而成為桎梏他的鐐铐。
他有聲望,有財富,有年輕和健康,距離将資産數十億的上市公司收入囊中只剩下最後一步,他不甘心因為魏芷的一次沖動,淪為茶餘飯後的閑談。
而魏芷,什麽都沒有,也就什麽都不怕。
在悄然無息中,強弱之勢已經易位。
魏芷提起餐桌上的購物袋,一如尋常地走向廚房中島。
“老公,你到底是想吃甲魚湯還是燒甲魚?”她若無其事地說,露着溫順如羔羊的神情。
但他再也不會将她視作羔羊了。
季琪琨注視着她的目光帶着幾分冰冷,又隐含着一絲忌憚。
接下來的三天,水站都有警察出入。
除了張開陽上門問詢的那一日,季琪琨開出了黑色奔馳,之後的兩天時間,後備箱緊閉的奔馳都始終停在地庫裏。
他越是控制自己不要去想,腦海中就越是會浮現出正在腐爛的翁秀越的身影。
那些保鮮膜和活性炭,真的能夠封住屍體腐臭的氣味嗎?
每天上班時,他都會在地庫中難以控制地深呼吸一口氣,檢查空氣中是否有腐爛的味道。
第四天,警察終于完全撤離了水站。
季琪琨故意留在公司加班,試圖與抛屍事件劃清界限。他對魏芷的信任已經動搖,無法預料她接下來會做什麽。他屢次查看手機,每次聽到唐秘書推門而入的聲音,都讓他心跳加速,以為是警察找上門來。
如果時間能倒流,他絕不會親手清洗箱子上的血跡,也不會請求魏芷除掉翁秀越;更早一些,他甚至不會選擇魏芷作為祭品。
人生三十年來,季琪琨首次感到深深的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