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路肆和安知行約在了一間茶館見面,茶館是一處隐在城郊的四進四合院式屋舍改建的,但安知行約在這裏,單純只是因為他稍後還要趕飛機。
積雪被清得幹淨,只餘石板路兩旁的植物上的壓着一點點的白,在雅黑素淨的裝潢裏顯得尤為清冷脫俗。
約好的雅間在後院,路肆跟着侍應生的帶領,穿過廊道越過連接前後院的垂花門時,剛好碰上恰好也剛到要侍應生領着去雅間的安知行。
穿着一身清肅端正的黑色大衣,內裏搭着襯衫和馬甲,領帶正貼着中線,黑色的西裝褲褲線熨燙得筆直清晰,正式得一絲不茍,俨然一副稍後還有事情忙碌的模樣,讓人一時分不清究竟是氣溫更低一些還是他身上清冷的溫度更低一些。
路肆雙手插進大衣的兜底,脖子上還圍着出門前安知鹿特意給她圈上的圍巾。
視線跟朝他看過來的安知行相觸了一瞬,偏頭朝領着自己去雅間的侍應生點了點頭示意:“剛好遇上我約的人了,我們一起過去就好,辛苦你了。”
安知行聽見了他的聲音,偏頭移目向他看過來,視線在他空無一人的身後偏了偏,很快收回,略略朝他點點頭。
新中式風格的雅間裏,路肆安和知行相對坐着,素雅的黑色胡桃木長方桌上,剛沖出來的茶水,水汽幽幽轉轉,泡完茶的侍應生斂目站在一旁翻動照看着爐子和架子上烤着的鮮果,旁邊的焚香煙熏熏袅袅。
路肆輕啜了一口微燙的茶水,微苦回甘的清香在唇齒間蔓延,擡眸看了安知行一眼,片刻後,率先開口:“你看起來,好像很困惑。”
斂眸彎了彎嘴角,輕笑了一下,“這不太像我了解的你。”
路肆的語氣雖不及熟稔,但也沒有在安知鹿面前表現得客氣和乖順,安知行沉默了片刻,沒有直入主題,語氣有些冷淡:“她怎麽沒有來?”
路肆聳了聳肩,攤手,理所應當地開口:“你沒有約她啊。”
“我說了,如果她想跟着,也可以一起。”
看着安知行依舊一副淡漠的表情,像以往對待安知鹿一般,路肆勾着的笑裏漸漸染上些沉郁,他真的讨厭極了這人這種冷漠得傷人不自知的态度,偏偏他還永遠一副理所應當毫無自覺的模樣。
“她說不想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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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行刮着茶盞裏茶葉的手頓了頓,擡眼看向路肆,視線在他嘴角似有若無的笑上停了停。
溫潤細膩的清香入口,掩蓋了茶葉特有的苦,“是不想出門……還是不想見我?”
安知行的語氣沉靜中難掩落寞,垂目看着茶盞蓋上軋着的清雅花紋,難得地流露出來些落寞和受傷。
路肆盯着看了一會,忽然哂笑了一聲:“安知行,我跟你說過你會後悔的,你果然後悔了。”
支手在桌上,撐着頭好整以暇地看着安知行的表情,路肆覺得自己的惡趣味有些惡劣,尤其是看見他這副漸漸開始意識到失去了些什麽的模樣。
垂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無意識地輕敲着桌面,無聲也沒有什麽節奏。
剛住到安家的那一年,他親眼看着小姑娘是怎麽期盼着‘哥哥’的關愛的,‘哥哥’這個稱呼,在最開始,只屬于安知行。
甜甜膩膩的,全身心依賴着的,光是看着安知行喊着‘哥哥’,安知鹿眼睛裏的笑都會變得更期待和滿足。
安知行偶而回來的那一兩次,叛逆乖張的小姑娘收斂起一身尖刺,乖乖巧巧地跟在安知行身後,小心到近乎唯唯諾諾。
可惜從來沒換來安知行的腳步哪怕停留一瞬。
他想要的安知鹿的那些依賴、信任和親昵,在安知行他們的眼裏,是懦弱、是長不大,是一文不值的庸者的表現。
現在,終于失去之後,才學會後悔嗎?
桌上的茶盞适時地被侍應生斟上,爐子上熱水滾動的聲音重新響起,安知行沉默了下去,偏了偏頭,視線透過窗棂看出去。
雅間臨窗外面,是一片沉靜灰朦的湖面,沒有波瀾,對面是另一座小亭子,水面上有隐約的霧氣,亭子也在那灰朦的水汽裏,有些模糊。
被路肆一語戳中自己隐隐的那股情緒,安知行反倒覺得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手指指腹摩挲着溫熱的茶蓋,想起來少年時跟着導師從首都回桑陽交流,安知鹿知道後,主動提出盡地主之誼,幫他接待,也跟了過來。
安安靜靜的、才剛上初中的一個小人,妥帖地替他們一行人安排了所有瑣碎的事宜。
後來……
安知行眉眼怔松了一下,記憶像湖面上的水汽,霧蒙蒙的一片,一向記憶力優秀的大腦居然想不起來他自己當時的反應。
只記得後來臨走前,還叫着常相思的路肆忽然冷冰冰開口,對他說的一句話——‘你這麽對她,不怕以後後悔嗎?’
當時不以為然的自己,命運的回響擊中此刻正悵然若失着的他。
等侍應生又安靜地退回一旁,路肆才繼續開口:“我當時就跟你說過,你未來一定會後悔這麽傷她的心。”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恰好透過熱水鼓動的聲音透過來,安知行沉沉地對上路肆含着輕松笑意的視線,抿了抿唇語氣有些不悅:“你好像,在看我笑話。”
“很開心嗎?”
路肆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點頭,擡了擡眉,但眉目間沒有嘲笑和惡意,坦然到甚至有些嚣張:“我以為你這麽聰明和理性,早就看出來了。”
“我确實是在看你的笑話,因為曾經的我,很羨慕也很讨厭你。”
擁有他想要的,卻棄如草芥,安知鹿想要的不多,卻從來沒有得到他們的滿足。
“不過……”
說着,路肆收斂起嘴角的弧度,抿了一口茶水,見到那雙跟女孩極其相似的眉眼裏錯愕又沉默,頓時有些索然無味:“倒也不至于開心,無論怎麽說,你們和知鹿的牽連在那裏,知鹿說到底,也還是在乎的,你們會難過,知鹿也會。”
安知行怔愣地擡頭看他,看着他說起安知鹿,張了張口:“我以為……”
木楞着的樣子全然看不出這位居然是所在行業的領軍人物和先驅者。
路肆撇了眼,差點要氣笑了:“你以為——安知行,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愣?”
“知鹿她那樣軟的脾氣,如果不是悅姨和安叔他們這次實在太理直氣壯,掌控她的意思太過分,以她的性子只會按着她的節奏,一點點地做着和你們之間的情感切割,不會一下将所有的委屈爆發出來。”
“她是人,就算沒有達成你們那些奇葩的預期,也是有着自己思想的成熟的人。自以為是地覺得為了她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給她安排她自己的人生。”
想起安知鹿每一次抱着期待去見他們,最後又總會難過,路肆深深呼吸,哂笑了一下,終于是有些尖銳,“說真的,你們有真的關心過她麽?或者說,你們的關心,是她想要的嗎?”
說完,路肆才覺得自己有些沖動了,緩了緩心裏郁起來的那股氣,移開看着他的目光。
看着安知行那副沉默到整個人像灰了一個亮度的模樣,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安知行腦子不會真抽了吧?看起來居然真的聽了進去了。
收起支在桌子上的手,坐直了一些,有些不自在:“那什麽,我話說得有些過了。”
安知行啞然無聲地沉默着,路肆皺了下眉,有些懊惱,還想着等會回去給小鹿交代過程的,結果沒控制住情緒欺負人哥哥了。
但他說的本就是以他視角之下所看見,所謂局中人迷,旁觀者清,安知行的悔意在他看來,比不上安知鹿曾經受到過的傷害的萬分之一。
只是安知鹿會希望看見,也還是會期待。
在安知鹿面前,就像他自己一樣,他和安知行都是幸運的。
安知行微微晃着手裏的杯盞,深深看了他一眼,開口時,聲音有些晦澀:“她真的沒有讨厭我?”
“她為什麽要讨厭你?”
安知行轉着茶盞的手一頓。
*
路肆和安知行約的地方離家裏有些遠,再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飯點了,一打開門,客廳裏空無一人,從廚房裏冒出來個小腦袋。
安知鹿聽見門口的聲音就知道是他回來了,連忙将鍋下的火關小些,探頭看玄關處:“你回來啦?”
為了做飯方便,她換下了穿着的毛絨睡衣,換了套寬松簡單的居家服,身前還不忘套了條圍裙:“可以吃飯啦,我做了一個芋兒雞,一個蒜苔炒肉,還有一個白灼菜。”
空氣裏滾動着芋兒雞的濃郁香味,安知鹿紮着松垮随性的丸子頭,手上還拿着一雙筷子,興沖沖地小跑到路肆面前,一副要求表揚的得意小模樣。
看見他手上還拿着包紙袋子,“這是什麽?”
家庭的溫馨和愛人的甜蜜同時砸過來,路肆緩了緩,才回答安知鹿的話,将手裏的紙袋子打開:“回來的路上看見的,剛好新的一鍋出鍋,還熱着,我就給買了點。”
袋子剛一打開,一陣香甜的氣味湧出,是糖炒栗子,晶瑩透亮的一顆顆,裝了一半,看着很粉糯香甜。
安知鹿伸手捏了一顆出來,糖炒栗子已經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露着裏面飽滿的肉,輕輕一捏就能打開。
塞了一顆進自己嘴裏,還不忘再塞了一顆進路肆口裏,甜而不膩的味道一下子就滿足了味蕾,“你應該好久沒吃過了吧?我也好久沒吃了。”
“對了,安知行上飛機了?”
安知鹿吃着,忽然笑了下:“他剛給我發了句對不起。”
笑聲裏思緒萬千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