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秦麗挽的插花技術很精湛,安知鹿眼看着她漫不經心地随意擺弄幾下,花瓶裏的花束就成了型。
鮮花高低錯落,不失儀态地在花瓶中怒放着,天然又不顯雜亂。
在花瓶中怒放着,像是一副色彩飽滿且極富張力的畫作。
很容易就能讓人感受到插花者對生活和生命的熱愛。
安知鹿探身按在桌子邊上,伸手輕輕撫了撫和諧又充滿活力的花束,“真神奇……舅媽好厲害。”
嬌嫩微涼的觸感在指尖輕輕掃過。
如果這種搭配運用到她的小人偶身上,應該能讓風格和表達更加豐富一些吧。
安知鹿還若有所思地想着,随手拿了個橘子掰着,腦子裏順着花的靈感開始不斷發散起來。
沒有任何防備心地掰了一瓣吃進嘴裏,咬了一口,酸澀直接在味蕾上炸開。
旁邊秦麗挽正和路竹笙輕聲聊着天,恰好問着路肆話。
路肆一無所覺,只看見安知鹿的身體忽然顫了一下,伸手順了順她的背脊,掌下的身體在細微顫抖着,“怎麽了?”
安知鹿垂下頭眨眨眼睛,飛快把眼裏酸出來的晶瑩壓下去,擡頭,朝他笑了笑,笑眯眯地塞了一瓣進他的嘴裏,期待地看着他的表情。
酸澀的汁水一下蔓延在味蕾上,路肆不動聲色地咽下,眼睛眯了眯,眼神危險地在她臉上流連了幾秒。
安知鹿心虛地拍拍手,往一無所知的秦麗挽那邊坐近了一些,遠離路肆可以伸手抓住她的範圍之內。
親親熱熱地挽上秦麗挽的臂彎,“舅媽,你們在看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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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麗挽和路竹笙兩人中間擺着本相冊,相冊裏多是一個年輕女人的照片。
“這是?”安知鹿似有所感。
“小肆媽媽的照片,鹿鹿應該對她沒什麽印象吧?”秦麗挽小心地摸了摸那上面的女人。
安知鹿貝齒輕輕磕在下唇上,唔了一聲:“我好像沒怎麽見過。”
路肆也坐了過來,伸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她的耳垂:“你很小很小的時候見過她。”
顧不上耳垂,安知鹿回頭詫異看着他,很是不敢相信:“你說什麽?”
卻見他目光晦暗地落在相冊上,眼睛裏有化不開的濃墨,像是懷念,又比懷念多了些厭惡。
路竹笙疑惑地看了過來:“你們以前是鄰居啊,小肆沒跟你說過?”
安知鹿徹底懵了,愣愣地搖搖頭,伸手攀上路肆的臂彎:“真的嗎?怎麽從來沒有聽你說過。”
猝不及防對上安知鹿清澈純淨的眼睛,眸底滿滿的詫異和好奇。
路肆怔松了一下,想起童年那段陰郁的日子裏,好像也是這麽一雙眼睛把他頭頂上的陰雲給撥開的,忽然笑了起來:“小鹿想知道?”
男人輕彎起的笑眼就在眼前,輕輕然地勾着,安知鹿晃了下神才一下松開手,重新拉開距離,輕咳了一聲,“我就問問嘛。”
照片上的路蘭韻還很年輕的樣子,安知鹿對她的印象很少,唯一的一面還是她回來接常相思出國的時候。
可那個時候她已經是一副紅顏枯骨的模樣,剪裁細指入微的一身西裝套在她身上,空空蕩蕩,瘦得觸目驚心。
秦麗挽伸手摸了摸那張照片,沒好氣地瞪了故意逗安知鹿的路肆一眼:“小鹿那時候還小,忘記了很正常。”
但她沒再多說什麽,有些故事,還是讓小兩口自己說比較好,又翻開一頁,這次上面多了個小男孩。
“鹿鹿看,這是路肆小時候”秦麗挽遞給安知鹿看,輕輕柔的笑裏有些懷念:“我還以為,她把這些也都燒了,沒想到小肆你還留着。”
可惜只留下了一小部分,薄薄的一本,概括了路蘭韻的一生。
重量并不大的相冊移到了膝蓋上,安知鹿歪頭認真看着照片上的人,找不到任何的記憶。
回想小時候,好像只能看見關緊房門,還有身邊用力牽緊她,不讓她去打擾爸爸媽媽和哥哥的阿姨。
照片裏小孩臉蛋瘦得不行,顯得濕漉漉的眼睛更亮了一些,穿着一身幹淨稚嫩的白校服,笑得乖巧可愛又陽光。
跟現在的路肆相比,毫無相像之處,眉眼中反倒能找到些常相思的痕跡,只是常相思要更壓抑一些。
聽見秦麗挽話裏的字眼,安知鹿皺起眉,不解地看向路肆:“燒?為什麽要燒掉?”
見秦麗挽和路竹笙的目光都放到了路肆的身上,安知鹿又扭頭看他,茫然又疑惑。
秦麗挽起身,朝路竹笙招招手,“老路,陪我去拿東西。”
多年夫妻的默契,路竹笙一下就懂了秦麗挽的意思,起身悠悠然地半扶上她的腰,兩人相伴着離開了客廳上了樓,給他們留出些空間。
玩着游戲的路羽陽還窩在角落裏一無所知,見他們離開也只是撇了一眼,看見安知鹿手上的相冊,手上激烈的動作一下頓住。
輕咳了兩下,忍住心裏對那對不靠譜的爹媽的吐槽,從兜裏摸出了耳機帶上。
安知鹿又翻了幾頁相冊,薄薄的一本很快就翻到了最後一頁。
小男孩的身影只出現了寥寥幾次。
路肆無奈地彎了彎唇,回答她之前的問題:“可能她是想徹底跟這個世界告別吧,她想把所有的照片和回憶都燒掉。”
“等我發現的時候,以前的照片就只剩這麽些了。”
就像他把名字改了一樣,他能理解路蘭韻的做法,只是,作為血脈親人,他接受不了,還是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留下了最後的一些。
“那我們小時候是什麽時候見過?”照片裏的小男孩很陌生,安知鹿完全沒有見過的印象。
她還以為他們第一次見是她剛上初中,他來家裏寄住的時候。
“比那要早得多。”路肆想了想,輕笑了出聲,“好像也是那時候的差不多十年前。”
“那時候你連說話都還是奶聲奶氣的,鬼機靈得不行。”
安知鹿想了想,放棄虐待自己的記憶,不指望那個三四歲左右的自己能記住什麽了。
又把相冊往前翻了翻,看回那個容貌精致笑容燦爛的女人,鏡頭裏的她笑得很開心很幸福。
“你媽媽好像也是個很喜歡拍照的人。”
沒有看那本被他早就熟記于心的相冊,路肆一手撐着頭看着安知鹿的側臉,一手手指輕輕繞着垂在她肩上的頭發。
看着女孩溫軟可愛的側臉,心裏因為那些回憶翻湧起來的陰郁才能壓下,給她解釋道:“是我的伯父喜歡,這些……都是我的伯父給她拍的,後來跟我父親在一起之後,她就很少拍了。”
如果不是這本趁路蘭韻因為鎮定藥睡着後,從壁爐裏搶救回來的相冊,路肆其實也不會窺見路蘭韻和常瑾瑜之間的故事。
說着,苦笑了一下,“我父親說得挺不錯的,雖然我是他的孩子,但我好像更像我伯父一些。”
“可能,這也是我媽媽希望我長成的模樣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眉眼微微下垂,安知鹿緊抿着唇,認真地看着他,淺眉微微皺起來,她想不懂為什麽他會這麽想。
他在笑着,可是這個笑好苦,像是沼澤裏緩緩綻開,又無力地被凝滞漸漸吞沒。
安知鹿的臉色漸漸變得嚴肅,看照片時的輕松和欣賞被擔憂取代。
看向路肆的目光裏帶着困惑和探究,直直地看進路肆的眼底,摸索着他隐藏在愛意下面暗淡的那個他。
她的路肆哥哥怎麽會是按別人所期待的樣子長成的。
被她突然這麽嚴肅認真地看着,路肆喉結滑了滑,有些拘束地緊張起來,“怎麽了,寶寶?”
擡手虛虛地扶上她的後腰,身體有些僵硬。
“你是路肆,你不是誰,也不是像誰,是你自己希望你是這樣的自己。”
“哥哥,你在否定你自己的意願,否定你的成長。”
“你沒有忠于你自己。”
路肆茫然地眨眨眼睛,沒有理解她忽然到無厘頭的指責,“因為、因為我只忠于你啊。”
安知鹿很是不解地搖搖頭,眼睛盈滿困惑,眉頭難過地擰成死結:“哥哥,這樣不對,你不該是這樣的。”
她在為他感到悲傷。
敏感和愛意應該是生活的養料,而不應該是困住他的牢籠。
突然之間,安知鹿理解了為什麽明知道路肆深愛着她,可她還是這樣的不安。
路肆的愛,在托舉着她的幸福感,可也在壓着他下墜。
他生病了。
他以為他好了,她也以為只要她和他在一起,就會好了。
可是他沒有,可是問題不像她想的那麽簡單。
他和她都是一樣的。
沒有得到過健康的愛的人,又怎麽會健康地去愛別人。
路肆的病,不是單純地來源于他們的分別,路阿姨帶給路肆愛的能力,也帶給了他為愛燃燒自己的理解。
想通了這些,安知鹿不安地舔了舔下巴,喉嚨像被塞進了一個紅酒瓶塞子,濃烈複雜的情緒全然堵在了嗓子眼裏。
“鹿寶,別哭,我很好,我們都會很好的。”路肆輕輕扶上她的眼周,他感覺到了,她很傷心,很傷心。
溫潤幹淨的指腹微微顫抖着,覆在眼周邊上。
安知鹿抿了抿唇,倔強地吸了吸鼻子,聲音裏尤帶着些鼻音。
“我在變好,是你沒有。”
“又騙我,大騙子。”
“我不需要你為我犧牲很多很多,也不想你因為我而顧慮着什麽。”
就像他的工作,安知鹿對德語再不熟悉,也能聽出一些詞句。
明明他的朋友三天兩頭打着電話給他打聽着他的工作計劃,明明他早晚閑着沒事會學習各種鏡頭。
明明他那麽熱愛相機和鏡頭,就像她熱愛着她的人偶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