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電話那頭似乎還能聽見那人跟助理交談的聲音,雷厲風行、絲毫不拖泥帶水。
偌大的工作室裏,只有工作桌上的小臺燈發散着弱小的明黃光芒。
安知鹿等到眼睛微微發澀,才等來電話裏正跟助理交談着的人的一個停頓。
大夢初醒一般眨了下眼,安知鹿适時開口出聲,“媽媽,有什麽事嗎?”
那邊的交談聲徹底停下。
江悅才發現電話已經通了:“快新年了,我跟你爸爸今年新年要去國外談合作,明天吃個飯就當提前聚一下。”
“安知行也回來了?”
“你哥沒有,他的項目還沒完成。”說着,江悅像忽然想起些什麽,“對了,你小時候住家裏的那個相思哥哥回國了,明天也會來。”
“行了,明天晚上我讓司機去接你。”電話另一頭的助理似乎提醒了句什麽,清脆的電話挂斷音随之傳來。
幹脆地不多花一秒鐘,淩晨兩點多的時間點,甚至不多問一句。
安知鹿深深吸氣,想起江悅話裏的另一個重點——
相思哥哥……?
*
江悅安排的司機一如既往地準時來接安知鹿。
他們身邊工作的人跟他們一個樣子,像設定好的程序一樣,講究效率,幹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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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記憶中,關于家人的記憶割裂又重複,單調地永遠只有那幾個場景。
關緊的書房門和飯桌上不溫不火寥寥幾句的問話是最稀少而深刻的記憶。
在更多的記憶裏,她像被遺棄的失敗實驗品,被遺忘在空蕩到腳步能夠回響的家裏,與恪守本分的保姆阿姨面面相觑。
他們嚴肅克制,不見溫情,是事業上的強者,是社會上的精英,是人生的掌控者。
她不是他們想要的孩子,安知行那樣的才是。
智商拔尖,目标明确,野心和鋒芒畢露,又擁有足夠的能力和耀眼的天賦。
仿佛生來就知道自己的價值為何,并順利且堅定走着自己的人生。
也因此,無欲無求,清冷無情,七情六欲似乎不該也不會沾染上他。
至于她,在這個家庭裏,是意外,也是異類。
車子平穩地停下,司機的聲音打斷了安知鹿的悵然,“小姐,到了。”
被侍者引着到約定好的包間,安知鹿毫不意外地看見許久未見的父母依舊沉浸在似乎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工作裏。
發尾燙得微卷的鎖骨發讓女人的氣質幹練中透着優雅,耳上精心搭配的巴洛克珍珠耳墜中和了她身上銳利如鋒的氣質,知性的張揚中不失沉穩。
泛藍的防藍光眼鏡下的那雙眼睛,映着電腦屏幕泛白的藍光,電話在一旁開着,聽着電話裏的人的彙報。
安明德站在窗邊打着電話,察覺到安知鹿的存在,擡眼掃視了一下。
他的目光複雜了一瞬,很快又恢複平常,神色嚴肅地繼續着電話裏的工作。
那雙在安知鹿的眼睛裏從未舒展過的眉蹙得更深了,川字溝壑在他那張威嚴肅然的臉上透着壓迫感。
那一抹變化落入安知鹿眼中,眼底已經有幾分了然。
出門前随便套得小黑裙和外套簡約随意,也因此少了些精致和淑雅,顯然沒有讓注重細節的他們滿意。
更何況……
最近發生過的事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安知鹿斂眸樂觀地想着,他們應該不會再想着讓她跟張淩韋繼續接觸下去了吧?
安知鹿有些好奇他們的反應,沒有打擾他們的繁忙,隔着兩個位置,安知鹿從善如流地坐下。
明熾的燈光灑在冷白的大理石臺面上,包廂裏的暖氣似乎開得有些低了。
下車後透進身體裏的寒在此刻隐隐向外滲着。
安知鹿無聊地把玩着手機,顯得忙碌十分,實際上不過是把聊天界面點開又關掉。
既然這麽忙,又何必特意叫她出來吃飯呢,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把她扔在家裏了。
孟詩寧拉的小群裏消息格外火熱,光是安知鹿把弄的這幾下,未讀消息就顯示有幾百條。
忙着手裏工作的兩人還沒有結束的意思,耐心在沉默裏漸漸消退,安知鹿随手點進去開了劃了劃。
孟詩寧一向愛玩,這會已經在籌劃起下周的跨年露營,正點着人數。
安知鹿順手也敲了行字‘我也去’。
安知鹿這一忽然冒泡又炸起新的一輪消息轟炸,剛粗略掃了幾眼。
電腦合上的輕微聲響和背後包間門被敲響的聲音同時響起。
細白的手指在鍵盤上頓住,屏幕泛着的白光盈着本就冰涼的手指更加瑩白。
包間門很快被人從外面打開——
“安叔,悅姨,好久不見。”
餘光裏一道黑色的修長身影緩步從身邊掠過。
寬肩窄腰,高大挺拔,一身穩重成熟的黑色西裝,似乎把戶外的冷氣都裹挾了進來。
聲音沉啞穩重,隐隐有些禮貌的笑意,似乎有些熟悉。
江悅的目光柔和了一瞬,懷念流露,依稀透過眼前身形高大的青年看見了故人的身姿,笑着招呼來人:“小思,回來多久了?鹿鹿,快來跟你相思哥哥打招呼,你小時候哥哥可沒少給你補習呢。”
青年的母親路蘭韻是她幼年起的朋友,她的前半生裏,對方的身影無處不在,如同雙生花一般。
只可惜,佳人命薄。
是熟悉又陌生的臉。
安知鹿呼吸微微一窒息,旋即不能忍受的尴尬瘋狂翻湧,頓時有些失态地瞪大了眼睛,“!”
怎麽會是他?!這人怎麽變化這麽大。
想起昨晚酒吧的相見,安知鹿心下忐忑,她昨晚的風格不論是現在還是當初都差別那麽大,他應該沒認出她……吧?
這麽一想來,她和他的上上次見面鬧得僵硬難堪且狼狽,可結果上次見面,她又暗戳戳上去搭讪了人家……
安知鹿的眉微微皺起,對昨晚忽然的興起懊惱萬分。
孽緣!八輩子欠款沒還清的孽緣!
見到女孩似乎是有些尴尬地移開視線,可愛的微表情盡收眼底,路肆眼眸輕輕彎了彎。
她的小動作還是一樣的如記憶中的靈動狡黠。
江悅對路肆和顏悅色得與在他來之前判若兩人,“得有好多年沒回來了吧?有什麽記得跟悅姨說,知道嗎?在路家那邊還适應嗎?”
江悅溫聲關切的了解着青年小輩的近況,路肆回應地禮貌又不失親近,如同對待一位親近又敬重的長輩。
好不容易從尴尬中解脫,安知鹿登時又被這嫌少見過的溫情給惡心得一激靈。
上一次見她這麽溫柔是什麽時候來着?
耐心徹底耗盡,抖了抖胳膊,不耐煩地瞥眼,“虛僞,惡心。”
明明不是多麽重視感情的人,搞個這麽溫情的氛圍磕碜誰呢。
聲音不大,但在并不吵鬧的包間裏顯得突兀。
安明德的臉肉眼可見地黑了,低聲呵斥,“安知鹿!”
江悅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悄悄地瞪向那個坐姿随性不着正調的女孩,“鹿鹿,給相思哥哥道歉,怎麽能這麽沒有禮貌呢?”
這孩子怎麽越發沒有教養了,當着客人的面鬧什麽,要是傳出去還不得以為她不會教養。
“相思哥哥?”
安知鹿饒有興致地端詳起路肆的臉,無形的較量在沉默的分寸間隙裏展開。
如有實質的目光在包廂明亮的光線下肆意游走,終于細細欣賞着昨晚昏暗淩亂燈光下沒徹底看清的美色。
比起年少時清瘦沉默的他,如今的路肆顯然像是換了個人一般,質感優秀的黑色西服勾畫出寬肩窄腰,結實強勁的肌肉恰到好處,多一分健壯少一分清瘦。
少年的身影在端詳中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陌生而健康優越的男性氣息,強勢又暗斂桀骜不馴。
路肆垂在身側的手臂肌肉微緊,那道目光像是無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髒掌控着他的呼吸。
微舒了一口氣,眼眸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等待着女孩的下文,“嗯?怎——”
“不認識,忘記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女孩輕淡地打斷,語氣平平,昨晚的好态度也不複存在。
安知鹿嘴角彎起的笑帶着明晃晃的挑釁和戲谑,“我可就安知行一個哥哥,可不是哪撿來的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當我哥哥的。”
在江悅面前,安知鹿毫不掩飾地展露惡意。
江悅以為這是她對自己的挑釁,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神情有些僵硬,“安知鹿!你的教養呢?!”
路肆攔下江悅的怒氣,深深地看了眼安知鹿,旋即不在意地笑了下,“悅姨您別生氣,我跟知鹿都多久沒見了,我出國那會知鹿還小呢。”
臉上勾起寬慰的笑,順勢三言兩語地說起母親還在時的往事。
江悅的怒氣更多是為了展現給路肆看,路肆這般開口,顯然是不在意。
她也就順勢順着臺階下,“那時候她都快上高中了還小,也就你慣着她。”
安知鹿聳聳肩,一副‘說了你又不愛聽’的無奈模樣。
頂着兩人冷怒一人含笑的三道目光,怡然自得地夾起桌上精致卻在談話間漸漸失去熱氣的餐點送進嘴裏,悠然品鑒。
絲毫不顧及除她之外的所有人皆還沒動筷。
江悅的胸口肉眼可見地起伏,就連寡言的安明德似乎都快要壓抑不住怒意。
以路肆為界,氣氛一半悠然一半沉抑。
“叮-”一聲脆響打破僵持。
在兩位長輩的目光聚焦之下,路肆仿若無覺地笑了下,劍眉銳利。
眸子裏興味濃濃,擡了擡手裏的杯子,“那,重新跟鹿鹿認識一下?我叫路肆,也是常相思。”
“如果小鹿不習慣,也可以還叫我相思哥哥。”
暗紅液體在路肆手裏的酒杯杯中潋滟。
安知鹿垂眸,手側的杯子被輕碰後,水波早就在他說話間平息。
——初中時見到這人,少年清瘦地幾乎營養不良,卻在遭受到她的惡意後依舊笑得清潤。
“我叫常相思,小鹿妹妹可以叫我相思哥哥。”
去你的相思哥哥。
惡心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