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一身黑的男人在這燈紅酒綠裏有些格格不入,開了些許暖氣的室內氣氛烘熱,但那個男人身周似乎自成一個空間。
黑色的風衣和暗灰色高齡內搭深沉成熟,眉骨豐朗冷峻,有如遠山冰峰一般的氣勢。
被他拎着的男孩一臉忿忿不平的不甘心,“肆哥,你別拉我!他王八的,惡心死小爺了!”
聲音憤怒到人群邊緣上的安知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羅維,率先招呼安知鹿的那人,哼笑了下,撇向張淩韋的眼神裏都有些嘲諷。
跟安知鹿講解道,“我聽了一耳朵,姓張的不知道抽的什麽風,想對那小子動手動腳,結果沒想到碰上了個硬茬。”
哪怕張淩韋瞞得再怎麽好,周圍人常出來玩的,哪能不知道他背地裏男女通吃的行徑,只不過因為這檔子事你情我願,大家都懶得戳穿他罷了。
安知鹿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那個身形挺拔的男人的側臉。
淩亂的燈光裏能看見他顴骨處有道明顯的紅痕,“那人臉上的傷也是他打的?”
羅維以為她說的是張淩韋和那火龍果色頭發的男孩,笑裏有些幸災樂禍,“哦,你說那啊,那不是,是拽着他衣領的那個男人揍的。”
“姓張的那鼈孫被罵得地心虛,想動手,結果給自己摔傷了,完了他又礙不住面子,急了就想上手,結果被人一拳給揍回去了。”
越說越想笑,羅維臉上的褶都毫不收斂,“他今天老倒黴蛋了,怕不是缺德事兒幹多了,也不看看對面人,那氣質一眼看過去哪像他平時玩的。”
“那男的一看就練過,你沒瞧着他剛才那架勢,一拳到肉,看得我都爽了。”
那小孩性子活躍像個小太陽一般,也是倒黴撞上了這麽個人渣,得虧性子不軟,身邊還有個硬茬護着。
安知鹿聞言,若有所思地咬一口手裏捏着的西瓜,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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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維沒得到這性子陰晴不定的大小姐的回話,早就習慣了也不介意,繼續樂呵着看樂子。
樂子好看啊,尤其是人渣的樂子尤其好看。
那邊的吵鬧以張淩韋身邊的狐朋狗友把他拉回自己卡座上為結束。
羅維悄悄移目看了眼旁邊這心大的主,見她似乎好像還沉浸在樂子裏一般,捏着快西瓜吃個半天,連嘴角看樂子的弧度都沒有變化。
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心噎地嘟囔道,“叔叔阿姨都不知道怎麽想,讓你跟那種玩意聯姻,這也就算了,你居然還肯點頭答應,心也是真大。”
安知鹿聽見了,嘴角勾了下,沒有說話。
鬧劇終于結束,路肆才松開拉着沖動少年的手,意識到自己的大衣在剛才沾染上了不少酒液。
劍眉輕微地皺了下,似乎有些不能忍受地脫了下來,随意地搭在手臂上。
簡約的純灰色高領針織衫,柔和掉他身上如深秋一樣的涼意,也将他寬肩窄腰的颀長身形很好地展現出來。
感受到周圍聚焦着的視線,路肆臉色更加繃緊,“路羽陽,走了。”
聽見自家表哥沒有什麽情緒的聲音,路羽陽虎軀一震,腦子裏連自家老頭書房裏的家法棍都想起來了。
雙膝登時差點軟下去,“哥哥哥,我錯了錯了,您別告訴我爸啊,我腿會被打斷的。”
路肆瞥他一眼,身上的氣勢壓迫感更強,“你爸說讓你來接我,你跑到酒吧裏接?”
“腦子被酒精泡透了?你家機場開酒吧裏還是你哥我天降哆啦a夢自帶瞬移,下了飛機門就是你這愛恨情仇刺激戰場?”
路羽陽心虛地像個鹌鹑,跟在身高腿長的表哥身後寸步不離,大氣沒敢喘一下。
幾年前那個跟家裏沒怎麽聯系的小姨因病離世的時候,他才半道撿了個哥哥。
這些年來自家表哥常年在國外,家裏他頭上的那兩尊因為小姨的早逝,對這個哥哥可是寶貝地不行。
要真讓他們知道他上一秒應下去給表哥接機,結果下一秒又跑酒吧還差點吃個悶虧——
別說禁足,腿都能給他打斷。
安知鹿走近才能依稀聽見他們的對話。
男人的側臉也更明晰了些,弧線流暢,豐朗銳利。
那道血痕有些礙眼,雖是讓他多些痞氣,但也像璞玉染塵,有些可惜。
就是這人嘴毒得有點破壞氛圍。
還以為是個冷漠酷哥,原來不止臉兇啊。
“喂,你要不要擦一下?”
酒吧的音樂恰好停頓了一下,甜膩嬌軟的聲音穿透過來,隐約透着的嬌蠻和傲氣讓路羽陽的心又是一顫。
別又是湊過來找他的吧啊?能不能挑個他哥不在的時候啊!
路羽陽心底一陣哀嚎,頭給搖成了個撥浪鼓,連聲婉拒。
安知鹿奇怪地瞥了眼這個活潑地過頭的年輕男孩,只看了一眼便不感興趣地收回。
酒吧裏的燈光還是有些昏暗,剛才離得遠,還看不太清晰男人的模樣,直到現在才算真正看清。
他的臉側沾染着的血痕,仔細一看并不是傷口,應該是在剛才推搡時擦到的。
深紅在線條流暢的臉上印着,眉骨英挺,鬓角修剪得銳利,鴉羽般的眼睫漫不經心地輕垂着,目光深邃。
如同暗夜月光下的狼王,光是讓人接近就已經感覺到壓迫感。
吵鬧的聲光電裏,眉眼壓着不耐,冷硬的模樣顯得又兇又痞。
如果能捏出這樣的一個人偶……嘶,光是想想就滿足得心尖發癢。
安知鹿絲毫不收斂眸子裏的欣賞,反正她又不是什麽真的淑雅大小姐,見色起意是很正常的。
路肆不常踏足這些鬧得心髒疼的地方,見着麻煩解決,捏了捏眉心壓下煩躁,轉身就準備離開。
猝不及防被人攔下,渾身的氣壓一下子變得更低。
沒注意到臉上的血痕,耐下性子垂眸看向來人——
入眼是一只幹淨纖白的手,捏着酒吧桌面上常見的抽紙,看上去卻似乎比紙更軟白。
“謝謝,不——”路肆毫不感興趣,視線漫不經心地在那只手上移開,敷衍着勾起一點嘴角就要拒絕。
話音在看清來人的那一霎頓住,女孩眸子幹淨純粹,并非他常遇見的那種觊觎。
霸道和嬌蠻下,是數年來在他夢醒時就會消失的清潤幹淨。
方才怼路羽陽流利地不帶卡頓的嘴一下卡了殼,嗓音有些失聲的頓澀,“不、不過,要擦什麽?”
霓虹錯落的光線裏,男人的目光讓她有些摸不着頭腦,深沉之下似乎流動着洶湧的暗流,夾雜着她看不分明的情緒。
安知鹿指了指自己的臉示意,“你的臉上有血。”
本來不過是突然心血來潮的想要認識一下,這樣的注視卻讓她有些在意起來了,不甚自在地錯開視線,“安知鹿,你好。”
路羽陽卻以為安知鹿是在看他,敏銳地感知到自家表哥身周似乎回溫。
登時又燦爛起來,對來人的态度也轉了個一百八十度,“路羽陽,這是我哥,路肆。”
音樂聲音又開始新的一輪轟炸,人群湧動着向舞池裏去。
混亂中,背後忽然受到一股力,安知鹿腳下一個踉跄差些沒站穩就要往前栽倒,下意識地閉眼驚呼。
“小心!”沉穩有力的手一下扶住,安知鹿緊閉着的眼睛睜開,入目是灰暗的一片。
溫熱的、有力的,如同山一樣沉穩的氣息有如同未生時的安全包裹。
安知鹿勉強克制住全身毛孔逸散着的叫嚣。
路羽陽關心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她驚醒一般地離開,摸不着頭腦地撓了撓紅色火龍果般的寸頭,“肆哥,認識啊?”
他哥這麽多年才剛回國,不應該啊,難不成是出國前認識的?
錯亂交雜的暗色燈光下,路肆目光沉沉,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
聽見路羽陽湊過來的話,喉結滑動。
路羽陽嗓門大,安知鹿也聽得見。
呼吸間,安知鹿不動聲色地斂藏好那點輕微但煩人的皮膚饑渴症。
抱起手退離這個暧昧到毛孔叫嚣着貼近的距離。
輕擡下巴,紅唇笑得張揚銳利,黑色的眼線勾得纖長,修飾掉了女孩本身清潤稚氣的眉眼,眼神清亮又不失驕矜,“現在不就認識了,初次見面,安知鹿。”
“你的臉,擦一下吧。”
-“哥哥,你答應過我要陪我上高中、考大學的,騙子!”
-“我讨厭你!騙子!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讨厭你!”
嬌俏的聲音漸漸和記憶重合。
路肆垂眸斂去眼底翻湧着眷戀,聲音低啞到差點被音樂蓋盡,“謝謝。”
-“哥哥,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就當從來,從來都沒認識過你。”
簡單柔軟的紙巾捏在手裏,似乎還有着她手間的馨香,并非草木的氣味,是記憶裏,溫暖細膩的缭繞。
不再沉溺那些細碎的回憶,路肆捏緊那張髒掉的紙巾,朝安知鹿輕點了下頭,克制點頭:“還有事嗎?”
“鹿鹿!阿寧她一個人跑去張渣那邊鬧了,咱快過去看看!”羅維聲音焦急,語氣卻有點幸災樂禍。
來不及回應男人的話就被羅維拉走,安知鹿臉上劃過不耐,回頭見那人依舊修身站在原地,目光沉而複雜。
安知鹿下意識掙了掙被拉着的手,但很快又卸掉那點力氣。
算了,不過一面之緣。
路肆看着那人離開的背景,停留了一會才收回目光,瞥眼看向路羽陽,“張淩韋是誰?”
路羽陽被家裏拘着嚴,但消息卻格外靈通,對于各類小道消息都如數家珍,“江阿姨好像是想給女兒找女婿,剛好安家和張家最近幾年合作挺多,被張淩韋那奧斯卡影帝給迷了眼了呗。”
“哥,咋啦?”
路肆沉默着沒有說話,好一會才轉身離開。
安知鹿跟着羅維走了一小段路就撞上只身沖鋒陷陣看樂子回來的孟詩寧,她臉上還帶着明晃晃的笑。
“都說了用不着擔心她,張淩韋還不至于把阿寧怎麽着。”
安知鹿終于有些不耐地推掉胳膊上拉着的手,無語又毫不客氣地吐槽,“自己想八卦就去看,又不會嘲笑你。”
“給我掩飾一下嘛。”
羅維視線不留痕跡地往那兩個背影流轉了一瞬,便毫不在意地明朗地笑了起來,“對了,大小姐,下周新年,我們約了去江邊露營一起跨年,反正你家裏人新年都不回來,一起去啊?”
眼神一瞬不離開地盯住安知鹿,直到被孟詩寧用力地杵了下,才回神,克制住過分熱切的貪戀。
孟詩寧有些惱火,這傻子怎麽一碰上她家小鹿就腦抽,都知道鹿鹿想跟家人跨年,還生怕沒刺痛到她。
一群腦子忘家裏的祖宗。
安知鹿臉上沉了沉,面上克制住情緒,不耐煩地甩甩手,“他們也沒說今年不回來,再說,我忙着呢。”
“呆着無聊,走了。”
“就走了?你才剛來一會啊。”羅維沒來得及拉住她。
眼看着女孩嬌俏纖細的身影從人群間消失,臉上落寞了一瞬,讪讪地喝了一口悶酒。
孟詩寧只當看不見,毫不客氣地給他白了一眼,嗤道:“又傻又呆。”
不張嘴的悶葫蘆。
*
十二月末,桑陽市地理位置雖說在北方,但下雪偏晚。
細細碎碎的白晶從天空,輕輕揚揚地飄灑下來,混雜着濕冷的寒風,在燈光映照下發着光。
初雪下了,工作臺窗邊的一排娃娃在初雪的襯托下或神聖唯美或詭谲悲切。
安知鹿讨厭冬天,就像她讨厭冬天裏的新年一樣。
而沉浸在手上的泥塊能讓安知鹿把一切負面情緒遠遠甩脫在身後。
素白色的陶泥在她手中漸漸成形,這不是什麽商單,安知鹿也捏得随意,沒有非要按着人的形态去塑造。
當年為了修複一個重要的玩偶,安知鹿機緣巧合地進入了這個行業。
幾年過去,事業的發展如同她一般,普通平庸且毫無起色,沒有好運氣和強實力地爆火,但也并不算籍籍無名。
好在她早就習慣了自己的平庸。
手機忽然打破深夜的寧靜。
沾染着一層陶泥的手頓住在人偶的表情上,素白色上模糊不清的表情還看不出神态。
安知鹿這回很快接起了電話,沒理會手上印着的泥,垂眸看着手上還沒完全成型的一塊泥,耐心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