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唯見飛鴻
即便田玉再遲鈍,也察覺到,沈書成故意疏遠的态度。
想到這裏,田玉還有一些慶幸,慶幸自己那點不可為人所說的心思終于被沈書成知道了。雖然沈書成的反應在田玉看來,就是赤/裸/裸的拒絕。
那也好過一無所知吧。田玉告訴自己,如果有一天沈書成老了,躺在溫暖的床上,看着自己兒孫滿堂,在閃爍的燈光中,如果他還能夠想起來,在他的青年時代,有一個少年曾經如此青澀地,小心翼翼地喜歡着他,會不會有一絲暖流流過心間。
田玉想,如果有,就好了。
他倒是也配合着沈書成,不再留在他家吃飯,不再沒事給沈書成發短信,不再除了周五以外的其他時間來叨擾沈書成,只是更努力地學專業課,在沈萬鈞的實驗室裏瘋狂地做着實驗直到晚上十一點,借此來彌補心裏那點不安和惶恐。
未來是怎麽樣,他根本沒有想過,也不敢想。
晚上從實驗室出來的時候,校園的小路上靜悄悄的,田玉打開微信,看着置頂上停留在半月前的沈書成的對話,想要發些什麽消息,最終還是忍住了。
“嘿!”有人拍了拍田玉的左肩,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卻沒有見到人,只聽見右邊傳來董岩熟悉的笑聲,“田神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田玉不動聲色地按掉手機屏幕的燈光,收起臉上的惆悵神色,“沒有幹什麽,你也在這裏做實驗?”
董岩搖了搖頭,“我爸讓我來這裏看看師兄師姐們做東西,說下學期帶我寫論文。”
田玉擡了擡眉,“好厲害。”
“我都聽辦公室的師兄師姐說了,沈老師的實驗室來了一個超級厲害的本科生,我一想物理系超級厲害的本科生還有誰啊,只有你了啊?”
說罷,董岩又拉了拉田玉的袖子,“看樣子今天還得下雨,咱們快點走吧。”
田玉抖了抖身上藍色的破書包,面無表情,“沒關系,我帶了傘。”
“你帶傘了啊。”董岩的表情有些微妙,她捋了捋自己肩上的頭發,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輕聲說道,“可是我沒有帶傘啊……”
“那……”田玉皺了皺眉頭,擡頭看了一眼不妙的天色,語重心長地說,“那你趕緊跑回去吧,現在走應該還來得及。”
少女的微笑僵在臉上,許久之後長舒了一口氣,“沒關系,我們一起走吧,順路。”
路燈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田玉嘴上嗯嗯呀呀心不在焉地應和着董岩的話,可他越靠着路邊走着心裏卻疑惑,董岩這姑娘走路怎麽不走直線還老往自己這邊擠,眼見着自己就要被擠到草地上去了,田玉終于低聲對身邊的董岩說了聲,“你,你別擠我了。”
董岩這才意識到田玉離剛冒出綠芽的草地只有不到一腳地距離,自己硬生生地把田玉擠到了道邊,露出尴尬的微笑,“我,我平時走路就不喜歡走直線的!對不起啊!”
說罷,又拉開了與田玉之間地距離。
“沒事。”田玉語氣平淡,他倒也不至于和一個姑娘斤斤計較這些,可還是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董岩跟上去,“那清明節的事情咱們就說好了啊。”
田玉一懵,“什麽事情?”
見田玉一懵,董岩也跟着懵住了,“剛剛你答應的呀,清明節去卧佛寺看櫻花的事情。”
“什麽?”田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麽就莫名其妙地答應了別人清明節去看櫻花的事情了?!
他此刻簡直想把自己揍上幾拳清醒一下,這時候他哪來的心思去看什麽櫻花桃花的?可是既然已經答應了人家當然是不能反悔的,只能硬着頭皮去。
田玉轉念一想,董岩邀請自己肯定是想着比賽之後好好放松,隊友之間一起聚一聚。這樣說來,曹可凡也一定會去。曹可凡能說會道的,到時候肯定輪不上自己插嘴。
可是清明節和曹可凡走到卧佛寺門口的時候,田玉才傻了眼,董岩的手中只有兩張票。
“我……”董岩左右為難地看着睡眼朦胧的曹可凡。
曹可凡一頭霧水,加上被田玉八點從被窩裏拉出來的起床氣,毫不客氣地訓了起來。
“我就說了董神沒找我沒找我!你咋這固執非得把我給拉起來?你們神仙打架也好談情說愛也好別沒事老扯着我這個凡人好不好,我昨晚上在網吧呆了一宿啊哥哥,我這不睡覺,修仙啊?過兩天說不定真的就見神仙了!算了算了,我可以回去了!”
“別——”被曹可凡這番話說的臉紅,董岩忙不疊地叫住他,“是我考慮不周到了,我去給你買張票。”
卧佛寺清明節的櫻花遠近聞名,好幾天前票就已經售罄,董岩只得背着二人,悄悄從路邊的黃牛高價買了張票,“行了吧,快走吧。”
主殿前就是一大片櫻花林,據說這櫻花是當年旅日學者歸國的時候從海外帶來種在此處的,每株樹上都有一個木刻的牌子,上面寫着種下這株樹人的願景。
百年樹木,時過境遷,原來的樹苗已經長成一大片林子,早春時節,花開爛漫,粉色的花瓣被微風一吹,從枝頭上抖落下來,如同一場粉色大雪,在斑斓的陽光下,鋪天蓋地。
曹可凡自高奮勇地去旁邊的偏殿買待會供奉的香火,只剩下田玉和董岩兩個人,在櫻花林裏轉悠。
董岩拿起眼前一株樹的木牌,只見上面寫着,“為萬世開太平。”
“很詫異吧。”見田玉走到自己的身邊,董岩把牌子指給田玉看,“将近一百年前的事情了,這個人現在應該已經早就不在世上,他經歷了什麽人生,有過什麽故事,遇見了什麽樣的人,我們都不知道,平凡的人,也沒有辦法載入史冊,可是他的名字,以這樣一種方式永遠地存在于天地之間被後人記住,得到永恒。”
董岩摘下一朵搖搖欲墜地櫻花,打開包從裏面拿出一本書,珍之重之地放在其中折疊起來。
“這兩天我在看論文,有一篇原始文獻是1954年的,看到論文上的那個名字,我就在想,什麽時候自己也可以能成為這樣的人,有一天自己的名字可以寫進論文中。”
“許多年以後,哪怕只有一個很小的領域的人能看到這篇論文,但她們也會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她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活過,并且以這樣的方式,獲得了永生。”
“永生?”田玉喃喃自語,“為什麽要追求永生?如果人真的可以獲得永生,那麽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務都會失去意義吧。”
田玉皺了皺眉頭,“正是因為人生有限,所以才想要在有限的人生中做出讓自己最開心的事情,才會有取舍得失,才會有喜怒哀樂,才會知道什麽是對自己重要的事情,什麽是對自己重要的人。”
田玉又拿起旁邊的一塊牌子,上面一筆一劃鄭重地刻着,“但願君心似我心。”
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想要征服天下被別人記住,就有多少人,一生所願不過一個名字。誰比誰更深刻?沒有答案,世事更疊,宏圖大志也好,男女之情也罷,最後也都只是櫻花樹上兩個靠在一起的小木牌而已。
田玉用手撫摸着木牌上的紋路,不知道這個人,最後有沒有和自己相思的那個人在一起,還是最終也只能是但願。
陽光落在田玉的眉目之間,順着挺翹的鼻梁滑落,滴進兩片薄唇中。
董岩看着田玉的側臉,那是一種她從未看到過地溫柔,她努力地深呼吸着,幾乎不可抑制地說出那句藏在心裏很久的話。
“田玉,我喜歡你。”
田玉轉過頭來,臉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只是一瞬,對董岩而言,卻像是一年。
“可我不喜歡你。”
意料之中的結果,可是親耳聽到時,卻又是別樣的失落。
“我就知道。”董岩擡了擡眉失笑,臉上忍不住地紅了起來,“好尴尬啊。”
田玉幹咳了兩聲,又把頭偏過去,“是挺尴尬的。”
時間凝固了一般,過了很久很久,只聽得見周圍的喧嚣。
“你……”董岩小心翼翼地,趁着周圍沒有人,輕聲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沈老師?”
田玉的心跳漏了半拍,周圍人地喧嚣忽然就聽不見了。
有那麽明顯嗎?明顯到董岩不過和沈書成相識幾日便能看出來?他緊攥着的手掌心冒出一層汗,悄悄別過臉去,思考了許久,才輕聲開口,“是,是的。”
田玉不知道自己這麽說意味着什麽,也不知道董岩知道了會如何看待自己,只是一起比賽、讨論聊天的這些時間,他雖然覺得和董岩之間不可能有任何男女之情,可董岩不失為一個非常靠譜的隊友,可以交心的朋友。
既然她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吧。田玉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
“我就知道。”董岩的背忽然塌下來,聳了聳肩。
“你,你怎麽知道的?”田玉抿了抿嘴,皺起眉頭。
“我……”董岩嘆了口氣,“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正在對話陷入僵局之際,曹可凡終于拿着幾根點燃的香招呼他倆過去。
“來,我三根,董神三根,田神三根。”曹可凡仔仔細細地将手中的香分給二人,又喋喋不休着,“趕緊去許個願吧,聽說卧佛寺的神仙靈的很,欸?你倆都有什麽心願啊?”
“我?”董岩想了想,心道早知道卧佛寺的佛祖那麽靈,就先拜完大佛再來表白,說不定就答應了,撇了撇嘴,“希望學業順利,專業第一。”
“董神果然霸氣啊!我就不一樣了,我想——”正打算說出口的曹可凡忽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行不行不能把心願說出來,不然讓菩薩知道,他就知道怎麽搞你了!”
“你——”董岩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嗨!像董神這種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怎麽會信這些呢?”曹可凡仍然不知死活地花言巧語。
轉頭一看,董岩身邊的田玉已經不見了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曹可凡:我的心願是世界和平。
董岩:我居然被拒絕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拒信,還要假裝不傷心,還要有禮貌地祝福,好氣哦,可是還是要保持微笑。
田玉:(冷漠臉)我是你撩不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