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chapter 20 只敢寫在空氣裏……
第99章 chapter 20 只敢寫在空氣裏……
太陽和陽光, 天吶,我們居然忽略了?這麽顯而易見的東西!它最近的狀态不是很好,我想“神之子”不會再給我們帶來更好的消息了?,我們對他也必須保持沉默。黎明計劃應該盡快執行。
——關于?黎明計劃的最新決議, 高層領事和特殊武裝隊員都?收到了?這條激動的消息
*
生活的改變并不是猝然發生的, 而是慢慢腐蝕掉一切的陣痛。
伊西多再次從像是夢境般的恍惚中清醒過來, 他盯着手裏的牛皮紙袋看了?好久, 直到香甜的氣味逐漸變成冰冷的油膩。
經過西點店的時?候,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走進去要了?阿斯塔最愛吃的幾款點心,手中的紙袋沉甸甸的, 他想要伸手去取一塊,卻愣在了?原地?。
不對, 他忽然這麽覺得?,這是要留給星星的。
這些天他好像很難改掉這類毛病。明明不喜歡吃甜食,卻還是嘗試了?它喜歡的薄荷糖和加糖拿鐵, 明明沒有任何機會進入房間,卻還是忍不住走到最深處它所在的區域。
明明根本送不出去, 卻還是把準備好的禮物?一直放在辦公室的桌子裏,好像擔心它下一次來的時?候來不及取。
他強迫自?己放棄這些念頭, 但最多也只是做到把它們壓抑住,不在他做其他事情的時?候浮現?出來。還有非常非常多問題辄待解決。比如手鏈對面的人,他盡量做到不情緒失控, 平靜地?問他們:
“是你們動的手嗎?因為不想讓它過于?信任我?”
對方圓滑地?笑了?笑,\"神不應該被任何情感所裹挾,我們會告訴它真相。\"
伊西多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深深的荒誕,他閉了?閉眼:
“它現?在不信任我, 這樣我們的計劃都?會以鬧劇收場。”
對方平靜的面孔這才?微微出現?了?一點裂隙,不過并不明顯:
“伊西多先生,”
他說,“你一直用這種話蒙蔽我們,只是神怎麽可能不想逃脫囚籠?我們能給它更多選擇,而你,我相信你是最希望看到一切順利進行的那一個?。所以我們的合作仍舊是穩固的。”
——它當然不想進入另一個?囚籠。
伊西多這樣想,但沒有表現?出來。
無論發生什麽,就算是現?在的情況也好,已經定下的事情不會有任何改變。只是,他可能沒有資格再陪在它身邊了?。原本計劃好的部分稍稍調整,阿斯塔這麽聰明,它會明白?他提前設好的局,這樣無論如何它都?會獲得?自?由。
他在黑書上留下了?很多話,都?是克制情緒的對于?計劃的解釋和行動的指南,沒有讓世界意識立刻告訴阿斯塔,只是叮囑它等到某一天需要的時?候,再對它說明。
……它現?在大概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字跡。
可是伊西多想的要命。他覺得?自?己被割裂成了?兩半,一半仍舊能夠平靜如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處理遇到的各種事情,另一半已經因為思念瘋掉了?。在那種時?候他就會找到紙和筆,不是黑書上的紙,只是普通的,它一輩子都?不會看到的紙。
伊西多在紙上寫很多東西。
他事無巨細地?和平時?一樣把生活中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寫下來,就像阿斯塔就在對面眼睛亮晶晶地?聽?,它很喜歡人類生活的細節。但寫到一半,人類意識到自?己又習慣性地?開始說謊,他放下筆,擦掉了?那些段落。
現?在他的生活簡直是一團糟,顯得?紙上那些漂亮話格外諷刺。
那麽,就放縱一次吧。伊西多重?新就着舊的字跡的凹痕開始寫,他開始分享那些真正屬于?他的細節,比如各種忽然摧毀他的思念的瞬間,把黑色星星穿回手鏈的心情,和黑書聊天時?對它小心翼翼态度的哭笑不得?,“就像把我當成易碎品一樣”。
他一邊寫一邊想,要是讓它看到了?就太糟糕了?。
他還寫過辭別信,出于?一種莫名其妙的沉重?的心情,伊西多忽然覺得?,要是阿斯塔認為他已經離開研究所到了?很遠的地?方去,或許對他們兩個?人都?更好,但那同樣意味着斬斷所有交集。
“我很抱歉。”他寫下:“我被調動去了?大陸的另一頭,這是正式的告別了?。希望你往後的生活一切都?好……”
人類寫不下去了?,他撕掉了?這封信。
他做不到。
伊西多知道他還有那麽多要寫的,比如那些隐秘的親昵舉動,還有話語,被他放在心上咀嚼了?無數次,滿心的喜歡無處去訴說,這會給怪物?帶來困擾。他怔怔地?放開筆,筆尖尖銳,無法立于?紙面,失去手指的支撐後只能倒在紙上。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這支筆。
不會有以後了?。
竊取的生活終究不是他的生活,伊西多是一個?不存在的幽靈。怪物将仍舊像是星星一樣照亮別人,但沒有人知道它曾經是他的太陽。
它将?獲得?自?由,并且将?會知道不能相信一個?看起來溫柔的人類,因為他的內心是卑鄙的,拼命地?去抓取不屬于?他的東西。
他忽然有一種沖動。伊西多抓起筆,他閉着眼睛,筆尖彎曲轉動,一點點勾勒出“我愛你”三個?字。然後他睜開眼睛,面前紙上,最後一行空空如也。他甚至沒有勇氣真正把這句話寫在本來就不會寄出去的信中,只敢寫在空氣裏。
……我愛你。
世界意識說它準備好了?用以還原預言的幻境,但人類進去仍舊有一定的風險。他将?作為幻境裏的那個?伊西多,經歷在阿斯塔滅世前的一切,這或許會摧毀一個?人的意志,讓人深陷其中。翠色眼睛的人類伸手觸碰幻境,一陣陣漣漪泛起,他感受到了?最熟悉的氣息。
阿斯塔提供了構造幻境的關鍵因素。伊西多沒有一點猶豫地?走了?進去。
他實在太想見它了?,無論怎樣都?可以。
*
阿斯塔開始做夢,夢見他們的七年。
怪物?覺得?自?己的狀态不是很對勁,這些天格外地?讨厭陽光,人工布置的藍天背後像是有一只不懷好意的眼睛無時?不刻窺視着它,倒映出閃閃的金光。所以它花更多的時?間沉在深海中。
問題是,它大概幾百年沒有進入深度到足以做夢的休眠狀态了?,最近卻頻繁地?如此。
站在夢境的第三視角中,它一點一滴地?捕捉到伊西多在過去所表露出的異常。
比如最開始,伊西多不像現?在這樣總是微笑着。如果?當時?它足夠敏銳,或許能察覺到他身上那股強烈的模仿痕跡,就像是從頭開始學習人類的感情那樣。他們剛剛認識時?,這種模仿是很拙劣的,有時?候,人類身上的外殼會忽然像冰一樣融化?,露出一雙快要破碎的眼睛。
但是,那時?候他們都?在小心翼翼地?接近彼此,完全沒有注意到微妙的細節。就算注意到了?,當時?對人類還缺乏了?解的阿斯塔也不會當回事。
比如,當怪物?最開始和他開始交流時?,他面對有些疑問會忽然怔愣住,随後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這大概是因為連他自?己也沒有弄清“普通的人類生活”是什麽樣的。
他的性格也并不溫柔,倒不如說處處透露出一種違和的冷漠。阿斯塔曾試着在水面下窺探人類,那時?候他臉上的神情,就像是一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但是,看到怪物?的那一刻,他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人世,這才?有了?一點鮮明的模樣。
比如,怪物?想起,當人類自?我介紹時?,在名字前莫名的停頓。和“翠鳥”比起來,伊西多這種像人類的名字才?是一個?假名。
或許這就是他為了?這個?場合現?場編造出來的。
這些記憶非常暗昧,許多細節缺失了?。随着他們越來越靠近彼此,伊西多也就越來越像是現?在的他,過去的那些矛盾的音節一點點湮沒在時?光的痕跡中,不會有人去在意。
一個?人的演技是能逐漸磨練出來的,阿斯塔想,大概就是這樣。
所以它忽略了?所有的異常,捂住眼睛和這個?善于?欺騙的人類走下去,它有幾次很接近真相,然而卻選擇了?對将?要掉落的幕布視而不見,直到赤裸裸的現?實無可辯駁地?呈現?在它的眼前。
夢醒時?它恍惚間覺得?那個?翠綠色眼睛的溫柔又善于?撒謊的人類還是像往常一樣走進房間,拎着糖果?和甜點。它想要伸出腕足質問他,一瞬間,憤怒和委屈又達到頂點。
阿斯塔後悔告別來的那樣輕易和平靜,因為它遠遠不像表面上那樣冷靜。
它想要看着他的眼睛,抓住他的手腕,指責他是騙子,它想要聽?他解釋,又不想聽?到一無二致的欺騙。
然後它看着空蕩蕩的海岸才?終于?想起,一切已經結束了?。
*
“……我沒有想到,”黑書說,“原來一切的真相是這樣的。”
它最開始覺得?窺探到的命運中,那個?對任何人都?很溫柔的怪物?在最後毀滅了?世界非常無法理解;後來又覺得?把怪物?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伊西多居然在最後試圖殺死它、保護人類這件事更加不可理解。
一人一怪物?都?刷新了?世界意識的三觀,它想了?非常非常多可能。
但還是沒想到這種情況。
伊西多對它露出了?一個?黯淡的笑容,從世界意識窺探到的命運軌跡中抽身,他才?是那個?最難以走出來的人。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重?新平靜下來,然後說:
“現?在你明白?你找錯人了?吧——說實話,毀滅世界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我真的這麽想,在預言中我沒有哪怕一秒鐘想要阻止它,我瘋到想要幫助它殺人。我想和它站在一起,對我來說,其他事情也不那麽重?要。”
但是,拼盡全力在最後和陷入瘋狂的阿斯塔戰鬥,即便?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也依舊燃燒盡自?己的生命挽救世界的人類,确實是眼前的伊西多。
他在之前命運所呈現?的模糊的一幕中不顧血肉模糊的手臂,将?劍刃深深地?刺進怪物?的心髒,只差一點就能拯救一切。
“至少你做了?這一切,”黑書寫道。
“我不是那個?英雄,”
伊西多伸手碰了?碰那條手鏈,現?在兩粒黑色的星星又重?新穿了?上去,
“找到它時?已經太晚了?,你明白?我那時?候的心情嗎?它被折磨到那個?地?步,我幾乎都?要認不出來。我想,人類是怎麽對待我的星星的,如果?它死了?,全世界再怎麽樣都?沒有意義。”
黑書犧牲力量所制造出來的預言幻境太過于?真實了?,何況阿斯塔還提供了?自?己的氣息,伊西多完完全全地?帶入進去,他做了?最完美的演繹。
這同樣意味着他很難走出來。世界意識有點擔心他沉浸在痛苦與絕望中,他現?在和阿斯塔屬于?決裂狀态,甚至找不到一個?安慰的對象。
但和它想象的不同,現?在的伊西多堅定到固執,那片翠綠幾乎凝結成刀刃,鮮明到令人不能直視。
“我闖進去,來到它面前,”
他輕聲說,“它像原來那樣看着我,溫柔又悲傷,我一瞬間明白?了?它一直在等我。我想要它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必強行壓抑住力量。我想世界毀滅了?也沒有關系,我會永遠陪着它。那時?候我哭的很厲害。”
黑書的書頁微微顫動了?一下,但它沒有打斷伊西多的話。
人類像是談論愛人那樣溫和而自?豪。
“但是它說不行,”
伊西多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交疊雙手,“阿斯塔如此深愛這個?世界,所以不願意看到因為它誕生的災禍。它要求我殺死它,阻止一切的發生。”
“我很遺憾,”
黑書猶豫了?一下安慰道,“那個?時?候已經太晚了?,希爾知道它所有的弱點,唯獨不知道它一直壓抑着的力量,研究所黎明計劃的‘完美執行’徹底将?事件導向了?不可控制的局面。”
“我不想傷害它,我非常非常……”
伊西多停頓了?一下,“但是它對我笑了?,看到作為“翠鳥”的我卻笑了?,那時?候它讓我清楚地?知道它究竟想要什麽。”
黑書吞下說了?一半的“太晚了?”。
就和怪物?所說的一模一樣,伊西多拿起本是用來拯救它的武器,開始拼盡全力攻擊它。人類最耀眼的刀刃奪取了?所有的目光,在幻境中,他看起來鋒利又明亮。
伊西多習慣單手持槍,另一只手則是翠鳥的标配,一把冰錐般的西洋劍,劍身細長,能夠輕而易舉地?刺進任何防護重?重?的部位。
他在阿斯塔已經遍體鱗傷的身體上尋找破綻,制造傷口。同時?他的皮膚也一寸寸被怪物?失控的力量所割裂,血順着指尖流下,和怪物?淌在一起。
他無比專注,非常認真,那是他最好的狀态,也是他最糟糕的時?候。
就算真的能挽回一切,他也一定會因為過重?的傷勢而死去。
“星星一直在看我,就算再痛也看着我,而且它看起來很開心,我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它了?,”
這句“好久”既是帶入了?幻境中的他,也是帶入了?現?實中的他。
伊西多說,“那一瞬間我什麽都?不恨,連心痛也不在乎,我想要守護它的意志到這種程度。你明白?嗎?我一點也沒有手下留情,每一擊都?以殺死它為目的。那時?候我甚至以為我們能改變一切,然後我還來得?及抱它一下再死。是我太差勁了?,連這都?做不到——”
“這不怪你。”
黑書看着自?己印上去的黑字,覺得?這句安慰仍舊很蒼白?。
能撐到伊西多趕來它身邊,在原本預言中的阿斯塔已經拼盡全力壓抑住自?己暴走的力量了?。然而損失的時?間終究無法挽回,已經發生的一切在某個?時?間就像鐘表走在深夜裏那樣,驟然回歸零點。
就差一點,他們——人類和怪物?都?在為了?同樣的目标而努力——就能扭轉一切,拯救一切。
不管伊西多怎麽說,在世界意識看來,他們都?應該是英雄。
幻境和現?實混淆在一起,伊西多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一幕一幕飛速地?在他眼前閃過,但是那一切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改變。這就是他一直在進行的嘗試。
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堅決。
……他比任何時?候都?要脆弱。
黑書看得?出來,伊西多此時?的狀态在好與壞之間徘徊,他的精神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只不過又在幻境中重?新找到了?支撐自?己走下去的支柱。但這樣是不行的,虛假的幻境不可能為他們的現?實提供過多的幫助。
假如這時?候阿斯塔在就好了?,但是他們已經好久沒有互相留過消息了?。只有它能同時?和他們兩個?說上話。
太糟糕了?,它沒有處理矛盾的經驗。
在前兩個?世界,雖然與它合作的反派不知為什麽都?有了?愛人,但大部分時?候它都?是妨礙他們談戀愛的電燈泡。現?在黑書真情實感地?想要彌合他們之間的關系,卻一時?不知道從何下手。
怎麽辦?
世界意識想了?想,決定開發一個?複印的新功能。
——然後它要背着人類悄悄去找阿斯塔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