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鋒刃初成 我做過的最對的預言
第73章 鋒刃初成 我做過的最對的預言
人類擡起眼睛, 靜靜地?看着那幾乎要觸碰到自?己的脖頸的尖銳的棘刺。他灰色的目光猶如燒灼炭火的煙塵,沉着中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熱度。
他的動作?優雅卻輕盈,覆蓋在那柄權杖的手指悄然移開了一點兒,露出微芒。
只要鋒利的骨刺再稍微往前進一點……
不知是該遺憾還是慶幸, 阿德萊德猛地?收回了尾巴。
*
幾乎是在動手的一瞬間, 阿德萊德就察覺到大事不好。
它?一向仗着身份胡作?非為, 龍族長老總是擔心?他冒犯到塔克修斯, 不過黑暗神對世事大多都漠然以待,阿德萊德最多只是在雷點邊緣試探,也相安無事了很多年?。
但它?認識塔克修斯這麽?久,從來沒有一次——哪怕是在他們初識的那天, 也沒有感受到如此強大而不加掩飾的惡意。
這是它?不能動的人。
問題是它?只是想要找一個對黑暗神有用的人當人質,不是真想和他作?對。就算給?它?一百個膽子, 它?也不敢真的對塔克修斯的人下手。
僅僅只是想要拖延一點時間。
阿德萊德幾乎絕望地?意識到這個事實,那就是它?絕對闖下了它?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滔天大禍。它?試圖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收起了尾巴,并且慌不擇言地?立刻開始認錯:
“我錯了, 我不是真的想——”
但還是來不及,它?很難比塔克修斯的速度更快。
鋒利的黑色光芒順着沒完全溜走的尾巴直接切割, 毫不留情。尖銳如針的鱗片此時像是奶油一般融化。燒焦的難聞的氣味彌漫開來。阿德萊德有一條龐大的尾巴,不過這在很長一段時間将成為過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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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沒來得及撤走的尾巴被硬生生撕了下來。
劇烈的疼痛瞬間順着黑龍被截斷的神經飛速傳導而上?, 痛苦的龍吟傳遍了整個院落,恐懼一瞬間凝固了黑龍的血液。外界無法?聽見這裏?發生的任何事情,黑暗神的咒文相當有效。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
阿德萊德重重跪在了地?上?, 龍血源源不斷地?從巨大的創口淌出,半截尾巴落在周圍。它?金色的豎瞳仍舊帶着茫然,但更多的是對絕對力量的恐懼。
埃德溫的指尖微微一頓,随即悄無聲息地?移開手掌。
用手掌覆蓋着的紅瑪瑙蓄滿了光芒, 猶如一只熟透了的果實,芬芳卻蘊含劇毒。巨龍絕對不會想要嘗嘗這枚果子的滋味。
“我沒事,”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埃德溫低聲說,因為巨龍的尾巴根本來不及碰到他一分一毫。但是說出這句話卻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有人在乎他,他不必永遠孤軍奮戰。
塔爾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主教?現在的狀态,包括埃德溫的眼睛。那雙淺灰色的眼睛如此柔軟地?觸碰着回應他的視線,就像是海濱的輕柔的薄霧,沒有一絲一毫被方才?的突襲影響的痕跡。
“沒關系,不用擔心?我,”
埃德溫在愛人專注的視線下,覺得自?己的心?在滋滋地?融化,他生怕自?己上?一句話說的太冰冷,于是又欲蓋彌彰地?解釋了一句,
“但其實你這麽?想着我,我很高興。”
“沒事就好,”
神明的手輕輕滑過埃德溫的脖頸,人類的呼吸使?得那一小塊皮膚顫動着起伏,再下面是血管,主教?對于他觸碰自?己的命脈沒有任何排斥,或許不只是觸碰,塔爾也曾親吻和齧咬過他修長脖頸的每一處凹陷和暧昧的頸窩。
塔克修斯順勢替他整理?了一下長袍的領子,盡管領子沒亂。埃德溫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約會,這時候兩個人的心?中終于重新浮現出這個詞彙。
這本該是場不錯的約會。
麻煩的是背景中巨龍的慘叫聲。
埃德溫眨了眨眼睛,用詢問的目光看向神明,塔爾順着力度湊上?去輕輕抱了他一下,漂亮的紅色瞳孔裏?仿佛只有埃德溫一個人,語氣卻是陰森森的:
“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竟然想要對你動手,再怎麽?折磨都無所謂,殺了也可以。”
龍族的少主在黑暗神口中僅僅是輕飄飄的一條性命。
塔克修斯的長靴敲擊地?面時發出清脆的聲音,就像是恐懼的鼓點,這對于巨龍來說無異于催命符。
它?很久沒有受過這種程度的傷了。
龍族的尾巴上有着豐富的神經,是龍的武器,也是它?們的命脈。因此它?痛苦地?呼吸着,慘叫斷斷續續地從嘴中漏出來。
“閉嘴,”
神明聽起來一點耐心?也沒有。他垂下眸子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它?已經沒有力氣把尾巴收回去了,身上?呈現出龍的鱗甲,那是防禦的姿态。
“對不起,”
它?不得不抑制住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和按耐不住的聲音,“對不起,我沒想到那麽?多。你馬上要進入屋子了,我只是沒有想到別的……”
“一時間想要找個可以供你威脅性命,來牽制我的對象?”
另一道毫不留情的黑霧凝聚成的利刃帶着凜冽的殺意切開了阿德萊德的身體。塔克修斯的聲音輕柔又嘶啞,帶着對它?的無限嘲諷,
“你甚至還沒有明白,你最應該痛哭流涕道歉的對象并不是我。”
龍的愈合能力很強,但是在強大而毫不留情的攻擊下什麽?也不是。
新的疼痛如期而至,黑暗神擡起手指,傷痕便出現在巨龍的身上?。龍血本身是珍貴的療傷材料,但此時此刻阿德萊德簡直要被龍血淹沒,情況卻沒有一點好轉。
它?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會什麽?叫做錯事情的代價。
這還僅僅是它?一點也沒有碰到人類的情況。
假如它?方才?真的對人類有一絲一毫的觸碰,恐怕現在它?的皮已經被塔克修斯活生生剝了下來。
它?因為疼痛而模糊的龍瞳轉了轉,瞄準站在黑暗神背後的人類,迅速而跌跌撞撞地?開始道歉,不得不說,它?完全沒有什麽?骨氣可言。
只可惜,那雙淺灰色的瞳孔仍舊又冷又淡漠地?将它?映照在其中,這個人類一點也不必塔克修斯容易打動。
長靴停在它?的身旁。
阿德萊德蜷縮着身子護住自?己的臉,覺得自?己恐怕要真的死在這裏?,它?拼命地?壓抑住因為恐懼而越來越劇烈的顫抖和眼中驚悸的淚水:
“我知道錯了。我怕痛,不,不,別真的殺掉我,要我做什麽?都行。”
這種情況下違逆黑暗神簡直是找死,阿德萊德用最快的速度說完這句話,随即忍耐着劇痛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然而塔克修斯并沒有回應它?的請求。
“我覺得有人應該教?你什麽?是應該做的。”
神的雙眼中,赤紅色的鮮血層層疊疊地?燃燒起來,僅僅是看着,神的怒意已經能夠使?被注視者溺死在恐懼之中,塔克修斯慢條斯理?地?說完後半句話,帶着毫無掩飾的嫌惡和惡意,
“不過很可惜,你可能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可以學。”
阿德萊德掙紮着又為自?己說了一句話,盡管它?知道自?己的每一次發言都有可能讓它?更加挨近死亡。它?真的很想哭,但是神明不允許它?發出太大的聲音。
神的靴子重重踩在了它?背部的傷口上?,塔克修斯漫不經心?地?踏過巨龍的鮮血,推開了背後房間的門。耽誤了這麽?多時間,房間裏?果然已經空空如也。
諾亞比阿德萊德要聰明得多,不會把握不住逃跑的機會,他手頭上?還有巨龍贈予的各種道具,指不定其中的哪一樣發揮了作?用。
但他再也無法?找到一個像這裏?這樣的藏身之處了。
他即将成為一個顯眼的靶子——雖然聖子注定不會有好下場,塔克修斯也并不是一定要把這個早上?用來解決諾亞,但突如其來的小插曲還是讓神的心?情不是很好。
黑暗神嘆了口氣,手中凝結出的黑霧比起之前來說更加恐怖。阿德萊德看着它?一生中見過最可怕的東西,它?每一秒都在盡力呼吸空氣,因為踩踏,它?的胸口變的沉重,呼吸也帶着戰栗的血腥味。
它?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自?己的愚蠢。
然而神明卻頓了頓,沒有立刻将幾乎能夠致死的殺招立刻用在黑龍身上?。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過頭去,連眼神也變淺變亮。
“喂,埃德溫,”
塔爾在原地?沖着他微笑,“想不想試試殺龍?”
*
在棄明投暗後,黑暗的本源并無半點吝惜,完全向埃德溫敞開。他過去的努力成倍地?奉還于他,那些曾經被吝啬的光明神抽走的憑他自?己殺戮得到的實力,此時終于沸騰而洶湧地?納入了他新的海洋。
但要完全掌控驟然增長的力量,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埃德溫在前一段時間已經解決了困擾教?廷許久的幾個難題,新教?皇比舊教?皇強大,現在就連王城的孩子也清楚這個事實。頑固于一方稱霸的某些生物——即使?在大陸的中心?,也不乏有魔鬼和邪惡生物自?封為暗面之王——但他們成為了埃德溫練手的工具。
血從暗巷的磚縫滋滋地?溢出來,每一次。埃德溫覺得那些血太肮髒了,所以他解決完需要解決的對象,一步步走向等待他的神明時,都主動解開沉重的外袍,小心?翼翼地?避開血跡,再讨要一個擁抱。
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
殺戮越多,他對能力的掌握也越純熟,獎勵和野心?順着又薄又窄的階梯向上?走。埃德溫需要一個更大一點的挑戰,殺一個更強大的對手,學會使?用他的力量,贏得更高的獎賞。
阿德萊德艱難地?眨了眨眼睛,渾濁的淚水打濕了龍瞳。
在幾分鐘前,它?認為自?己必死無疑,并且滿懷對死亡的恐懼;随後,塔克修斯讓它?身上?的一部分傷口長好,逼迫着它?變回原型,長出尖銳的獠牙和指甲,忍耐着渾身的痛楚飛起來。它?俯下身俯瞰着大地?,差點以為塔克修斯願意放它?一條生路,那一瞬間就好像恐懼的心?髒被甘霖澆灌,希望重新充斥着它?的心?髒,雖然心?髒跳動得很吃力。
接下來,神明開始教?人類怎麽?對付它?。
那個人類,阿德萊德之前還沒來得及仔細打量它?。但當它?站在他的對面,被他用打量獵物的尖刃般的眼神看着時,它?這才?意識到人類穿着光明教?廷的裝束。這個事實讓它?黃澄澄的瞳孔再次迷茫地?轉動了兩圈,随後被鱗皮上?燒灼般的刺痛打斷。
“人們一般認為龍的弱點在腹部,不過其實它?們的逆鱗藏在下颌,”
塔克修斯在一旁講解阿德萊德的致命之處,埃德溫抿着嘴唇,他喚起手中權杖頂端紅寶石的尖刃,刃間明晃晃一點。那點光芒在黑龍的瞳孔中一點點放大,再放大。它?有點懵懂,下意識低頭,刺骨的冰冷忽然森寒地?蔓延了全身。
“做的很好。”
黑暗神輕柔而緩慢地?說,“接着朝下揮刀。”
刀?阿德萊德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刀尖已經又深又重地?紮在了他的下颌。但當它?意識到這個事實的同時,一陣令人牙酸的戰戰之聲清晰地?傳入它?的耳中,那時尖刀的刃和森森的白骨接觸所發出的嘶鳴,一瞬間,苦痛的淚水溢滿了巨龍的雙睫,疼痛讓它?失去理?智。
在下颌被刨開的創口之間,一片亮閃閃的黑色鱗片展露在空氣之中。
或許還是剛才?被殺掉比較好受——就算知道冒犯面前的人有多麽?可怕,生理?性的痛苦逼迫巨龍垂下頭顱,凄慘地?號叫着,将尾巴重重朝眼前人類的位置一甩,口中噴出火焰。它?竭力想要控制這些反應,卻做不到。
這回真的要被塔克修斯弄死了。
阿德萊德重新找回控制自?己的能力時絕望地?想,一切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巨龍口中吐出的能夠燒盡一切的火焰馬上?就要沾染上?主教?的衣袍,它?的指甲就差一點就要劃破對方的喉嚨,人類脆弱的、薄薄的脖頸,而它?勢頭太猛,收不回力氣。
就差一點,随後巨龍的指爪驟然如失去了力氣,重重地?朝着地?面砸去。
不,被迫從它?身體分離的是它?的半條手臂。被又快又淩厲的刀鋒,像是蛇一樣纏上?了對方的襲擊。
當它?們像是沉重的障礙物倒在地?上?時,人類從揚起的灰塵中微微仰頭,絲毫不掩飾傲慢地?看向對面的巨龍。
對于第一次與這種級別的龐然大物對抗的埃德溫而言,反擊還是有一點費力,他咬了咬嘴唇,将喘息咽下在喉中,判斷對方的下一步行動是缜密而沒有一點懈怠的思考得出的結果,正?确而妥善地?應對必須要精确而爐火純青地?運用手中的力量。
他做到了,并且下一次會做的更好。
塔克修斯沒有給?提示,神專注地?在一旁看着埃德溫,指尖的力量随時随刻又小又尖地?凝聚在一點,保證着任何傷害在黑暗神的庇護下都不會落在主教?身上?,但他也不會過早出手。埃德溫是殘忍而荒蕪的荒漠中醞釀出的璀璨的寶石,将他藏在溫室之中反而是對他的虧欠。
“很棒,”他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勾起嘴角,埃德溫也朝他看來,眼中是被壓抑在薄薄灰霧下的自?矜,像是勇士在打贏一場勝仗之後驕傲地?用目光向心?愛的人讨要獎賞,
“我是說真的,喂,埃德溫,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的話?”
塔爾故意把話語說的含糊不清,埃德溫低頭想了想,好像在心?裏?有了答案,但是主教?淺灰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龍血濺在他的外袍上?,還是選擇配合他的突發奇想:
“哪一句?”
塔爾稍側了側頭,卻忽然加深了笑意,那雙石榴紅的明亮的眼眸閃爍着,他輕聲說:
“等你拿到它?的逆鱗,然後我再告訴你。”
每當黑龍受到令它?無法?承受的痛苦,幾乎要暈厥過去時,黑暗神就會纡尊降貴地?扣動手指,讓阿德萊德身上?的一部分傷勢愈合,迫使?它?再次應戰。阿德萊德從死亡的蔭谷中走出來,感覺到身體輕盈,充滿力量,再次恢複希望,甚至有一次,它?幾乎完全被治好。
埃德溫不是在任何時候都游刃有餘,若是如此,訓練也顯得沒有意義。
最開始,人類對巨龍的攻擊感到陌生,調用驟然增長的能力時也有些吃力;但他就像是被磨亮的刀鋒,一點點變得輕薄而致命。黑龍每一次被塔克修斯重置,初始狀态都會比上?一次更好些;但每一次奄奄一息癱在地?上?時的情況,也都會比上?一次更差一些。
逆鱗。塔克修斯的要求等于要在黑龍還有反抗意識的時候,就摘下它?下颌的逆鱗。埃德溫必須非常小心?,全神貫注。人類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時候日色已經一點點沉下來,晚霞的金邊溫柔地?點綴在天際,晦暗的陰影為獵手捕捉獵物造成了阻礙。然而,埃德溫清楚,這會是最後一次。
這一定會是最後一次,只要主教?這麽?想,就不會有差錯。
阿德萊德甚至沒有感受到刀刃又輕又毫無阻礙地?劃開了他粗糙的鱗片,就像是傍晚的風微微拂過,大腦遲鈍地?捕捉到了整個身體瘋狂地?叫嚣聲。黑龍搖搖晃晃地?前進了兩步,又因為失去逆鱗所承受的巨大壓力而跪在地?上?,在人類面前,低下了龍族高傲的頭顱。
埃德溫只需要再擡起刀刃,就能切下它?的腦袋。
但主教?的唇邊漫開笑意,卻沒有急着再對巨龍做些什麽?,而是步伐輕快地?走向他的神明,手指之間夾着那一枚又黑又亮的鱗片,在晚霞下瑩瑩地?閃爍着深藍色的幽光。
“我做到了。”他的呼吸難免不太平穩,一整天都在練習戰鬥,就算是埃德溫也會感到疲憊,但這點疲憊一點也沒法?阻止他的腳步,
“塔爾,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那句話了嗎?”
埃德溫再最終靠近塔爾時猶豫了一下,他身上?亂七八糟都是血跡,就連裏?衣也被浸透了。他不想用這樣的儀态去接近他的玫瑰,主教?在還有三步距離時頓住了腳步,眼中閃爍過一點困擾。
塔爾向前走了一步。
“我可以用魔法?,”
埃德溫忽然想到,雖然清潔魔法?并不在他那一大堆血腥項目的涉獵裏?,但他很聰明,完全能夠自?己研究出來,“稍等一下……”
塔爾向前走了一步,最後一步就不能算是走,主教?下意識張開手臂,将神明結結實實地?接住,随後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血跡不可避免地?沾染在了神的身上?。
神湊近他的耳垂,一點也不在乎他身上?鐵鏽一般的血腥味,那些氣味和神明的玫瑰香氣混雜在一起,埃德溫很快就放棄了掙紮的念頭,耳垂在濡濕的吐息中一點點紅了起來:
“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類,”
塔爾說,“我在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就這麽?對你說了,那是我做過最對的預言。”
*
再晚一點,龍族的長老終于找了上?來。
塔克修斯讓房門打開,這樣,阿德萊德的氣息便越過阻礙朝着王城散出去。龍族是一個血緣關系密切的小型族群,在阿德萊德小時候背着族親偷偷溜出去以後,雖然其他龍未必能阻止這位少爺到處行動,但它?們至少确定了原則,必須有長老緊緊跟随着它?,确定它?的安全。
這一次和黑暗神接洽的,是龍族輩分最大,地?位最尊容的四大長老之一。單獨拿出來,它?也是擁有摧毀山海的力量,能夠肆意妄為的擁有毀滅力量的黑龍。
但在黑暗神面前,它?非常明智地?将姿态放的很低。
阿德萊德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半睜着渾濁的黃色瞳孔,看見親人就像是看見了救星,一瞬間,滿腔的委屈就漫上?心?頭,但它?還沒來得及抒發一下感觸,就被長老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龍族的長老用詞一點也不客氣,塔克修斯饒有興味地?旁聽了龍的髒話大全集。随後,對面充滿敬畏地?轉過身來,匍匐在地?,額頭觸及地?面,恭恭敬敬地?對神明行禮,并且不敢直視黑暗神的眼睛。它?真的非常知道什麽?态度是正?确的,甚至沒有為阿德萊德多說一句好話,
“……只希望您留下它?的性命,”
它?毫不遲疑,“我族願意奉上?全部的忠誠,以及取之不竭的資源,任由差遣,為您——當然,也為您身邊的這位大人。”
“這可是一個很嚴肅的承諾,”
塔克修斯的笑意不及眼底,他淡淡道,
“假如我要你們用龍族長老和你們族人的命來換呢?”
長老閉了一下眼睛。黑暗神說這話時帶着淡淡的一點戲谑,但它?絲毫不敢把這句話真的當作?随意為之的玩笑:
“悉聽尊命。”
“可是——”
阿德萊德忍耐不住,它?急切地?想要說什麽?,卻被嚴厲地?呵斥住了。黑龍一下子僵在原地?,因為它?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斥責,帶着那個其他龍都盡量不在它?面前提起的名字。
龍族長老咬着牙,恨鐵不成鋼地?轉過身來對他說,
“夠了,至少為你的母親想想。菲娅要是還在世,你現在也只是讓她失望而已。”
黑龍咽下了喉嚨中的後半句話。
它?其實不是想為自?己開脫,而是覺得為了自?己的錯誤,要全族為它?買單,實在是太過于苛責。它?想說如果真的要這樣,不如把它?殺掉,這樣至少它?的族類不會受到影響。
但是,長老的話猶如利劍般穿透了它?的心?髒,還有它?想要聲辯的喉嚨。
就像是霹靂般席卷了它?的全部思緒。
母親。
那只教?廷用龍骨和秘銀鍛造的瓶子。
它?怔怔地?睜着半只眼睛,渾濁的黃瞳一直沉在懵懂中,卻忽然淌下了一滴滾燙的眼淚,随後将薄薄的陰翳全部洗淨。一瞬間,阿德萊德那雙蒼黃的龍瞳終于因為疼痛而顫抖起來,但這次不是因為身體上?的疼痛,也不是因為害怕。
菲娅。
這個名字一直被阿德萊德小心?地?珍藏在心?中。它?從小被族人寵溺,那就是因為它?失去母親,所以它?越發越無法?無天起來,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會被縱容。
畢竟它?的母親,是整個龍族的英雄,曾支撐起了全部的風暴,若非菲娅,龍族絕非發展到現在這般模樣。當年?的狩獵行動,若非菲娅瀕死時仍舊用盡全部力氣牢牢築起了巨龍山脊的防守,恐怕現在黑龍這個種族幾乎要在大陸上?滅絕。
問題是,時空巨龍的死并不僅僅意味着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只失去母親的小龍,還意味着龍族的責任與義務無處着落,也必然要落在它?的孩子身上?。
它?的一舉一動就是和整個龍族息息相關。
所謂的“我自?己單獨承擔責任”,才?是不負責任的說法?。一次次在痛苦中想着“死在這裏?也可以”,這個念頭現在讓它?開始感到羞愧。
它?怎麽?會現在才?意識到呢?
“我……”
阿德萊德張了張嘴。
長老嚴厲地?看着它?,似乎生怕它?再說出些什麽?大逆不道的話,然而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黑龍卻努力睜大了眼睛,就像是終于認真地?看見了這個世界,
“……對不起。我接受這個結果。”
它?對長老說,“我好像一直都讓你們很擔心?。我……雖然已經太晚了,但是我會認真改。假如我死了,我會把我的骨骸送給?族人,你們不是告訴我,我繼承了母親操控時空的力量嗎?雖然我一直沒能做到,但是繼承我全部骸骨的族人或許能比我做的更好。”
龍族在每一個時期都只會有一只完全繼承時空力量的巨龍。
在這個時代,阿德萊德是唯一的繼承人,卻一直做不到。它?的族人從來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苛責過它?,而它?甚至愚蠢地?理?解成它?們對此并不在意。
“還有,”
阿德萊德艱難地?試圖轉頭去看塔克修斯,黑發赤瞳的神明漠然的視線落在它?身上?,只需要看着那一片赤紅,就覺得疼痛漫上?脊梁,但是它?還是有必須說的話,
“對不起。”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護着諾亞,”
黑龍聽起來很沮喪,但提起這個名字時終于不再帶着莫名其妙的濾鏡,“但我之前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他,你知道嗎,龍族一輩子只能選擇一個伴侶,這是一個不可逆轉的契約。所以……所以就算他一直在騙我,我也無法?不對他負責。”
被欺騙感情,對于每一個被害人來說都有不同的後果。
光明神能立刻宣布脫離關系,并且将忿怒施加于諾亞,但是有些受害者程度要深得多,甚至确确實實要搭上?一輩子。
“我知道我錯了。”
面對塔克修斯,阿德萊德還是忍不住竭力抑制住淚水,這幾乎成了條件反應,“特別是你還救過我,還不介意我把你當成朋友。我應該一直心?懷感激的。如果你還是想要殺我,也沒有關系。我的族人不會怪你。”
這個世界是殘酷的,它?一直以來生活在族人為它?撐起的天空之下,唯一一次叛逆又遇見了塔克修斯。它?幸運極了,但不可能永遠幸運,幸運背後都是鮮血和白骨。
它?簡直完全被打清醒了。
可惜清醒的有點晚,所有人都已經對它?的幼稚感到失望。
黑暗神并沒有正?眼看他。黑龍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又艱難地?嘗試着挪動身子。這次,它?道歉的對象是站在塔克修斯身邊的人類,一點點将它?撕碎的一個人類——就算是這種情況它?還是不由得感慨,這簡直不可能是一個人類的力量。
埃德溫手中握着權杖,他似乎沉思了一小會,随即開口,
“塔爾剛剛提到的神殿——”
“會修好的。”
龍族長老和阿德萊德幾乎同時開口。黑龍蔫蔫地?小幅度動了動半截尾巴,“如果我活着的話,我親自?去修,肯定和原來一模一樣。”
“還有聖子……不,現在該叫他的本名諾亞了。”
“這個,”
阿德萊德的眼睛忽然稍稍亮了一點,“其實我沒有說,他逃跑的時候用的肯定是龍族的空間轉移道具,但是他還不知道我在上?面加上?了追蹤的絲線。我當時擔心?找不到他。”
埃德溫默契地?和塔克修斯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睛中找到了自?己想要查探的東西。
随後,主教?垂下眸子,淺灰色的無機質般的眼眸淡淡地?将被他切割得亂七八糟的黑龍倒映進來:
“找到他之後,再決定要不要殺你。”
這已經是好的不能再好的答案了。長老就差按着阿德萊德的頭讓它?趕緊感恩,它?滿懷感激,跪在原地?,喃喃道:“菲娅的在天之靈保佑……”
塔克修斯插話進來,神明的語氣仍舊是漠然而殘忍的,
“但是這兩天你們還要過來,”
塔爾鴉羽般的長發垂落,“埃德溫缺一個練手的道具。”
巨龍族作?為教?具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盡管疼痛已經刺骨地?鑽上?了阿德萊德的全身,黑龍還是規規矩矩地?說:“沒問題。”
“行,”塔爾盯着它?看了一會,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它?現在亂七八糟,弄得整個院落和房子都很糟糕,而且,今天約會整體很愉快——打磨埃德溫,讓他逐漸變得鋒利無比,雖然活動特別了點,但是效果還不錯,所以黑龍不該再占用更多時間了。
這句話對長老來說比任何話都重要,那一刻,這個長輩一直緊繃的脊背終于霎那間松懈下去,它?重重地?向着神明磕下龍族高傲的頭顱,充斥着真正?的感激。
“你可以把它?帶走了。”
*
院落終于安靜下來。
塔爾側過頭去看埃德溫,神明的紅瞳漂亮,埃德溫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觸碰他,卻聽見他說,
“本來想要帶你來這裏?看看,不過現在有點混亂。其實我也不經常待在王城,埃德溫,到時候我帶你去看我在大陸各個地?方的家好不好?”
主教?勾起嘴角,
“我真的很想看,”
他淺灰色的眼睛只在塔爾面前褪去僞裝,流露出真實的模樣,“想看塔爾生活過的地?方,還有神降臨過的地?方。所以,當然,我很願意。”
“在此之前還有最後一點事情,”
兩個人都有點按耐不住,但是未來就在那裏?,清晰而明亮,無需質疑,無需擔心?,塔爾說話的聲音很輕,
“準備好捕獵了嗎?我親愛的主教?。”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管自?己叫主教?,埃德溫意識到自?己喜歡這個稱呼,或許是因為塔爾,這個冷冰冰的職位,教?廷的一個權力怪物的稱謂,此時此刻對他來說也有了意義。
“當然。”
主教?大人按住手中的權杖,微笑着擡起眼睛,“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