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神愛世人 就算是神明也沒辦法看透人心……
第52章 神愛世人 就算是神明也沒辦法看透人心……
埃德溫這?幾天?一直在查詢相關的資料。
他會留意到光明教廷的那段歷史, 其實很自然。
在漫長的歲月中,人?類并非完全處于弱勢,借助神的蔭蔽,不堪一擊的人?類也能夠獲得與強大力量相抗衡的實力。
但?是, 光明浩劫前的那一段黃金年代, 教會的力量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繼教廷派出神官圍攻時間巨龍菲娅并取得龍骨後, 光明神教先後屠戮了當時最強大的七柱魔神, 一時之間,風光無兩。
教會對外宣稱,這?是神的恩賜。但?具體用?了什麽樣的方法,卻成為秘而不宣的隐秘。
直到光明浩劫降臨, 将大部分證據都燒成灰燼。
據目擊者的口述,教會是自內而外崩塌的, 那些宏偉的建築在高于人?類理解的力量下扭曲,碎成粉塵,純黑色的魔力盤旋在聖潔的穹頂之上, 那是聖光也無法疊蕩的沉郁。
主教阖上了最後的書頁。
這?一切并沒有想象中有用?,而這?段歷史也幾乎不可考證。在人?們絕望地認為神明放棄他們以後, 光明神才姍姍來遲,終于上場。人?類依憑着光明神的榮光重建了教廷, 并且花費了不少時間重新培養信仰。
神明也不得不避其鋒芒嗎?
主教敏銳地如此覺察。但?這?是太久遠的事情了,他本想要找到關于某些禁術或者魔法只言片語的記載,但?就連那種東西也不存在。所有官方的典籍都對于那段歷史諱言莫深。
“我這?裏找到了——”
塔爾莫名?其妙對這?段歷史也很感興趣, 自告奮勇地加入了查資料的行列。
惡魔的聲音輕快,尾調甜蜜,甚至有點暧昧的鈎子,這?種語氣可不像是找到了什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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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 埃德溫,”
他親親熱熱地叫他的名?字,
“《揭秘光明浩劫:聖女和魔王的曠世愛戀》,這?個?題目怎麽樣?”
埃德溫伸向下一本書的手?頓了頓,他有點無奈,又覺得惡魔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而他已經抱有秘而不宣的“馴養惡魔”的願望,所以忍不住多加縱容:
“我覺得不會有用?,但?要是你喜歡,讀一讀也可以。”
這?就是沒有興趣的意思。
塔爾有點遺憾地收回手?,看着書頁上配套的精美的插圖。
這?本書很顯然是局外人?興致勃勃的編造,講述了教會的聖女和深淵的魔王一見定情,從此相愛到願意為了對方付出生命的故事。
在故事中,那個?棒打鴛鴦的反派就是教廷。教廷因?為這?段不倫的戀情而殺死了聖女,于是,魔王沖冠一怒為紅顏,才造成了最後的浩劫。
編的很好?,可惜基本與事實無關。
不過?,塔爾覺得,這?套書的插畫至少比《神職人?員姓名?錄》裏的配圖要像一些。
他低下頭笑了笑,眼瞳有一瞬間變成暗紅色。身邊的埃德溫若有所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可是一切正常,惡魔頭發?柔軟,有種讓人?揉一揉的願望,石榴紅的眼睛晶亮。
他饒有興趣地閱讀那本聽?名?字就像是三流讀物?的愛情故事,顯得很乖。
埃德溫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在那次的……荒唐之後,主教從來沒有停下尋找抑制血脈轉化的辦法。但?就算沒有當時皇室熏香對血脈的激發?,他還是不得不面臨着幾次走到進度條末尾的轉化。
只有到實在忍不住的時候,當埃德溫看向眼前的一切都籠罩上一層明亮淡薄的水霧之時,主教才會難堪地向惡魔伸出指尖,斷斷續續地闡述需要幫助的意願。
塔爾能幫助他,像是解渴的水源,而且藏在他的房間裏,不被外人?知道。
在沙漠裏前行的人?都這?樣藏住水源。
在那些混亂的時刻,颠倒的晝夜之下,埃德溫每一次都獨自一人?在柔軟的床榻醒來。
被褥上還殘留着塔爾的氣味,還有惡魔暖和的溫度,而他就在一旁随便做些什麽事情,察覺到主教睜開?眼睛就對他露出微笑。
埃德溫的皮膚上還殘留着被觸碰的感覺,曾經熾熱地在他皮膚上大片大片地綻開?。
但?那是一筆交易,塔爾寬容而嚴謹地遵循着交易的原則,沒有多餘的親吻和擁抱。
或許,這?就是他們之間卻沒有因?為這?些心?照不宣發?生的事情變得尴尬的原因?。
但埃德溫忍住不去想自己有時候會覺得周圍的一切空蕩蕩的,假裝自己沒有一點留戀身體接觸的溫度,在塔爾體溫留下的溫暖的壓痕之外,床的其他部位都冰冷得要命。
這只是……經過對比之後的正常感觸。
“喂,主教,”
不知道看到了什麽情節,塔爾突然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認為,神明真的在乎人類的信仰嗎?”
*
埃德溫錯過?為聖子舉行的第二次降神儀式,是因?為他當時仍處于流言的風口浪尖。
好?在他的名?譽已經被證明是被不公正的手?段玷污,所以下一次就能接受儀式。
而黑暗神錯過?這?件事情,則是因?為他當時在陪埃德溫,并不在意諾亞那邊的種種。
最開?始,這?件事并沒有展現出值得留意的特質。
先不論塔克修斯,就算是黑書,也沒有意識到聖子居然膽大到企圖在他的魚塘上添上一只魚。
到頭來,反而是塔爾隐隐約約猜測到了事情的脈絡。
氣運之子知道黑暗神在教廷之內,除了最初的那一天?卻沒有和他見面,這?就說明,此時的攻略者暫時轉變了目标,企圖以另外的方式竊取氣運。
只有光明神。
極高的風險換取極高的收益,諾亞是個?大膽的賭徒。
他的第一次賭注顯然已經為他帶來了收獲。
光明神的第二次降臨,為教廷帶來了一些小小的……改變。
儀典不能說不是一場成功的降神。
層層純白的帷帳背後,明亮而皎潔的聖光鋪展開?來,聖子坐在鋪着花瓣的金色軟墊上,迎接着神的恩典,而外圍的神官靜默無聲,執着散發?草藥香氣的蠟燭,沾染到一點兒神的榮光。
據說,帷幕降下時,聖子殿下的頭上待着神賜下的百合紮成的花環,嘴唇紅潤,衣裳淩亂,雙眼間隐隐閃爍着喜色。
他實在漂亮得要命,神對他有所恩寵也是理所應當。
聖子從出生起就帶有神的印記,這?是一種傳承,每當上一任聖子死去,神的賜福就會在下一任被選中的孩子身上浮現。但?是,許多聖子竭盡一生也沒能得到神的注視。
神并不會輕易向人?類投去視線。
這?也就導致諾亞得到的特殊對待被理解為莫大的殊榮。
埃德溫翻閱着負責人?交給他的資料,聽?着他絮絮叨叨地說着聖子有多麽特別,會怎樣帶領光明神教恢複昔日的榮光,忽然發?問?:
“但?是,據說神将恩寵從我們中的一個?中奪走了?”
“呃……”
負責人?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尴尬而為難的臉色,他顯然不太情願在局勢正好?的情況下提到此事,況且這?确實在他的責任範疇之內。
“誰能想到一個?表面上如此忠誠的夥伴竟是魔鬼的同伴呢——前任教士巴特,神察覺出了他的不敬,降下神罰,淨化了我們的隊伍,願他的靈魂迷途知返。”
他最終還是這?樣巧妙地回答了這?個?話題。
埃德溫對巴特有印象。
巴特教士在光明教廷服務了大半輩子,如今年紀已經大了,大家?對他都尊敬幾分。
神降對于神官的精神和忍耐力都有一定的要求,此次儀式,他本來不必參與,但?這?位教士卻展示出了一個?虔誠的信徒硬邦邦的精神,硬是證明了他能夠撐着老骨頭完美地盡神官的職責。
畢竟,能接近自己信奉的神明,是信徒至高無上的榮耀。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當他執着焚香朝着帷幕後面的神明投去目光時,手?中的熏香竟莫名?其妙地熄滅了。
神職人?員所使用?的蠟燭也是聖器,需要配合光明力量使用?,不會因?為風雨等外力改變。
況且,這?是一個?神恩多麽豐厚的場合。巴特震驚又惶恐地張了張嘴,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使用?光明的能力被剝奪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老人?拿着一截熄滅的蠟燭,就像是站在暴雨之中,流露出一種幾乎要哭出來的可悲神色。
明亮的白光一閃而過?,雷霆一般剝奪了他發?言的權力,直到不由自主伸手?捂上喉嚨,巴特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也被神奪走了。
啊啊,他試圖虔誠地歸因?,這?本就是神所賜下的福祉,神奪去也理所應當。
他開?始反思自己的罪過?,在他謹小慎微的生命裏,有沒有哪一處不夠虔誠,哪一次無意間觸犯了神明……
直到帷幕降下。
聖子飽受恩寵,帶着春風一樣的微笑出現在大家?面前。
神不曾解釋,在所有人?眼裏,這?個?老人?滑稽可笑地成為了光明神所抛棄的信徒。
只有老教士看見年輕漂亮的聖子眼中那一抹深重的嘲諷,他在看他,毫無疑問?,宣示着自己的全方位順利。
從今以後,一個?被神鄙棄、失去聲音的人?,絕對無法揭露任何東西,不再有任何威脅。
*
信仰真?是可笑的東西。
埃德溫斂下深灰色的眼瞳中最深沉的嘲諷。他并不相信巴特教士會是一個?背叛神明的信徒。
事實上,從他來到王都的教會以後,教士巴特就一直看埃德溫很不順眼。
他太年輕。他出身過?于卑微。這?個?老人?能找出無數個?挑剔的理由,在他看來,必須要完美的人?才能勝任神的主教。
但?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面,埃德溫倒是很佩服這?樣的人?,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巴特看出了他并不虔誠的信仰。
真?可惜。
他愛他的神,但?他的神并不愛他。
甚至不需要理由,神就能剝奪一個?虔誠的人?的一切榮譽,甚至包括他生命的價值,這?是多麽可怕的懲罰。
而神明宣判死刑,是不需要罪證的。
“就算是神明也沒辦法看透人?心?。”
負責人?離開?後,主教坐在房間裏,而魔鬼則撕破了遮掩。
塔爾就像是莫名?其妙從空氣中冒出來一樣,他什麽都聽?見了,所以順着埃德溫的想法開?始胡亂發?言。
赤色眼睛的惡魔站立着,雙手?壓在桌子的另一側,俯身湊過?來說話,閃閃發?光的石榴紅眼睛就在主教稍微仰頭的角度,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有時候塔爾會不那麽像一只什麽也不知道的低階惡魔,比如現在。
他看起來像是更神秘、更危險的某些東西,知道許多閃亮在歷史塵埃裏的秘辛。
不過?,魔鬼的話題他倒是很感興趣……
“神明并非無所不能嗎?”
埃德溫喃喃道,“人?類是一種多麽脆弱的生物?啊,而心?髒則是這?種生物?最易于摧毀的部位。”
“主教,”
惡魔偏了偏頭看他,埃德溫很少注意到他的犄角,還有他柔軟的黑發?,此時在仰視的角度莫名?其妙地變得有點尖銳,但?還是很漂亮,或者說可愛:
“要是神能夠做到,你一定早就死了。”
“你聽?說過?遠古時期,神明為了證明信徒的忠誠,會剝奪他的一切,将他踩在塵埃裏,來考驗他的心?意嗎?——但?他們也是幸運的,因?為神不會在意人?類,就算再怎麽瘋狂而虔誠地愛着他,大部分時候,神甚至吝啬于驗收信徒的內心?。”
沒有人?明面上談論這?樣的話題,在光明教會,這?更是所有對話中的禁忌。
“這?就是神明的秘密,埃德溫,”
塔爾壓低聲音,連瞳孔也變得既幽暗又深邃,
“連神也不能看透人?類的內心?。”
埃德溫想說些什麽,卻一時間有些失語。
他最終還是收束住自己的手?指,将它們聚攏成一個?向內交握的弧度。
塔爾在觀察主教的反應,或許是出于一點戲谑,這?樣的秘密被黑暗神和盤托出。雖然人?們有過?許多對神明的猜測,但?如此言之鑿鑿,惡魔大概是第一個?。
“神不會想要看透人?類的內心?。”
埃德溫慢慢地說,他還是不習慣被惡魔從上往下俯視,在背光的弧度下,塔爾的眼睛呈現出枯涸的鮮血的顏色,輕飄飄地說着神的事情。
若非埃德溫清楚地知道他的靈魂刻印着低階惡魔的紋路,他幾乎要将對方幻視為某種強大的存在。
“神明不會在乎人?類,不會接納人?類,不會真?正愛任何一個?人?類,對嗎?”
“愛”這?個?字眼輕柔而緩慢地在主教的舌尖滑過?,塔爾笑了笑,很迅捷地坐了回去,變回了那個?人?畜無害的小惡魔。
“當然啦。”他這?樣說。
就連聖子諾亞也沒有理解,神是很難真?正愛上人?類的,就算在萬人?迷光環的影響下,想要攻略神明,也會比他想象的要難很多很多。
他以為一切都将永遠順利下去嗎?
愛着神明的人?太多了,為了神不顧一切的人?太多了,多到讓神明感到厭倦。
只不過?因?為是神這?樣的理由就可以這?樣去愛,所以……
“所以我不理解那些不顧一切愛着神的人?。”
主教近乎有點冷酷地這?樣刨析自己,
“為了永遠不可能回應的東西抛棄一切,這?種做法是愚蠢的。”
“喂,埃德溫,”
坐在對面的惡魔這?樣叫他,他們之間隔着一束玫瑰花,塔爾有辦法讓這?束玫瑰永遠保持鮮活,有時候埃德溫會懷疑他悄悄跑出去換了新的花束,但?是找不到證據。
說的遠了,這?是主教漫長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這?個?問?題,此時,他還不知道他會改變答案。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呢?”
這?個?問?題明确到主教一時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照常回答。但?塔爾應該知道,他想要的始終如一。
他想要得到無上的權勢和榮耀,野心?勃勃,渴望掌握一切。
為此他甚至打算用?靈魂做獻祭。
塔爾對此不置可否,惡魔的笑意帶有一點尖銳的諷刺,但?并沒有惡意,他只是聚攏了瓶中的玫瑰,隔着玫瑰之下棘刺的縫隙問?埃德溫: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的又是什麽呢?不許說沒有,埃德溫,你能從所有東西上找出可供利用?的價值,我已經很清楚了。”
而埃德溫忽然感到心?髒的某個?角落有點異樣地燒灼起來。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幾天?心?中萌發?過?的那一個?念頭:“想要馴養一只惡魔”。
可惜。
這?個?願望還沒有強烈到必須要說出來的地步。
“各取所需……幫助我做一些事情就好?,直到契約結束。”
一個?很官方的回答。
塔爾聳了聳肩:“如你所願。”
*
塔爾并不介意在埃德溫身上耽擱太多時間。
黑暗神的生命是永恒的,時間對塔克修斯而言并沒有那樣多意義,就像手?中的碎沙那樣源源不斷地流走。
唯獨作為塔爾,再次以一個?低階惡魔的姿态在教廷無聲肅穆的大理石柱之間游走的時候,他才久違地感到一點時間的重量。
惡魔悄無聲息地在最光明之處的陰影徘徊,就像是他千年之前所經歷的那樣。
塔爾甚至比埃德溫更熟悉教廷的構造,當他望向那些在日光下閃爍着的建築時,他所回憶起的,其實是更加古老的、神聖的神殿。
然後那些神殿被他摧毀掉,哀鳴着迎來了它們的末路。
再早一點,塔爾記不清楚時間,因?為時間在那個?瓶子中是沒有意義的。瓶中的歲月流速和外界世界不同,就算裏面過?了百年,外面或許才只進行完一場晨禱。
瓶中是永無止境的光亮,在那種明亮到近乎要灼燒你的世界裏,沒有其他的任何東西。
你唯一能見到的不一樣的存在,是你腳下的一小片影子。
當然啦,還會有其他東西被丢到瓶子裏。塔爾之所以用?“東西”來形容,是因?為它們全部都變成了森然的白骨,又被霹靂一樣的聖光吞噬。
要是再往前一步,那也很簡單,塔爾首先殺掉它們,僅此而已。
惡魔抱着自己的膝蓋坐在瓶子裏,看着面前巨大的魔王的骸骨一點點被凜然的光明吞吃殆盡。
它們剛剛進來時何等可怕,何等不可一世,尾鞭像是橫亘的山脈,豎瞳猶如扭曲的閃電,都以為自己有能力對抗時間,對抗教會在瓶子裏馴養的怪物?。
然後它們都會死去。
塔爾是特殊的惡魔,是教會追捕多年的存在。
牢籠唯獨為他打造。
黑發?赤瞳的惡魔低頭去看自己的雙手?,他很羨慕被這?個?地方吞噬的所有骸骨。
至少他們不需要毫無希望地在這?裏等待,被沒有盡頭的永恒磨平所有的期待,痛苦地與比自己強大的敵人?對抗,就算是順利也沒有意義。
……毫無希望。
不,并非沒有希望。
被關進來之前,惡魔在教廷裏逃竄,做最沒有意義的掙紮。
但?他一向年輕而驕傲,不相信自己的命運難以改變,硬生生地在大陸上逃亡了好?幾百年,還沒有意識到自己不得不止步于此。
就連最後的圍獵,塔爾也做到了在教廷內部躲了一個?早晨。
在最後的最後,惡魔聽?見聖殿騎士的腳步聲。他匆匆忙忙地将自己咬破手?指寫下的那張召喚法陣夾在了藏書室的某本書裏。
如果有人?看到那本書,就能将惡魔召喚出來。
塔爾輕松而幼稚地想,或許不需要等那麽久,他很快就能重見天?日,不管教會的人?試圖對他做什麽。他太年輕,沒有意識到時間比他想的還要沉重。
被抛棄的魔鬼等待着被拯救的一天?。
而瓶子內外時間的流逝不同。
如果說,在瓶子裏待一百年,外面的世界只過?去了一個?早晨。
那麽當外面的時間走過?數百年,瓶中的惡魔又度過?了多少個?歲月?
“我想要自由地活下去。”
如果問?當時的惡魔想要什麽東西,只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聽?起來很随意,但?塔爾覺得,當年的自己其實和埃德溫是一模一樣的人?,為某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掙紮着,就算走進絕境也相信自己有生還的機會。
也因?此,
神明借助千年前的眼睛注視着一切。
看着埃德溫是如何……親眼見證自己被抛棄的那一個?事實。
*
主教今天?穿黑色的長袍,上面點綴着白銀的繁雜的花紋,他出門前最後一次确認了血脈魔法的走向,深灰色的瞳孔中沒有任何動搖的痕跡。
埃德溫沒有忘記帶上念珠和權杖,此次出行是隐蔽而無人?知曉的,用?了最複雜的遮掩蹤跡的咒術,只有一個?随從跟随。
随從的眼睛像紅寶石一樣漂亮。
埃德溫抿着嘴唇,還是忍不住警告了他一下要注意好?好?僞裝。惡魔毫不愧疚,光明正大地對他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他的僞裝技術确實好?的驚人?,埃德溫不需要擔心?。
一切還沒有開?始。
主教的手?心?卧着一塊乳白色的扁平石頭。他刺破手?指,血珠滾落,沾染上平滑的圓盤,深紅色的血液像是熱鍋中的水那樣滋滋冒着煙,随後集中地朝着某個?方向湧去。
血脈魔法,指引着血緣的蹤跡。
塔爾看着埃德溫繃得緊緊的下颚。就算他假裝毫不在意,惡魔和他已經足夠熟悉,也能看出他此時內心?絕對不像表象那樣冷靜。
他素未謀面的親人?,一出生就放棄了他的親人?,主動斬斷了和二十年前的他全部聯系的親人?。
他會是一個?殘忍的人?嗎,或者是一個?惡毒的人?,浪蕩的人?,不負責任的人?……
“到了。”
塔爾輕聲提醒。如果他不開?口,主教大概會因?為太過?于出神而走過?這?間房子。
埃德溫猛地停頓住了腳步。
他深黑色的鬈發?有點濕潤,大概是微微冒汗的緣故。
埃德溫在看向房子之前先盯着塔爾看了一眼,帶着探究的目光,似乎在期待他現在忽然變個?戲法大聲告訴他一切都搞錯了,可以改天?再來。
但?是奇跡沒有發?生,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塔爾想,主教可以帶着很多情緒來到這?裏,比如仇恨,因?為他被放棄了;比如感傷,因?為這?是并不愛他的親人?;比如漠然,假如他們已經彼此遺忘。
但?唯獨不應該有期待。
可是,他才二十歲,而且他認為自己是一個?人?類。他生活的很艱辛,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對他好?過?,而親緣關系在人?類看來毫無疑問?是愛的前提。
所以埃德溫的期待盡管被他本人?認為是絕對不該出現的東西,仍舊被塔爾察覺到了。
血珠停留在圓盤的中心?,輕快地旋轉着。
這?是一間平平無奇的房子。
埃德溫并不對自己走到了瓦丁區感到驚奇,畢竟他就是在這?裏被遺棄。瓦丁區到處都是這?種房子,灰撲撲的。房子的主人?顯然嘗試過?把它粉刷得漂亮些,效果差強人?意。
房子充斥着生活氣息,比如放在門口的梯子,擺放在窗戶上開?放了一排的花卉,挂在屋檐下晾幹的臘魚,還有隔着圍牆也能聽?見的,屬于孩童的歡快的笑聲。
一點也不陰森,一點也不壓抑,一點也不沉重。
主教站在房門前,門并沒有關,所以可以一眼望見裏面的院子。他顯然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所以猶疑地低頭,再次看了看圓盤。
就是這?裏,不容置疑。
他血脈的源頭,那個?二十年前抛棄了他的至親……
這?是他美好?而嶄新的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