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岌岌可危 塔爾、屍體和玫瑰
第42章 岌岌可危 塔爾、屍體和玫瑰
他肯定?是想?說點什麽, 或許是脫口而出想?要?詢問“什麽”。但埃德溫卻?硬生生将質疑的話語遏制在了舌尖。
他灰色的眼眸更接近某種無機質的東西,此刻靜靜地看着地上?的這具……屍體。
詢問過程其實沒什麽意義,結果則在眼前一覽無遺。
“我來……”
主教的腳步踏上?了深紅色的羊毛地毯,他低頭?端詳了一下刺客手中的匕首, 這才終于?開口:
“我來處理。”
死掉的人是一個刺客, 這并不是什麽光彩到能放上?臺面的事情, 想?來派他前往的人也能夠預料到事情的失敗, 不會再在這次行動上?做過多的追究。
至于?如何處理一具新鮮的屍體,對于?主教來說,雖然有點頭?痛,但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真正困難的事情是應付室內的另一個存在。塔爾從他一進來就用漂亮的紅色眼睛看着他。
好吧, 埃德溫想?,他能理解對方不想?為這件事情負責, 甚至能說服自己,惡魔或許只是待在房間裏恰好撞見了刺客,所以幹脆利落地殺掉了他。
這挺好的, 至少他不會出去亂講。
但有些問題說不太通,比如塔爾如果一直乖乖地待在房間裏, 那插在他筆筒裏的玫瑰又是怎麽回事?
注意到了主教的目光落在玫瑰上?,眼神無辜的惡魔惡人先告狀, 抱怨道:
“主教,你明明還很年輕,可是這房間也太壓抑了。這樣是不是好看了很多?”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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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溫深深吸了口氣。他不得不再次面臨着那個可怕的提醒:
他接下來不得不和一只惡魔生活在一起, 并且負責在教廷之內把?他藏匿起來。
“我還是想?提一句,”
主教一邊俯身将匕首從刺客屍體的手掌拔出,一邊盡可能顯得不那麽刻意地和塔爾商量,
“在教廷裏移動是很危險的, 我希望你盡可能地待在房間裏。”
“說不定?玫瑰是刺客帶進來的,”
塔爾提出假設,顯然是信口胡說,也沒怎麽真心要?讓主教相信。
埃德溫對氣味較為敏感?,這是從小在教廷的環境中被?各種熏香所熏陶出來的。所以他當然聞到了惡魔身上?濃烈的玫瑰香味。
主教對于?和惡魔争辯已?經?發生的事情沒什麽興趣。但是他還沒有摸清對方的底細,所以沉思了一小會,忽然對塔爾說:
“下午我要?離開教廷一趟,你……大概得和我一起出去。”
“這麽遠?”
主要?是不放心他待在教廷,畢竟晨禱的數個時辰,房間裏就多出了一具屍體和一束玫瑰。這個念頭?被?他藏在心裏,只是回答:
“有一點距離。還有——”
埃德溫顯然覺得這個問題很蠢,但主教猶豫了一下,還是提了。
也算是個友好相處的信號吧:
“你喜歡什麽顏色的地毯?”
*
諾亞的治療并不是一時一刻就能完成?的。光明神降下神谕,必須每隔七天為聖子舉行儀式,使用光明力量逐漸地驅除他身上?所殘留的黑暗的餘燼。
其實諾亞已?經?不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什麽不适。或許這只是表面的情形,又或許,聖子放任自己的思緒漫游,光明神的旨意只不過是一個幌子。
他知?道神還會來見他。
當然,要?求神明一時一刻就對自己死心塌地不太現實。萬人迷光環發揮作用的過程中,光環和攻略者的自我認知?糾纏在一起,一點點蠶食着攻略對象的理智。
此時此刻,光明神完美無瑕的表現被?破開了一個小口。他對諾亞産生了欲望,這個容貌足夠驚豔他,同時又是他的眷者的少年。
但他卻?還是矜持地走神明的路子,并不想?讓聖子提前具有期待。
七天對于?諾亞來說有點難熬。
回憶着那天在昏昏沉沉中看到的天神的容貌,諾亞只覺得心癢難耐,迫不及待想?要?看高?高?在上?的神明跪倒在他魅力下的樣子,又回過頭?去想?他那些攻略過的對象。
唔,思來想?去,只有塔克修斯能和光明神相提并論。
但黑暗神的态度過于?惡劣和冷淡,就算在萬人迷光環的誘導下,也很少見他眼中有癡迷之色。攻略過程拖得有點長,就算是諾亞也感?到疲憊和厭倦。
諾亞想?,還是太慢了,撬動塔克修斯那顆冰冷的心髒談何容易。神明什麽都?擁有,意味着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再去打動他。
可若是數千年前那個一無所有的小惡魔,情況就不一樣了。
攻略光明神的計劃注定?了他不可能在教會中走攻略的老路子,和塔爾通過接觸來卿卿我我。就連那些老情人,他都?要?盡可能地隔絕在教會之外,避免妨礙他此時的目标。
因此,對于?塔爾的攻略不能太直接,但概況起來很簡單:
首先要置他于死地,讓他被?世界抛棄。
然後再高?高?在上?地降臨,成為救贖他的唯一的一束光芒。
諾亞正思索着,卻忽然聽到系統響起的聲音:
“宿主,黑暗神此刻所在的位置固定?下來了,就在教廷內的某處,距離程序能夠引導你找到他——你應該應該去看看。”
它?是對的。這是一個重要?的信息。
但諾亞下床時還是猶豫了一下。
會不會太頻繁了?
門前守衛的聖騎士不會太計較他的行蹤,那個正直忠誠的少年此刻看見他就會臉紅。聖子殿下想?在教廷內部自己走一走,雖然有些擔心他的身體,但并沒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諾亞對着他露出笑顏,年輕的騎士就局促地說不出話,只顧着傻笑。
“如果你不放心,”
他聽見美的不可方物的少年頗具暗示意味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您或許願意陪我一起在教會中散散步?”
這,這不是騎士的職責所在。
但聖子的要?求,他根本就沒辦法拒絕。
何況聖子這麽開口,是不是也對他有那麽一點……一點好感??
諾亞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個跟班,心裏滿意極了。
這樣,他在教廷中行走也不會收到太多阻礙,還多了一個免費的引導者,
說實話,他這個聖子從穿越過來開始就一直在大陸的各個地方“巡游”,中途還換了個芯,他的确對教會的結構比較陌生。
包括教廷的人際關系。
諾亞自認為比較聰明,但他仍舊看不出教會中神官們的破綻。每個人似乎都?足夠虔誠,足夠聖潔,足夠盲信,沒有一點問題。
究竟有誰,會在這樣一個地方召喚惡魔?
思及此處,他又覺得光明神在七天之後降臨算是好事了。
這幾天能夠給他喘息的機會,調查清楚黑暗神此時此刻到底處于?一個怎樣的境地。當然還有,應付好他那些舊情人。
已?經?是午後,早晨的陽光就已?經?足夠熾熱,更何況是明亮燦爛的中午。就連身邊為他時時刻刻打傘的騎士都?露出了一點猶豫之色。
聖子殿下在這個時候選擇出來散步,是不是有點不太對?
心中甫一生起困惑,就看見諾亞側過頭?對他笑了笑,指着眼前那座白塔,話音輕快,還帶點撒嬌的意思:
“我累啦,前面的白塔看上?去能擋一擋陽光,而我也想?要?上?去看看。”
“可是……”
年輕的騎士有一點為難,白塔是大型典儀和晨禱的舉辦處,部分高?階神官的居所也在塔內,包括大主教埃德溫。
此刻是午後,貿然前往,或許會幹擾到這些教職人員的休息,也并沒有什麽東西可供觀看。
但看着聖子嬌美的容顏,以及他在烈日下微微泛白的嘴唇和眼中的祈求,騎士還是橫一橫心,将手遞給這位教廷衆星捧月的聖子:
“請您小心一點,我帶您在塔中歇息一會。您是想?要?在小聖堂做禱告吧,光明神一定?會看到您純潔的靈魂的。”
諾亞垂下眼睛,掩蓋了眼中的不耐和輕視,只是輕柔地應和他:
“您說的不錯,正是如此。”
*
埃德溫伸向門把?的手停頓了一下。他再次富有暗示意味地朝屋中投去一眼,雖然從表面上?看,屋子裏頭?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意思就是沒有惡魔,沒有玫瑰,也沒有屍體。
然後他推開門,看向面前打量着他的房間,因為門忽然打開而不知?所措的兩個人。
其中的一個,是教會的聖子諾亞。
埃德溫對這位聖子殿下了解得不多,一方面是因為他真正升上?大主教的職位還不夠久,一方面是因為這位聖子殿下兩年前就自稱收到了神的應召,到大陸的各個地方游歷傳教。
這次一見到諾亞,就是他重傷瀕死,奄奄一息的樣子。諾亞的事故隐隐被?歸咎于?主教的失職,盡管此前埃德溫幾乎對聖子毫無印象,沒有過接觸。
少年的臉雖然被?騎士擋住了大半,但隐約透露出的一點足以讓人意識到,他有着能夠讓世界為之瘋狂的美貌。
如果不是那雙碧藍色的眼睛一瞬不眨地向着室內窺探,埃德溫想?,或許他也會不由自主地為這般驚人的容顏所迷惑一時。
聖子的美麗悄無聲息地覆蓋住思緒,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反而讓人隐隐有些不适。
主教灰色的眼睛看不出什麽情緒,只是略微在諾亞身上?停了停,随即又轉向另一個人。
那位年輕有為的聖殿騎士。
他看上?去有些惶恐不安,擋在了聖子面前,向他道歉:
“主教大人,我們無意打擾,聖子殿下打算前往小聖堂做禱告,只是途經?這裏……”
“噢,”
埃德溫的聲音平和,
“小聖堂在樓下,我想?你大概知?道。”
騎士當然知?道。若不是諾亞忽然對主教居住的地方表示好奇,非要?上?樓看看,怎麽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他只能硬着頭?皮解釋,心裏也對聖子盯着埃德溫大主教的房間看這個奇怪的行為感?到不解。
諾亞猶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上?前,可主教空蕩蕩的房間陳設卻?打消了他的念頭?。系統的檢測不會有錯,此時黑暗神化成?的惡魔塔爾一定?就在裏面。
藏于?大主教的房間,背後有什麽意味,不言而喻。
這時候要?是發言,就太刻意了。
何況他确實沒有想?到門會忽然打開,一時間有些忘形。
深紫色的窗簾死死地擋住了視線,諾亞本以為,自己看不見裏面的情形,裏頭?的人也不會注意到外面的駐足。
“是我,”
所以諾亞只是聽着騎士咬牙将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我告訴聖子殿下頂樓的風景很美,想?要?帶殿下看看。”
這倒稍微說得通,只是頂樓一般只在典儀時開放,雖然合理,卻?不太符合制度。
埃德溫也無意和聖子為難。
他只是對這個解釋略一颔首,重新關上?房門,心知?兩人不可能再在這裏駐足。
在門外的光線徹底被?遮蓋之時,背後的衣櫃傳來了吱呀的聲音,櫃門打開,塔爾頗帶一點抱怨地走出來,
“你就把?我和一具屍體一起關在衣櫃裏……”
惡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柔軟潮濕的發絲在指尖繞了繞,他回過頭?看向衣櫃中那具屍體,主教沒有忘記用光明魔法罩住他,所以至少血不會到處都?是。
不過,衣櫃被?惡魔弄的有點亂糟糟的,還有股玫瑰混雜着鮮血的氣味。
“會有人來處理,”
埃德溫注意到塔爾的目光,字斟句酌地說,
“雖然如此,你現在準備好出發了嗎?”
“只要?把?角遮住,眼睛的顏色擋住,再換一身衣服就好?”
塔爾優雅地鞠了一躬,霎時間,他就變成?了人類的模樣。
尖銳的指甲隐沒于?修長的骨節之下,方才整理好的頭?發上?不再有尖尖的犄角。魔鬼的長相能夠迷惑人心,換句話說,長得都?很好看。塔爾身上?的衣物更換成?了平平無奇的布料,但那股玫瑰的味道還是沒有散掉。現在主教開始懷疑香味純粹屬于?他的個人愛好了。
埃德溫忍不住看向他的眼睛,眼睛的顏色也被?模糊成?了正常人類的棕色,但他還是從惡魔的豎瞳的隐約看到了石榴紅的流光。
塔爾沖他眨了眨眼睛。
這副模樣雖然不一定?能瞞住教廷內高?階神官的眼睛,但此行所要?見的人不可能有能力看出來。
“這樣就好。”
主教披上?出行的外袍,同樣是教廷主教的裝束,他似乎有不同顏色的好幾套,此刻穿在身上?的是暗紫色的一身,金色的犀角扣一直緊緊地延申到領口,銀色的花紋勾勒在袍角,禁欲又莊嚴。
就明面上?來說,埃德溫這個下午要?前往王城的某個轄區,檢查教區的工作。
但塔爾猜到他要?去見些什麽人。
埃德溫召喚出他,是一個巨大的錯誤。主教的情況很糟糕,從早晨來到他房間的刺客就能稍微窺探出一點痕跡。但他那野心勃勃的靈魂有着堅如磐石的信念。
他不會放棄采取行動,不會放棄改變現狀,就算此時此刻做任何改變都?猶如剪斷一團亂麻,難以找到真正的症結。
此路不通,就去走另一條路。
真是……很有趣啊。
塔克修斯本來只是想?來看看召喚他的人類究竟有着怎樣貪婪的靈魂,此刻卻?也對這個靈魂究竟能夠堕落到何等程度有了一點好奇。而且——
他清楚地知?道主教想?要?掩蓋的一切。
那個本該宣判他的命運的荒誕的、惡意的玩笑。
*
“我知?道你的秘密,”
埃德溫忽然聽見塔爾開口。惡魔坐在馬車的後座,卻?慢慢悠悠地開口。他的臉色頓時蒼白了幾分,卻?勉強維持着眼中灰霧的鎮靜,看向塔爾。
他的手已?經?覆蓋在紅寶石權杖上?,以此來确定?趕車的車夫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別擔心,主教,”
塔爾對他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似乎并不覺得自己在說些什麽值得特別在意的話,
“我知?道你試圖向王室的權柄伸手,所以惹來了不必要?的關注;我知?道已?經?有人準備好接替你的位置,把?你碾碎在污泥裏,或者燒成?灰燼。我知?道事情敗露後你會落到衆人擯棄的下場,人人都?将斥責你為小醜和騙子,或者更糟。”
“我知?道這一切,只是因為契約的副作用。況且我并不歧視混血種,我只是很好奇,敬愛的主教,你真的沒想?過嗎——”
馬車停下了。
埃德溫閉上?了眼睛,他開口阻止塔爾把?剩下的話說出來:
“無論你要?說些什麽”
惡魔乖乖地止住了話頭?,他聽見主教疲憊的聲音,忽然想?起眼前這個人類幾乎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得到過休息。
那聲音像是瀝青和火焰,粗糙地滾落在他的耳膜上?:
“……在這件事之後你就會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