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契約 霜鶴與紅梅
第35章 番外·契約 霜鶴與紅梅
5、結契
将要?結成道侶的兩人飲過酒, 就該進入正題了。
修真界的道侶儀式分?為許多種,在兩人之?間施加的聯系也有強有弱。一些風流的修者會選擇要?求不那?麽高的鏈接方式,這樣到頭來還能好聚好散,不耽誤找下一任。
當然, 魔尊和仙尊所選擇的, 是以心頭血為媒介的最高級別的契約, 又被稱為同心契。施下此契者, 不可逆轉,兩人從神魂開始聯系在一起?,共享對方的命格。
說到底,原材料并不複雜, 契約也并不要?求雙方的靈力。傳聞中?上古時?期有一位龍君便和一個凡人成過此契。同心契真正要?求的,是對彼此毫無?保留, 若是心念不純,道侶這個名頭就難以落實。
據說有些伴侶在結契當天?卻發現無?法結成同心契,只好換一個要?求低一些的道侶契約。這些人中?, 一部分?終成正果,在相處多年後成功立契, 一部分?則成了怨偶,貌合神離, 不外如是。
傅停雪微微勾起?唇角,他笑起?來真是好看,一如明月生輝,
“魔尊,請吧。”
仙人驅動靈識,心髒處微微一點刺痛,這是取了一滴心頭血。那?滴紅瑪瑙似的血珠順着經脈而上, 最終在傅停雪一聲輕微的咳嗽中?抵達了終點。
仙尊伸出?手,輕輕一抹自己殷紅的唇瓣,而血珠就這樣浮在霜白?的指腹上。越是潔白?,就越是動人,宛如白?雪上的一點紅梅。
顧識殊也沒有猶豫,他的血并非紅色,而是魔族的深黑色,如墨一般。
兩滴截然不同的血珠在兩人的靈力驅動下逐漸融合在一起?,在浩渺的天?光下,兩人同時?在心中?催動咒訣,契約逐漸成型,血珠雖然由朱砂般的赤紅和玄鐵般的濃黑雜糅而成·,卻呈現出?潤澤而通透的金色。
座下賓客此前屏息而待,此刻卻終于?敢吐出?一口氣?來。
這是關鍵。血珠變為融貫的色彩,說明兩人的感情經受住了同心契的考驗,于?此同時?,契約已然生成,道侶的儀式已全。
心髒微微刺痛,那?滴血逐漸化作了溶化在空中?的微光,化入了顧識殊與傅停雪的體內。兩人都感到神魂的顫動,靈魂的聯系已經在彼此之?間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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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該有個咒紋,但它出?現在催動契約之?人的心頭。
現在還不方便看。
顧識殊對上了傅停雪的眼睛。他們兩人對于?同心契并無?一點猶疑,默契地驅動咒術,完全信任同心契能夠順利結成,不像臺下諸人那?樣對效果提心吊膽。
契約成立,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因?為他們不僅相信自己足夠愛對方,也相信對方足夠愛自己。
現在,到場的賓客再也沒有理由懷疑了,他們都成了見證,而這些修真界的顯赫人物将把?仙尊和魔尊的結契傳播出?去,這是一場坦然而純粹的奔赴,世界都是見證。
終于?……
傅停雪想。
終于?有這樣一天?。
魔尊也如此想,他們都有一種撥開雲霧見月明的豁然感,在契約的影響下,明白?對方有相同的感受。雖然這一天?錯過了數百年,但終于?實現了。
從今往後,再無?隐瞞,再無?對立,再無?別離。
有兩心為好,
唯願朝朝暮暮。
6、話本
雖然是典禮,但對于?魔尊和仙尊來說,昭告的意味反而更?濃。對顧識殊來說,旁人怎麽想并不是很重要?。所以在衆目睽睽之?下和仙人結為道侶,交換心頭血,從此血脈相連,已經足夠。
接下來就是二人相處的時?間了。
分?明已經很習慣了,也在一起?許久,但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顧識殊還是覺出?一點非同尋常的意味。手腕的紅線相牽,卻忽然有點不知道對仙尊做些什麽,說些什麽是好。
方才定下的契約在心髒處仍舊發燙,他轉頭去看仙尊,見對方眸中?一片柔軟的春湖。是共生契的作用嗎?他幾乎能感受到仙人的心跳驟然加快了些許。
他們都對彼此很認真,所以才會感到緊張。
不過與其說去找些什麽事情做,魔尊行到殿後,卻看見賓客帶來的禮物堆滿了屋室。滿室光華熠熠生輝,各種珍奇異寶令人辨認不過來。就連顧識殊都覺得贈禮中?的一些物什,貨真價實是好東西?,想來是下了血本。
不過再想想,倒也合理。
傅停雪在青城派時,幾近深居淺出?,經手之?事雖然不少,但只有重要?的決議才會真正露面。至于那些慶典儀式,則很少登場。三界之?中?,多少人經受過仙人的恩惠,卻給仙尊送禮都找不着機會。收到的禮物中,竟有許多真代表了真心實意的祝福。
針對顧識殊,則當然不是這種理由。但魔尊本身也不喜歡見生人,試圖借由送禮這條路子和魔尊有所接觸的人都被魔宮拒之門外。
今天?好不容易是兩人大喜的日子,若是送禮送得出?彩,說不定能得仙魔二界至尊的一二青眼,這是難以用價值估量的收獲。雖然肉痛,但也不失為一筆好買賣。
所以……
顧識殊忍不住失笑,指着角落的一疊話本:
“仙尊看看,這是何人所贈?倒真是有趣。”
傅停雪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視線輕輕停留在話本的封面?,就順理成章地怔愣住了,
為什麽會有自己和顧識殊的名字?
不僅有名字,還用墨筆畫了兩人的肖像,可惜紙質粗糙,作畫人的畫工也不甚精湛,連形似都幾乎不沾邊。傅停雪微微回神,忍不住伸出?手翻動書頁。
他很快後悔了自己的舉動。
可顧識殊顯然不那?麽打算輕輕放下,他按住了仙人要?阖上書冊的手,笑意更?深,偏要?仙尊說些什麽感想,傅停雪完全招架不住,只好微微偏過頭不看那?些文字,雖然餘光還能讀到:
“我……我不知,”
他抿住唇,漂亮的眼睛看顧識殊,不看墨跡,
“分?明我們沒有——我沒有不喜歡的意思,但是……”
仙人稍稍喘了一口氣?,他終于?從不知所措中?暫時?脫離了,正在下決心重新讀一遍那?些文字。
攤開的書頁中?恰好是兩個角色在激烈的情緒下纏綿,文字雖然不至于?露骨,卻還是令人臉紅心跳。兩人被作者安排了恨海情天?的對立關系,卻偏偏要?在床上打破這層禁忌。
看着用着自己的名字之?人在話本中?做出?各種反應,傅停雪作為正主,只覺得熱意滾燙地燒着自己的指尖和臉,小聲地說:
“我們不是這樣的。”
“不是什麽樣的?”
說實話,話本中?的兩人和現實中?的他們完全大相徑庭,這也是顧識殊看了一眼只覺得好笑,又想用它逗逗仙人的原因?。
他當然不像話本中?那?樣瘋狂偏執,甚至被幾分?下筆過重的渲染刻畫了邪肆;而書中?的仙尊更?是和他完全不符,怎麽別扭怎麽來。
總而言之?,确實除了名字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可要?仙人挑出?一點來,他想了想,卻道:
“……例如我不像話本裏說的那?樣,我喜歡你。”
明明有這麽多顯而易見的不同,傅停雪最在意的卻還是這樣一個漏洞。顧識殊順着壓住的書頁覆上他的手,手指纖長?,顏色霜白?,卻被攏在原處,像是被擒獲的白?玉蝴蝶。
手腕上的紅線無?限地接近,顫顫地重合在一起?。
“話本确實不像,但我卻覺得不止這點,”
魔尊慢條斯理地說,漆黑的眼睛中?一點火星灼燙,傅停雪覺得被他罩住的指尖也是熱的,
“不如找個時?間實踐一番,仙人讓我看看,不像在哪裏?”
……
後來,顧識殊在一大串長?長?的贈禮名冊中?找到了送這些話本的人。
倒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妖皇烏綏。
他當然還送了其他的很多賀禮,但是對比他的位置,顯然還是寒酸了點。這大概歸咎于?當初顧識殊打劫他時?下手毫不留情,再要?妖皇重複這等規模給仙尊重新送一份,或許真有些逼人太甚。
送的好不如送的巧。
烏綏不愧是一只比他哥哥腦子好用些的狐貍,用了些心思搜羅來話本,又挑了坊間好評度高的讓屬下篩選了送去。不過,他看着眼淚汪汪被話本感動,感慨愛情艱辛的屬下,感到完全不能理解,心裏再次堅定了自己不談感情專心搞事業的決心。
說到底這個禮物究竟靠譜嗎?他也有一點懷疑,但後來和魔尊再次合作時?,卻聽到他對自己的送禮品味表達了滿意。
不愧是我,在這樣想的時?候,烏綏也有些憂慮,這不會是暗示他繼續給仙尊送東西?吧。
——真是詭計多端的魔族。
7、符紋
等到天?色漸暮,賓客各自安頓,醉意卻借着夜色越發襲來。
仙人的寝殿點了幾只紅燭。
紅燭的光是暖的,滿室都被映照得透出?朦胧的溫度,燭火本身則悠悠地燃着,偶爾跳一跳,但還是穩定。在這光下,什麽都莫名帶有一點旖旎的氣?息。
顧識殊告訴仙人,人間嫁娶都在洞房時?點這樣的燭火,而傅停雪卻真的找來。仙人屋中?原本的照明靈器被移開。他想着顧識殊幼時?在人間長?大,那?段經歷雖然算不上美好,但人間的那?些舊俗,他或許還是感興趣的。
就是洞房這樣一個概念,修真界都少有,道侶大典只是一個将兩人從神識角度聯系起?來的儀式罷了,不同于?人間新人許多在新婚夜才認識,修者們只有在确定對方是此生摯愛後才會立下契約。
因?此就導致大部分?相處模式已經是老夫老妻。
但顧識殊牽着傅停雪走進宮室時?,眸子還是被搖曳的燭光晃了晃,流淌出?深沉的顏色。他從背後摟住仙人,輕輕嗅他的頭發,發上本還系着紅繩,此時?被扯掉,落在地上無?人顧及。
但手腕的紅繩卻扯不掉,反而格外豔麗起?來。
“我很喜歡,”
魔尊一點點解開仙人衣上的綢帶,就着燈火下的暖意,像是在耐心拆開自己的禮物。
“紅燭很好看,阿雪,你也一樣。”
仙人的衣袍松松垮垮,滑下肩頭,露出?心髒下那?一小塊皮膚。同心契成後,這塊皮膚上被咒術催生出?紋路來,只是極小的一塊,在他冷白?如玉的身上卻格外顯眼。
那?是一朵鮮紅的梅花形狀。
唔,倒是和他很配。
顧識殊扯開自己的衣襟,也想看看同心契給了他怎樣的紋路。魔尊的心口卻不像仙人,原本就不平,那?是傅停雪數百年前留下的劍疤。
當年的劍傷,也只剩下這個印子。其實若是魔尊想要?,這傷疤并非去不得。
不過還是一直留在那?裏。
此時?,順着那?道傷口的痕跡,魔尊的胸前仿佛朱砂勾勒,寥寥幾筆便盡出?了神韻。那?是一只展翅的鶴,雖然只是輪廓,但想來應該是潔白?的。鶴的翅膀正依憑着顧識殊的傷痕畫就,毫無?疑問,這就是同心契的作用。
為什麽是鶴?
傅停雪的眼神隐隐有點困惑,顧識殊不禁啞然失笑,
“在我心裏你像是鶴啊,仙尊,”
他湊近了說,傅停雪忍不住伸手覆上他心間疤痕,卻聽見對方低低地笑,
“孤高出?塵,如月如霜,這不就像是霜天?裏的孤鶴嗎?”
“所以現在,鶴停在我心上了。”
這話說的太動人,傅停雪的手微微僵住,耳朵卻紅了。他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也暴露無?疑,卻逃脫不開。顧識殊抓着他伸過來的手,替他整理衣襟的動作,卻再度滑落下來大半,展露出?仙人心口的符紋。
對于?顧識殊來說,仙人像鶴,所以同心契給他了鶴的圖案。
那?麽,對仙人來說,顧識殊像什麽,已經一覽無?遺。
在他冰冷蒼白?沒有一點顏色的雪原中?,
傅停雪一直是這樣覺得,這話卻不曾開口:
在我獨行許久的生命裏,
你如朱砂一樣,是我心上的紅梅。
……
其實燭火對他們來說已經并非必要?,像是魔尊和仙尊這樣的修為,就算一點光亮也沒有,也能視物。
但燭光悠悠之?下,染上多少潋滟的色彩。
案頭的并蒂梅花仍舊在靈力的維持下盛放,心上的梅花卻搖搖晃晃,在夜色的朦胧下沉浮着,一次次貼近那?只鶴,又算得上若即若離。正如兩人手腕交纏的紅線,距離一時?緊縮,甚至于?交疊,一時?又遠離些許。
紅燭漸漸地燒盡,到後來,燭火悄無?聲息地湮滅。
但觸碰卻依然有溫度。就算嗅到了淚水微微的鹹,也有人妥善地吻掉淚珠,贈與對方無?盡的歡欣。到最後來,則是純粹的親吻和溫柔的情話。
在黑沉沉的宮室裏,有人在同另一人輕輕說: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