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雷霆 紗幕已然掉下
第21章 雷霆 紗幕已然掉下
這件事其實不必那麽複雜,不過,顧識殊不清楚發現了真相的妖皇還會不會認賬。
雖然他們的交易內容清清楚楚。
但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魔尊看着妖皇的手下捧着一只窄窄的匣子走進大殿,屏息低頭在他面前跪下,烏蘇的眼睛方才還一動不動地定焦在沈念身上,如此情況倒是不得不先處理眼下的事情,重新恢複了幾分理智。
他在和魔尊顧識殊談生意,這是最後一步。
盡管從那個蒙着面紗的“沈念”身上,妖皇嗅到了極其令他不适的氣息,混合着硫酸味的陰謀仿佛在隐秘處不斷地發出聲響。但是,他和這場交易終究沒有關系。
……不必在這個節骨眼上分心。
烏蘇輕輕用手托起匣子,他深色的指甲尖銳地劃開匣子周圍的封口,淺淡的金色光澤已經從狹小的開口中暴露出來,靈力四溢,就連跪在地下的屬下也不禁身體輕輕一顫。
果然是妖族聖物之一,顧識殊想,對于妖族實力不足者,自帶威壓。
毫無疑問的好東西。
烏蘇收回指甲,方才的那一劃不過是為了驗貨,眼下雙方都知道貨物确鑿無疑,也就只差個交付了。
顧識殊道:“立契吧。”
烏蘇從方才起便感到內心莫名煩躁不安,魔尊主動提出簽訂契約,倒是讓他狐疑的內心安定了許多,只是歸結于交易終于達成前的情緒波動。
契約內容看上去也沒有問題。
妖皇烏蘇要将妖界的麒麟骨交給魔尊顧識殊;而顧識殊則會在此後将青城劍尊傅停雪的全部處置權移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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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皇咬破指尖,一滴異色的血滴落,空氣也仿佛嗡嗡震動着,昭示着契約的完成。
那跪着的侍衛便再次接過從他們的至尊手中遞出的麒麟骨,一步一步低着頭将它捧上臺階,獻給妖皇。
他的內心同樣惶恐,即便烏蘇承諾他此事成後大有功勞,但這個妖族的精英在将族中聖物雙手奉上的時候,還是對未知的責難感到控制不住的戰栗。
東西已經到手上了,顧識殊的目的達成了一半。
他轉過頭去,叫人再給妖皇滿上一杯酒,随即遙遙舉杯,面上帶笑:
“如今你我得償所願,我敬妖皇一杯。”
東西不在手上了,烏蘇未免有點心急,不過傅停雪終究是落在自己手中,此時就算再着急,禮數也該周全。
只是這種焦慮随着他渾濁的金瞳略轉了轉,反而再次落到那個帶着面紗的“沈念”身上。
他順着顧識殊的意思飲了一杯,卻是旋了旋方向,面向那個坐席上的少年:
“沈公子,”
烏蘇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覺得對方瞬間驚恐起來,舉止也變得僵硬。
“久聞其名,今日終于一見,為何不同飲一杯?”
*
沈念落座之後,只覺得座下簡直如萬蟻齧咬,又仿佛是落在一口滾沸的油鍋中,總之就是想要掙紮卻無法逃脫,只能無比焦灼地待在原地。
他透過半透明的紗幕觀察着高高在上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都被他的萬人迷光環所影響,只是一個是過去式,另一個則是他現在在勾搭的對象。時隔許久再次見到妖皇,縱然腦中閃過無數對方對他千嬌百寵的畫面,此時也只留下不安,況且他最知道自己這位枕邊人有多麽暴戾無常。
曾經,烏蘇活生生地将一個試圖勾搭他的下屬折磨致死。
在這個過程中,沈念坐在他懷中,他輕柔地捂住了自己戀人的眼睛,但那一聲聲慘叫卻還是湧進了沈念的耳朵。
不過那時候沈念的心情倒沒有恐懼,盡管其實是他主動去引誘那個屬下幫他做事,才導致對方慘死,但這又有什麽關系?他盡情地享受着妖界至尊的獨寵和偏愛,嫉妒和不堪不過是攻略過程中的調劑。
直到現在,他變成了背叛者。
他試圖将自己隐藏起來,最後抓着臉上的遮擋當作救命稻草,卻意識到從進入這個大殿以後,妖皇那充滿窺探欲的惡意的眼神從沒從自己身上離開過。
他試圖用眼神向顧識殊求救,但大概是紗幕阻隔了對方的視線,魔尊對于自己的恐懼不安和戰戰兢兢似乎一無所覺。
不,至少顧識殊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沈念自我安慰。
方才妖皇幾乎就要對他的面紗發難了,還好魔尊提前開口,命他先坐下。
他……不管怎麽說,他一定要将魔尊的喜愛攥在手中。
從殿上傳來的聲音仿佛一道霹靂。
妖皇的理由找的冠冕堂皇,惡意卻不加掩飾。
沈念臉色慘白,雖然場上沒有人能看清他的臉色。此時妖皇舉杯請他共飲,他沒有任何推拒的道理,只好試圖執着手中的酒杯,試圖在原地蒙混過關。
而烏蘇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
妖皇只是慢條斯理地笑笑,看似很友好地補充了一句:
“沈小公子是魔尊的貴客,又何必妄自菲薄,這殿中只有一壺神仙醉,是難得的好酒。沈公子何不上前來,我替你滿上一杯?”
沈念原本的座位就已經很接近顧識殊和烏蘇的主座,在平日裏,他或許會沾沾自喜于魔尊對自己的偏愛和縱容,可此時卻恨不得自己坐在更下位的賓客群中。
怎麽辦?
顧識殊的眼神似乎也沉沉地壓下來,似乎是對他的遲疑感到困惑不解。
沈念咬咬牙,閉上眼睛,在無邊的暈眩感中邁出了第一步。
烏蘇眯着眼睛,看着這個容貌不明的人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頗有一種有去無回的惶恐。
這人怎麽這麽怕他?
結合前幾日的避而不見和今日的遮遮掩掩,他不禁有了更具體的懷疑。
他是不是自己的仇人?
随着少年慢慢走近,烏蘇總覺得他的身形和氣質,都給自己一種熟悉的感覺。
沈念在烏蘇的面前停下。
不過是一杯酒而已,他還在安慰着自己,不會有什麽事的,他只不過……
旁邊侍奉的侍女替他滿上品質絕佳的仙人醉,沈念看着妖皇伸出手來,手中的酒液微微搖晃,透過紗幕看不清晰。
碰杯。
沈念的手畏畏縮縮地舉起,他手中的杯盞和妖皇手中的相撞,兩個曾經依偎在一起山盟海誓的身影,竟會在彼此陌生的情況下再次離得這樣近,不由得使他心跳如雷。
沒關系的。他謹慎地收回手,只是微微将面紗掀開一點,将酒液送到面紗下自己的嘴邊,嘴唇方才被酒液潤濕。
忽然有風。
就像是一道白色的光晃過眼睛,風從他的手腕邊刮過,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眼前的世界驟然從模糊到清晰。
沈念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聽見一聲清脆的物品掉落之聲,随後,酒液的馥郁全然流淌而出,随着已經砸落在地上的金杯盡數灑落在地。
他面前的妖皇猛然站起,他金色的眼中,瞳孔驟然豎起,像是看到了什麽匪夷所思之物,無數激烈的情緒在他眼中沖撞。
“你……”
他嘶聲叫着,伸出手要抓住沈念。
而沈念看着對方尖銳的指甲,忍不住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手中的杯盞還牢牢地執着,只是酒液在大幅度的動作下也蕩了些許出去。
方才砸落的……是妖皇的金杯。
他的腦中渾渾噩噩,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要發生了什麽,只是迷惑不解地盯着對方狂怒和狂喜的眼睛,識別不出其中的意思,直到那些情緒終于聚攏為了濃重的困惑,直到他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
自己的臉。
自己那張被萬人迷系統扭曲過的,絕美的臉。
不會吧……他遲疑地将手伸向自己的臉,輕輕一模,卻什麽也沒有。
紗幕已然掉下。
沈念腿一軟,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時,他幾乎站不穩,更談不上做任何應對。他絕望地看着妖皇失态的樣子,又轉過頭看顧識殊。
魔尊高高在上,似乎對他們的風波一無所知。
他垂着黑沉沉的眸子看着自己,問:
“怎麽回事?”
*
顧識殊當然清楚怎麽回事。
他不僅打算看這兩人的戲,還專門給另外一個人提供了觀看的權力。雖然對方肯定不那麽想看到,不過,就在沈念走向妖皇時,顧識殊悄無聲息地捏好了法決。
此刻兩人的一舉一動,也都呈現給了那個倒黴的人族皇帝景千山。
但願他不被氣出病來。顧識殊毫無同情心地進行了一個虛情假意的祈福。
在先前的鋪墊下,烏蘇對沈念的好奇心已經達到了頂峰。況且,此時他生意已經和自己做好,倒也不必想之前那樣擔心自己态度的影響,
更何況,自己方才還以一種息事寧人的态度讓沈念先坐下。
若是這一次敬酒不弄出些幺蛾子,還真就不是妖皇了。
不過,他直接用術法召來的風掀開了沈念的面紗,也算是意外之喜,甚至省下些試探。
顧識殊雖然心中有過這些思量,卻并不顯露出來,他垂下眸子,眼中僞裝好的驚疑之色暈開,似乎對階下兩人此刻複雜的氣氛一無所知。
此時面對着自己戀人絕美的臉,烏蘇首先産生的卻不是對沈念的懷疑。
他的小戀人如此惶恐不安地看着他,眼神多麽脆弱,臉色也很不好,在萬人迷光環的作用下,沈念簡直含淚欲滴,似乎深有苦衷。
他下意識為他開脫,忽略掉了自己戀人出現在此處強烈的違和,只是嘶聲不可置信地喊道:
“念念?”
烏蘇自認為絕對不可能認錯人。他伸手想要安撫自己的愛人,可沈念卻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緊緊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是怎麽回事?
妖皇的手伸出去,然後突兀地被留在半空中,他一向唯我獨尊,卻沒有預料到自己竟會落得一個兩手空空的尴尬境地。
腦中的懷疑被沖動上頭的愛意強行壓下,他還是沖着沈念繼續說:
“你怎麽會在這裏……念念,別怕,是我啊,你快過來。”
而他的沈念在原地六神無主,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絕不能接過妖皇的手。
他忍不住擡眼向上看,魔尊此時蹙起了眉,似乎對面前發生的一幕感到十分訝異和不滿。
烏蘇的手僵硬在空氣中。
他稍微恢複了一點理智,卻見自己的戀人雖然面色慘白,梨花帶雨,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卻半點也沒有看向他。對方的眼睛裏似乎裝滿了如蜜一般的愛慕和憂愁,順着目光向上尋覓。
妖皇如遭雷擊。
他看的方向……是魔尊顧識殊。
不可能。
他的念念明明最是愛他,最是需要他,全世界只有他一人。
但眼前人卻毫無疑問是記憶裏那個念念,不論是那世間無二的絕美容顏,還是訴說愛語的眼睛——雖然這雙眼睛此時并不看向他。
他腦中瞬時閃過千百種可能,唯獨不願意懷疑自己的戀人,恍惚間想到了自己最能接受的一種結果。
妖皇踉跄地離開座位,走了兩步。
他如何走,沈念就如何避開他。
烏蘇雙目漫上赤紅之色,他死死地盯着沈念,眼中卻不乏怆然之色。沈念本來躲着他的眼神,卻見妖皇直直地将手指着顧識殊:
“是不是他逼你的……念念,告訴我,沒關系,我會為你做主,我不介意,是不是魔尊逼迫你在他身邊!”
沈念簡直要被吓哭了。
他此前就算再是翻車,也從來沒有如此被動,如此狼狽。他的萬人迷光環确實好用,若不是這光環,恐怕此時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形象已經徹底動搖,但是——
他此時絕對不能順着妖皇的意思講。
他還要攻略顧識殊。
唯一的寬慰是,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只要自己選擇妖皇,那麽他依舊會原諒自己,接納自己,把錯誤都歸在別人身上。
那麽……同樣在他的萬人迷系統影響下的顧識殊應該也一樣吧。
就算,就算妖皇如此驚怒,魔尊的羽翼之下,他雖然損失慘重,但也不是沒有機會完好無損,繼續享受他無窮無盡的愛和財富。
所以沈念決絕地轉過頭,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妖皇。
棄卒保帥這件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在外人看來,容顏絕美的少年頂着一張花容失色的臉重重地跪倒在了殿上,卻是沖着顧識殊的方向。他哀哀地說,似乎有無限難言之隐:
“請尊上為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