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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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墨是個書童,如今跟着的公子叫顏查散。
他活了十四年,顏公子是他這輩子見過的心腸最好的人,說是濫好人也不為過。
而和顏公子同桌吃飯的這位金懋叔金公子是他見過最不要臉的人,沒有之一。
世上怎麽會有如此潑皮無賴之人?看他們公子脾氣好就賴上不走了是吧?
天知道他們最開始只是拼桌吃飯。
公子心地善良,這乞丐模樣的金公子卻是十足的難纏,幾句話的功夫把他們公子忽悠的從拼桌吃飯變成請客,偏偏公子卻覺得那乞丐斯文中含着一股英雄氣概,将來必非等閑之人,非得讓他以禮相待。
斯文?英雄氣概?非等閑之人?
公子啊,您年紀輕輕怎麽眼睛就瞎了呢?
這乞丐身上穿着一件零碎布衫,腳上踩着一雙鞋底板都爛了的破皂靴,灰頭土臉落魄不已,他怎麽看都看不出斯文,也看不出公子說的英雄氣概,只覺得像個無賴乞丐,還是好幾天都沒要到飯的窮乞丐。
他主人姓金,是顏公子的同窗好友,看顏公子家貧才将他送給顏公子讓他伺候顏公子進京趕考,他主人那樣的體面人才配姓金。
這乞丐滿臉灰塵窮困潦倒,哪裏像能姓金,分明連姓銀都不配。
姓金沒有金,一定窮斷筋。
窮乞丐心機深沉,顏公子肯定會上當受騙。
他當時就覺得這乞丐不是個好相處的,果不其然,後面發生的事情差點把他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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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都要上等,雞鴨魚肉翅子海參來者不拒,還非要強求要尾巴像胭脂瓣兒似的過一斤的活鯉魚當着他的面殺,那是他們家公子吃得起的東西嗎?
酒樓客店裏的常見酒水不肯入口,非要陳年女貞陳紹,那陳年女貞陳紹不散賣,足足四兩銀子一壇。
他們家公子臨行前總共才被主人接濟了二十兩銀子,加上街坊鄰裏湊的和家裏這麽些年的積蓄總共二十八兩,那是他們主仆倆接下來一年多的花銷,結果可好,一頓飯下去十四兩。
公子又不是富貴人家的衙內,明知道出門時帶了多少錢還這麽大手大腳,剛出門幾天盤纏就花了一半,他們到京城可如何生活?
雨墨氣的不行,但是他只是個書童,再氣也只能聽命行事。
家裏的老安人讓公子去投奔姑父姑母,公子不願寄人籬下,路上說好的拜見完姑父姑母就到京城落腳。
原本想着十兩銀子省吃儉用也能供他們生活些日子,等他們在京城安頓下來再想辦法掙錢就是,顏公子要準備秋闱,肯定不能因為沒錢餓死在京城。
萬萬沒想到臨到京城又遇到了這個災星。
蒼天吶,他上輩子犯了什麽錯,為什麽派這麽個吞金獸來折磨他?
可憐的書童眼睜睜看着他們家公子又和那乞丐坐到一起,眼睜睜看着他們又點了一大桌子菜,眼睜睜看着他們又要了活蹦亂跳的黃河大鯉魚和四兩一壇的陳年女貞陳紹,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過去。
公子,您點菜之前能先算算咱們還剩下多少盤纏嗎?
飯錢不夠難道要把他抵在酒樓還債?
他是個書童,從小當書童培養、長大當書童、以後有了兒子也要給小公子當書童的書童,怎麽能把他抵在酒樓還債?
雨墨欲哭無淚,看着滿桌豐盛的飯菜毫無胃口,甚至已經想到接下來被抵在酒樓當苦力的悲慘下場。
沒辦法,誰讓他只是個書童呢。
顏公子啊顏公子,主人真是看錯你了。
原以為你能進京考上太學然後參加秋闱春闱高中狀元,孰料竟然連書童的死活都不顧,自家裏帶出來的二十八兩銀子揮霍一空,過些天到京城如何生活?
租房吃喝要花錢,筆墨紙硯要花錢,同窗應酬要花錢,處處都是花錢的地方,你難道真的要成為餓死在京城的讀書人嗎?
這麽多菜根本吃不完,上次金公子點完菜只吃了一條魚喝了幾口魚湯,其他飯菜全然不動,他們趕路又沒法帶上那些飯菜,吃不完只能任店家收走。
十四兩銀子一頓飯剩下大半,心疼的他直到半夜都沒睡着。
這次點的飯菜比上次還多,不光吃不完還沒有足夠的錢來付給店家,他怎麽那麽命苦啊?
雨墨低着頭悶不吭聲,吃着飯不好抹眼淚,心裏的眼淚已經嘩啦啦流出一條黃河。
忽然,剛吃了幾口鮮嫩魚肉的金公子放下筷子起身往大堂裏面走,也不知道他和裏面的人認不認識,看到一桌人少的就直接在人家旁邊坐下了。
雨墨:!!!
這窮乞丐終于要放過他們換人纏了嗎?
看那兩位的衣着都非富即貴,應該能讓窮乞丐纏得起,他們顏公子待會兒得典當衣物才付得起眼下這頓飯錢,實在扛不住接二連三的大出血。
“公子,出門在外不能和在家一樣,路上的艱難險阻多的很,有拐子有騙子還有專門設圈套害人的,公子萬不能掉以輕心。”雨墨苦口婆心的勸道,“公子覺得金公子好,在小的眼裏他和那些騙人錢財的惡人沒有區別,公子不能再這麽輕信生人。”
“休要胡說。”顏查散正了神色,“你小小年紀不要造這樣的口業,我觀金公子的面相是個英雄人物,縱然他騙吃騙喝也無非多花幾兩銀子,無甚要緊。”
雨墨:……
雨墨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顏公子要是大富大貴,幾兩銀子自然無甚要緊,可他們現在馬上連飯都吃不起,哪裏說得起這種大話?
難怪都喊讀書人“書呆子”,果然是個呆子。
類似的話雨墨一路上已經勸過很多次,奈何他們家顏公子次次都不聽,這次說了還挨了頓罵,只能氣哼哼繼續生悶氣。
等顏公子考中進士他就回家求主人把他要回去,這種日子他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白玉堂不關心他的心血來潮會讓顏查散主仆倆陷入怎樣的困境,比起顏查散,顯然許久未見的蘇小郎更得他心。
周青松沒見過鼎鼎有名的錦毛鼠白玉堂,陡然見面認不出這人是誰,看到這人在他對面坐下立刻升起和雨墨一樣的念頭。
這難纏的乞丐該不會要纏上他們吧?
雖然他們比門口那個書生有錢,但是他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景哥兒的伯父是祥符縣令,這乞丐要是纏着他們不放他們立刻報官。
一天進兩次縣衙的确顯得像他們胡亂惹是生非,但是他們真的是無辜的,就是單純的倒黴。
倒黴蛋周青松謹慎的放下筷子,表情沉重,“景哥兒,為兄不才,家中兄長重病在床,為救兄長只得變賣家産,無奈兄長病情一直未曾好轉,如今家財散盡,只能來求你接濟一番。”
聽到了嗎?
他!窮!家裏還有個重病的哥哥!想坑人去別處坑!他身上沒錢!
白玉堂:……
蘇景殊:……
這故事聽起來也挺離譜的。
小小蘇嘆了口氣,看看衣衫褴褛灰頭土臉面對面也幾乎認不出來的白五爺,神情複雜,“我們這裏有尾巴像胭脂瓣兒似的過一斤的活鯉魚,公子要吃嗎?”
他還小不喝酒,青松兄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怎麽喝,沒有陳年女貞陳紹,店裏送的香片茶湊活着喝兩口吧。
別說白家和陷空島都好好的沒破産,就算家裏破産也不能讓他們五爺淪落到這種地步。
平時多俊的小夥兒,怎麽幾個月不見被糟蹋成了這樣?
也就是展貓貓不在祥符縣,不然他非得拉着展貓貓一起來看限定版落魄白吱吱。
錯過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鬼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再次心血來潮扮乞丐。
白玉堂看着假裝沒認出他的蘇小郎,嘴角微抽,“動過的魚我不要,我只要全須全尾無人動過的魚。”
小小蘇:……
美的你。
“哦,那就只能委屈公子看着我們吃了。”小小蘇很不給面子,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吃掉,然後指着滿桌子的菜說道,“不好意思,這些全都動過。”
展貓貓吃魚都沒那麽多破事兒,錦毛鼠吃魚那麽講究幹什麽?
既然別人動過的不肯吃,那就看着他們吃吧。
白玉堂:……
周青松緊張兮兮的看着身材高大的乞丐,已經開始模拟待會兒打起來他能不能把這人摁住。
這乞丐看着破破爛爛,身量卻比他還高,不知道力氣會不會比他大,乞丐吃不飽穿不暖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力氣吧?
可是這乞丐提起吃喝那麽講究,以前肯定也是非富即貴,不然也長不了那麽高的個頭。
如果真的打起來,倒黴的景哥兒能等到官府來人嗎?
就在他緊張的快要蹦起來的時候,眼角餘光忽然看到幾個巡街的衙役,好巧不巧其中有聽過他故事的熟人。
這下好辦了。
周青松瞬間打起精神,放下飯前拉着小同窗就要走,“景哥兒,剛才街上有熟人路過,你快和我一起去找他們、額、借錢。”
蘇景殊眼疾手快拉住旁邊的白五爺,走也要拉着調皮搗蛋的小夥伴一起走。
周青松興沖沖的朝外面的衙役打招呼,出去後看到那個纏人的乞丐也跟着出來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蘇景殊掙開手無奈扶額,“青松兄,這位公子我認識,不用擔心被騙。”
周青松:???
“認識?”
蘇景殊點頭,“認識。”
周青松頓時兩眼無光,完了玩了完了,不認識的都能被纏上,認識的還不得被折騰死?
大庭廣衆之下暴露身份未免太尴尬,蘇景殊看了眼陷入詭異沉默的白五爺,決定先帶他們回縣衙。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五爺扮成乞丐是扮着玩。
對吧?
小小蘇眼神問話,白玉堂看了一會兒沒看懂他想表達什麽,于是誠實的問道,“什麽意思?”
蘇景殊:……
這和電視裏演的不一樣。
三個人看上去驢唇不對馬嘴,巡街的衙役看不明白他們這是在幹什麽,怕他們遇到什麽難處索性送他們回縣衙。
酒樓裏,雨墨探頭探腦看着他們被衙役帶走,回到飯桌後興奮不已,“公子公子,小的就說那金懋叔是個騙子,不信您看,被衙門官差抓走了吧。”
小書童揚眉吐氣眉飛色舞,騙子被官府抓走大快人心,不知道他們被坑走的銀子能不能要回來。
他倒是想去衙門告狀,但是公子肯定不答應,還是別說出來讨嫌了。
不管怎麽說,讨嫌的家夥被官府抓走就行。
顏查散方才沒注意那桌上三人出去幹什麽,以為他們是吃好了要離開,聽到金懋叔被官差帶走大驚失色,連忙要去衙門把他才認識不久的好友救下。
雨墨:???
顏公子,你怎麽能如此執迷不悟?
倒黴的書童死活攔住他們家公子不讓他走,滿桌的飯菜還沒付錢,店家也不會放他們離開。
顏查散着急不已,“雨墨,快付錢。”
雨墨賭氣不肯付,“公子,我們的盤纏不夠了。”
要麽就好好吃完這頓飯再想辦法付飯錢,要麽他和店家說這些飯菜是金懋叔點的,他們不吃也不付錢。
他們和那金懋叔無仇無恨素不相識,騙他們一次也夠了,怎麽能接二連三的騙?
沒錢!不給!
回縣衙的路上,蘇景殊拉着白玉堂快走幾步,壓低聲音問道,“五爺,你怎麽扮成乞丐去蹭吃蹭喝?那家書童都快被你氣哭了。”
白玉堂哼了一聲,“那書生名叫顏查散,他想和五爺交朋友,五爺還不能試試他的誠心?”
蘇景殊:???
試誠心?靠花錢來試誠心?
三歲小孩兒都不玩這種游戲了好不好?
小小蘇深吸一口氣,很想撬開白吱吱的腦袋瓜看看裏面都裝了些什麽,“五爺,那個書生看上去家境并不好,你這麽大手大腳花他的錢不太好。”
白五爺自有他的道理,“患難才能見真情,他要是個有錢人五爺還不這麽試呢。”
蘇景殊搖搖頭,耐着性子問道,“五爺試出了什麽?”
白玉堂聳聳肩,“他的盤纏還沒有花完,自然什麽都沒有試出來。不過五爺看出來了顏查散是個心地純善的好人,他的書童也有意思的緊。”
“有沒有可能,人家的書童并不想讓你這麽誇?”蘇景殊嘆了口氣,感覺現在他是大人,白五爺則是那個調皮搗蛋的熊孩子,“如果他們的錢不夠付飯錢怎麽辦?五爺就在旁邊看熱鬧嗎?”
什麽叫還沒把人家的盤纏花完沒試出來?等到把人家的盤纏花完還能得了?
剛才在酒樓裏那個書童都快被氣哭了,再試探下去就不是結交而是結仇,五爺三思啊!
“行吧,五爺去給他們把錢付了。”白玉堂不缺錢,他行走江湖那麽多年什麽菜什麽價兒也能看出來,幾十兩銀子對他而言不算什麽,他把之前吃顏查散的一起還了便是,省得被這小子揪住把柄天天在他耳邊說。
五爺難得想逗弄人,沒逗弄完就半途而廢還真是頭一回。
蘇景殊不敢讓他再去火上澆油,托旁邊的衙役将銀錢送給酒樓裏的倒黴主仆,交代完之後松了口氣,回過頭來還是想不通白五爺為什麽會想出這麽個法子試探人。
他們倆認識的時候也沒那麽多彎彎繞繞,這是腦子一抽就冒出來的主意?
白玉堂撇撇嘴,“你自己想想,咱們倆認識之後安穩過幾天?”
不是紅衣殺手就是無憂洞,不是遼國使臣進京就是朝中勾心鬥角,他都快忙成禦鼠了,哪兒有心情幹別的?
不說了不說了,這身衣服穿着夠難受的,他先找個客棧洗個澡換個衣服再來。
“小景殊,你住哪兒?”
蘇景殊指指不遠處的縣衙,“祥符縣令是我二伯,我來這兒探親,應該會住在縣衙。”
他和青松兄今天剛到還沒過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住在縣衙,有意外的話他也說不準。
白玉堂擺擺手表示知道了,足尖一點縱身離開,眨眼間就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之中。
其他人:!!!
周青松和衙役們落後幾步跟着,小同窗有意不讓他們聽,他們湊上去也不太好,只能打起精神防備那個來歷不明的乞丐鬧事。
問題是,那個乞丐為什麽會飛?
小同窗不一般,他認識的乞丐也不一般,但是再不一般也不能“咻——”的一下直接飛走啊!
難道剛才那位是傳說中消失已久的丐幫弟子?丐幫長老?丐幫幫主?還是別的丐幫什麽?
“咻——”的一下就不見了,厲害!
蘇景殊擡手在他們眼前晃晃讓他們回神,“不是飛,是輕功,江湖上很多大俠都會。”
“景哥兒,你會嗎?”周青松驚嘆不已,這會兒也不覺得乞丐難纏了,滿腦子都是那位疑似丐幫弟子潇灑飄逸的身影。
輕功啊,羨慕。
蘇景殊也很羨慕,“厲害吧,我也不會。”
他要是會輕功,在城外路上遇到劫匪肯定不會直接跑,而是用輕功溜劫匪一路溜到縣衙,讓那兩個劫匪哭都不知道怎麽哭。
衆人目送“丐幫高手”離開,表情如出一轍的欽羨。
“景哥兒,剛才那位是誰?你怎麽認識的?”周青松好奇的很,“真正的江湖大俠都和剛才那位一樣古怪嗎?”
問題一個接一個,一個能回答的都沒有。
蘇景殊給嘴巴拉上拉鏈,讓他等待會兒白五爺回來直接問正主,要是五爺承認那個乞丐是他那就一切好說,要是五爺不想承認,具體怎麽編還得看五爺的發揮。
反正不能他來說。
倆人回到縣衙,送他們回來的衙役還要繼續巡街,去酒樓送錢的衙役回來回了個話,果不其然,顏查散主仆倆的确已經被坑的付不起飯錢。
書生收到銀錢慚愧不已,書童卻是高興壞了。
官府為他們找回來的銀子付了酒菜錢後還能剩下許多,這下再也不用擔心到了京城沒法生活。
雨墨解決了心頭大患胃口大開,感覺甚至能把桌上點的飯菜吃個七七八八。
錢是窮人膽,有錢才有底氣,有底氣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蘇景殊聽完衙役的複述,再次感嘆白吱吱你害人不淺。
他們出去的這段時間,牢房那邊也從劫匪口中審出了點兒東西。
那兩個劫匪到底是謀財還是害命誰也說不準,但是既然他們是祥符人,祥符縣衙就能找出他們為人如何家住何處。
劫匪嘴裏的話真假摻半,街坊鄰居的話總能起到參考。
蘇景殊皺起眉頭,“所以那兩個劫匪真的和中牟的地痞流氓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蘇渙回道,“他們是城裏富戶家的家丁,前些日子在賭坊染上賭瘾,月錢不夠還賭債這才铤而走險去官道劫掠路人。”
今天是他們倆第一次搶劫,正好就搶到了他這倒黴的小侄子身上。
百姓堕為賊匪罪行頗重,一旦發現從重處罰,這是沒有搶劫成功,要是搶劫成功,無論有沒有傷人命都是死刑。
民間造反起義此起彼伏,朝廷對山賊土匪防範甚嚴,處罰時堪稱苛刻,即便那二人未曾劫掠成功也不能直接放出去。
和被搶劫的人是他侄子沒有關系,單純是那二人的罪犯了朝廷的忌諱,誰來審案都是從重處罰。
周青松小聲嘟囔了一句,他以為他能猜對來着,沒想到那兩個劫匪真的和他們沒仇,單純就是他們倆倒黴。
唉,這運氣也太差了吧。
在中牟縣的時候被案子纏身,好不容易包青天為中牟百姓鏟除惡霸團夥,結果來到祥符縣還能遇上劫匪,這也是沒誰了。
看來假期結束之前得找個寺廟去去晦氣,在家倒黴也就算了,到太學不能繼續倒黴。
總不能因為運氣影響成績。
蘇渙說完劫匪的事情後還有別的事情要忙,臨走前說了客房已經收拾好,他們不想出去玩的話可以回房休息,等他晚上閑下來再好好為他們接風洗塵。
說完便腳步匆匆離開。
周青松心道當個好縣令真不容易,然後轉身問道,“景哥兒,中午不是接過風了嗎?”
“我以為已經接過風了。”蘇景殊歪歪腦袋猜測道,“難道是二伯覺得不夠鄭重?”
二伯娘和堂兄們都不在祥符,晚上再接風也不會和中午有什麽區別,他只是來探親順便玩兩天,要那麽鄭重幹什麽?
周青松也有個猜測,“也可能是沒罵過瘾。”
蘇景殊:……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話,別逼他動手。
就不能是他們家二伯話趕話趕到那裏的客氣話嗎?
“什麽客氣話?什麽沒罵夠?”收拾過後煥然一新的白五爺從天而降,聽到倆人的話好奇的問道,“小景殊,五爺不在開封府的這些天你又幹了什麽?”
小小蘇冤枉,“我什麽都沒幹。”
就是趕巧當上了旁觀者而已。
白五爺對他的話一點兒都不信,如果真的什麽都沒有幹,這小子絕對不是這個反應。
周青松震驚的看着光彩照人的幹淨版白吱吱神情恍惚,不敢相信這位和剛才那個衣衫褴褛的乞丐是同一個人,“景哥兒,這是……”
剛才說要來縣衙找他們的只有那位乞丐高手,兩人身形的确很相似,但是模樣是不是差太多了?
幹淨成這樣不會是丐幫大俠,所以這位是哪兒的大俠?
蘇景殊攤攤手,“五爺,您要不要來個自我介紹?”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手裏憑空變出一柄折扇,“五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錦毛鼠白玉堂是也。”
周青松:!!!
哇!竟然是錦毛鼠白玉堂!差點成了開封府第二位禦貓的白玉堂!
景哥兒的人脈果然厲害!
周青松的眼睛驟然亮起,一刻也舍不得從白五爺身上移開。
現在這位的确很符合傳聞中錦毛鼠白玉堂的形象,少年華美氣宇不凡,仔細想想,剛才的乞丐打扮也難掩他的英雄本色,只是他和酒樓裏那個差點被氣哭的書童一樣眼拙沒看出來。
那個顏書生倒是慧眼識珠,白大俠打扮成那樣都能看出不凡,也不知道他那眼睛到底怎麽長的。
蘇景殊拉着白玉堂離倒黴蛋同窗遠一點,蹲在臺階上和他講這些天發生的事情。
京城天天都有很多事情,太久遠的五爺回頭自己打聽,最近發生的只有中牟的大案。
包青天親自出馬破案,乃是民間戲文話本的絕佳素材。
青松兄把故事加工成了什麽樣他沒聽到,五爺來的晚,正好來聽他加工的,他感覺他的腦洞比青松兄更大,講出來的故事情節肯定比青松兄講的更加跌宕起伏。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秋天,蘇小郎和他的金大腿帶着二十個盤靓條順的頂級護衛前往中牟縣訪友,不料剛進城就被為非作歹的地痞流氓纏住。
——蘇小郎一怒之下告上縣衙,不料陰謀的暗流悄然湧動,一個荒誕離奇的邪惡大案就此拉開序幕。
——如此這般然後最終,噫籲嚱!
白玉堂:……
這就是所謂的“什麽都沒幹”?
蘇景殊理直氣壯,“我就是什麽都沒有幹啊。”
白玉堂嗯嗯啊啊,“是的是的,是事情主動找到你,不是你主動的就是什麽都沒幹。”
開封府果然是個神奇的地方,不光京城的案子九轉十八彎,下轄的縣城也毫不遜色。
周青松摸摸鼻子,想起他家那些糟心事,不好對此發表意見。
還有就是,景哥兒你這改編是不是過于離譜?
聽着的确是包大人鐵面無私摧毀念奴嬌拯救無辜落難女子,但是怎麽就覺得和真相完全是兩個故事呢?
他以為他編的已經夠離譜,可他也只是在某些情節上略微誇張了一丢丢,哪像他這小同窗直接把案子改的面目全非。
白大俠,案情還得從實際出發,坊間傳聞聽聽就行,千萬不能當真。
說真的,景哥兒将來去勾欄瓦舍講故事肯定場場爆滿,妥妥一個被讀書耽誤了的說書人。
蘇景殊眨眨眼睛,“我講的有什麽不對嗎?”
周青松不想搭理他。
這小子講的聽上去詭谲離奇,但是細究的話卻又找不出錯處,正是因為這樣才更離譜。
小小蘇心滿意足的拍拍胸口,“安心安心,雖然中牟縣有大陰謀,但是祥符縣還是個太平地方,和名字一樣富有祥瑞之氣,二位盡可以放心游玩。”
就算對“祥符”這個名字沒有信心也要對他二伯的能力有信心。
他二伯可是眉州衆多隐世耕讀之家中出來的第一位進士,是引領了眉州年輕人科舉考進士潮流的傑出人才,信不過誰都不能信不過他。
周青松敲敲額頭,“景哥兒,我們剛進祥符縣界就遇到了劫匪。”
可以放心,但也不能太放心。
蘇景殊頓了一下,底氣不怎麽足的辯解道,“二伯也說了那兩個劫匪是意外,人生在世哪能一點意外都沒有呢?”
白玉堂挑眉,“你們來時遇到了劫匪?”
小小蘇愁眉苦臉,“唉,我們太倒黴了。”
中牟是京城腳底下,祥符比中牟還近還腳底下,然而就算在祥符縣也依舊有劫匪攔路,仿佛他之前從蜀中到汴京幾千裏路安安穩穩跟做夢一樣。
日常出門都危險成這樣,闖蕩江湖得有多難?
這一點白玉堂也沒法反駁,江湖亂起來動辄滅人滿門,查看這些年的無頭冤案,那些解決不了的命案絕大部分都是江湖人幹的。
不過有仗着武力為非作歹的江湖人,同樣也有鏟除宵小為民除害的江湖人,比如他們陷空島五鼠,各個都是行俠仗義的江湖好漢。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那些江湖敗類人人得而誅之,正義之士們聯手誅殺那些敗類比等候朝廷處置快多了。
話說回來,無憂洞的案子越查越深,京城有他們的生意,中牟縣有他們的生意,甚至連蜀中那麽遠的地方都沒能逃過他們的魔爪,難不成他們那喪天良的生意已經遍布大宋各地?
之前覺得單純是朝廷的事情不欲插手,現在看來,發動江湖義士幫忙非常有必要。
如果包大人同意的話。
擄掠婦人孩童事關天下所有百姓,拐子可不會看在孩子家中有江湖人的份兒上就放過他們,不管在什麽地方,拐子都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過幾天到京城問問包大人有沒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幹點有用的事情。
展昭有官職俸祿才為朝廷效力,他不用官職俸祿也能給包大人幫忙,對比一下贏的還是他。
禦貓辦事需要報酬,錦毛鼠不需要,可見他錦毛鼠不慕名利,乃是心懷大義的大俠。
對,就是這樣。
蘇景殊:……
這就是傳說中的精神勝利法?
小小蘇問道,“五爺不是回家了嗎?怎麽這時候又來京城?”
“有點事情要辦。”白玉堂含糊回了一句,沒有說具體是什麽事情。
不是不願意說,而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事兒要怎麽說。
朝廷換了新官家,江湖和朝廷的關系也會發生變化。
先帝脾氣好愛息事寧人,所以江湖勢力膨脹,到處都有賊匪惡霸自诩江湖人不服朝廷管束,也有江湖俠士不和官府打招呼就誅殺敗類。
他們覺得他們有道理,但是按照律法來看,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目無王法濫用死刑。
現在朝中換了個新官家,不知道新官家對江湖人是什麽态度,所以近些日子江湖中人都收斂聲息觀望動靜,生怕成為新官家殺雞儆猴的雞。
新官家剛剛即位忙的焦頭爛額,暫時沒空關注江湖動向,所以幾個哥哥讓他趁這個空擋到京城探風向好決定接下來幾年或者幾十年是繼續大張旗鼓的行俠仗義還是老實巴交的當遵紀守法文明江湖人。
白五爺:……
他們陷空島遵紀守法都是頂頂好的江湖大俠,大哥在松江府的名聲比官府衙門都高,他們擔心什麽風向改變?
朝廷要整頓江湖整頓的也是那些作惡多端的江湖敗類,和他們陷空島有什麽關系?
大哥看他在家惹貓逗狗嫌他煩故意找借口把他支走吧?
白五爺覺得這個可能很大,但是他還沒法不接這個活兒。
幾個義兄都有正事,只有他自己閑着沒事兒幹,大哥忽悠他給他找點活兒幹也是應該的。
探風頭就探風頭,開封府府衙他都去過那麽多次了,探風頭這麽容易的事情根本難不倒他。
有他白五爺在,就算朝廷從此對江湖人拔刀無情,他也能保他們陷空島的安寧。
五爺的本事不是鬧着玩的,幹就要幹大事兒。
包大人經手的都是大案,展昭一個根本忙不過來,他去開封府給包大人幫忙,怎麽不算辦大事呢?
白五爺眼神飄忽,心裏已經做出了計劃甲乙丙丁戊,不過面上看上去還是一本正經,仿佛到京城有什麽了不得的神秘任務。
他越這麽神神秘秘,蘇景殊越覺得他的任務要緊,不該問的什麽都不問,生怕耽誤他辦正事讓他趕緊去京城。
以五爺的速度現在走的話天黑之前就能到京城,還來得及去魚市買一條最合心意的黃河大鯉魚交給廚娘料理。
白玉堂:……
幹什麽幹什麽幹什麽?他喜歡吃魚怎麽了?
不就是坑了那窮書生幾十兩銀子,要念叨到什麽時候?
白五爺氣性上來很難哄,越讓他走他越不走,在房梁上蹲一晚上也不走。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他說要在房梁上蹲一晚上,誰來都別想讓他提前下去。
蘇景殊擡頭看看房梁,不由重重的嘆了口氣。
好好的房間不住非蹲房梁,這是什麽獨特的個人愛好?
五爺,你诨號錦毛鼠不代表你是真的老鼠,咱光明正大不興蹲房梁哈。
蹲臺階都蹲的腿麻,蹲房梁還不得蹲到兩腿截肢啊?
小小蘇動動蹲麻了的腿,龇牙咧嘴五官皺成一團。
白吱吱興致勃勃的欣賞了一會兒,然後伸手在他身上點了幾下,“我們習武之人自有妙招,羨慕嗎?”
蘇景殊不知道他點到了哪兒,只知道點穴的效果非常顯著,腿上的酸麻很快消失不見,讓他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個點穴高手。
你們白X堂都這麽厲害的嗎?
羨慕,羨慕的他眼淚都快要掉了下來。
白五爺嘚瑟的晃晃腦袋,對來自小菜雞的羨慕崇拜來者不拒,“五爺還沒和顏查散告別,明兒和他說一聲就走,不會耽誤正事。”
放心,他大哥深謀遠慮,安排給他的肯定不是正經事。
自知之明這種好東西,五爺怎麽能沒有呢哈哈哈哈哈。
白玉堂計劃的很好,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第二天早上,他還沒去打聽顏查散和他那小書童住在何處,顏查散就以殺人的罪名被告上公堂。
作者有話要說:
白吱吱:顏查散殺人?別太高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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