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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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病不容輕忽,即便蘇景殊不主動提起,也會有衙役去他家問他要不要去城外隔離。
去家裏問,問完之後願不願意去他說了算。
蘇景殊很想問官府衙門這時候怎麽不像電視劇裏演的那麽橫行霸道,正是強硬的時候不能那麽講道理,他們講道理疫病可不會和他們講道理。
按照電視劇的演法,官府衙門大多拿的是偏反面的角色,如此才能凸顯主角的俠氣和正義。
即便是包青天的世界背景,板上釘釘的正面角色也只有包大人身邊的人,換個地方府衙是好是壞都說不準。
他還以為所有地方的衙門都和眉州一樣仗勢欺人呢。
開封府那麽大個衙門正好管得着防疫,讓病患出城隔離合情合理,這時候講道理只會雪上加霜。
不像他,他只會心疼諸事纏身的公孫先生然後主動背着包裹去隔離。
乖巧.jpg
然而忽然冒出來個敢為天下先的蘇小郎并沒有讓公孫策高興到哪裏去,只會讓他更覺得這小子有小秘密藏着掖着不肯說。
比起這小子遇見點事情想起來點東西,他更偏向有人在他身邊給他指點。
唐門以毒藥暗器著稱,炸藥是暗器的一種,而醫毒不分家,懂毒自然也懂醫,兩件事情湊巧先後發生,隐在幕後的神秘唐門弟子多指點兩句也不是不可能。
蘇景殊不敢在書房多待,這種仿佛所有事情都被看透了的感覺太可怕,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先生您先忙,我回家收拾出城隔離的衣裳。”
他和他的舍友要勇闖隔離點,誰都別想攔着他為醫學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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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策:……
打掃房宅需要時間,倒也不用這麽着急。
公孫策看着急急忙忙跑開的少年郎,眸光越發深沉。
小小蘇離開府衙,正好遇到匆忙回來的展貓貓,若是平常兩人見面肯定要停下來絮絮叨叨唠一會兒,但是今天哪個都沒有停。
展昭運起輕功掠到書房,腳還沒沾地已經急急忙忙開口,“先生,外城出現了疫病。”
他身上有巡街的任務,但是他和尋常衙役不一樣,衙役巡街有固定的地方,他巡街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想去也沒關系,反正他官職高,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很有牌面,不去巡街也沒人管他。
他今天去的是外城,剛出朱雀門時還沒覺得有什麽,越往外走越察覺到路上的氣氛不太對。
醫館人滿為患,得傷寒的百姓驟增,怎麽看怎麽像去年大水之後瘟疫橫行的前奏。
以防萬一他還特意去了好幾個醫館,幾個大夫的言辭都含糊不定,後來又見街上匆匆走過好些太學生前去太學查看,這才确定之前的感覺沒有出錯。
他從太學出來後立刻回府衙報信,現在百姓還不知道有疫病傳開,過些天就說不準了。
“景哥兒剛才已經過來說過,展護衛莫急。”公孫策把剛才的事情說給他聽,說完之後才慎而又慎的問道,“展護衛,景哥兒身邊當真沒有出現過江湖人?”
“應當是沒有。”展昭不太确定,“我和白五爺都沒有發現他身邊有異常,不過那唐門是傳說中的殺手世家,殺手擅長隐匿……”
所以這事兒還真說不準。
公孫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疫情來勢洶洶,暫時容不得他糾結唐家堡在哪兒。
蘇景殊一路跑回家,将家裏所有人喊到主院然後宣布他和周青松得去城外隔離。
周青松:啊?
那他從太學來蘇家是為了什麽?為了讓他看看蘇家的宅子有多大多氣派?
小小蘇來不及解釋那麽多,現在最要緊的是讓他爹娘放人。
說實話他心裏真的有點害怕,疫病傳染起來不是說着玩的,他回來的主要目的是去開封府“獻策”,現在腦子裏的東西已經獻出去了,他還是去城外隔離比較好。
程夫人不太放心,“娘跟去照顧你。”
“娘,我已經那麽大了,您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蘇景殊連忙拒絕,城外的房子是給病患和醫者住的,危險性比在家高的多,他可不敢讓他娘跟着一起去。
蘇八娘上前,“娘要留在家裏,姐姐跟你一起去行嗎?”
“不行!”蘇景殊搖頭搖得像是撥浪鼓,“姐,你在家照顧爹娘,那兒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要不了幾天太學的同窗都會過去,有青松兄在你們不用擔心。”
周青松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不耽誤他站出來展示他的靠譜,“對,諸位放心,有我在一定能照顧好景哥兒。”
“娘,姐,你們就只當我去上學了就行,過幾天疫情結束我們就回來了。”蘇景殊匆忙安慰了幾句,然後跑回屋裏收拾衣服。
周青松小跑着跟上去,“景哥兒,什麽叫疫情結束我們就回來?我也要跟着回來?”
蘇景殊拍拍的他的手臂,“為了感謝青松兄在隔離點的照顧,當然要一起回來。”
“其實每次疫病出事的都是老人與孩童,青壯年即便染上了也不會有大事。”周青松小聲說道,“我自己倒是不怎麽擔心,但是景哥兒你這個年紀還真不好說。”
小同窗前不久剛大病一場,再染上疫病治不好了怎麽辦?
蘇景殊:……
“青松兄,不會說話可以不說話,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周青松頓了一下,識相的對地呸呸呸,“童言無忌,神仙原諒我。”
蘇景殊更氣了,“不準學我說話!”
周青松:捂住嘴巴.jpg
朝廷在城外建有安樂坊,每有疫病就會開啓,規定以病人輕重而異室處之以防漸染,病患和醫者的飯菜也分開做,盡量不讓裏面再發生感染。
那地兒去年夏天剛用過,沒想到會那麽快再派上用場。
衣服只需要随便帶幾件,夏天的衣服輕薄,勤洗一下換的過來。
周青松看着小同窗背着的包裹,後知後覺意識到他帶來的衣服已經被一把火燒了幹淨,現在身上穿着的這件都是借的,沒法再憑空冒出來幾件換洗衣服。
就……比剛來到就洗澡的感覺更尴尬怎麽回事?
蘇景殊背着包裹準備出發,“沒事,我三哥肯定已經幫你收拾好了。”
貼心小蘇,居家旅行必備,你值得擁有。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蘇轍就帶着一包換洗衣物走了過來。
周青松受寵若驚,“多謝三哥!”
蘇景殊瞅了他一眼,提醒道,“你好像比我三哥大一點點。”
周青松立刻改口,“多謝蘇三哥!”
加上姓表示他喊的是蘇景殊的三哥,完美。
蘇轍:……
能和他弟玩到一起去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馬車已經準備妥當,倆人上車之後立刻就能走,程夫人還是不太放心,但是看兒子出門跟出去玩似的到底還是沒有再說什麽。
城外有開封府和太醫院照看,他們跟去只會讓景哥兒不放心。
蘇景殊朝家裏人揮揮手,再三叮囑他們一定要用酒醋消毒,常開窗常通風,多囤食物少出門,尤其是他爹和他哥,疫情結束之前任何人多的地方都不準去,實在憋不住就在家寫文章,看看他回來三個人能寫出多少需要後世背誦默寫的課文。
小小蘇啰哩吧嗦說了好一會兒才包袱款款準備離開,然後扭頭就看到車夫換了。
來者穿了一身白色夜行衣,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隔壁展貓貓。
額……
展貓貓你玩衛生紙被纏住了嗎?
展昭頂着一群人驚異的目光無奈解釋,“公孫先生剛才讓人做出來的,說是景哥兒的主意。”
蘇景殊撓撓頭,“我把防護服寫成夜行衣了?”
他記得他沒寫錯啊。
展昭催他上車,等人進車廂坐好才說道,“你畫的那個圖樣得去找繡娘做,府衙一時半會兒做不出來,這是廚娘匆忙間用紗布縫的,能穿就行,過幾天還會再換。”
換成從頭到尾蒙的嚴嚴實實的衣裳,什麽病氣邪瘴都近不得身。
蘇景殊盤起腿托着臉,“展護衛要是不怕熱的話可以多縫幾層,縫的越多越安全。”
“習武之人風邪不侵,景哥兒還是擔心你自己吧。”展昭搖搖頭,駕着馬車一路朝城外而去。
雖然他在公孫先生勸告下穿上了這身怎麽看怎麽別扭的紗布“夜行衣”,但是他覺得就算再來幾層也不如他的護體真氣好用。
他們習武之人不懼寒暑也不懼病魔,擔心誰都不用擔心他。
蘇景殊臉色大變,“呸呸呸,話不能說那麽滿,萬一讓神仙聽見了故意和你過不去怎麽辦?”
展昭:……
蜀中那邊很信神佛嗎?怎麽感覺景哥兒比汴京的貴婦人還念叨神仙?
好吧,呸呸呸。
車廂裏,周青松和小小蘇面對面盤起腿托着臉,等他們說完才開口,“現在可以說我們為什麽回到你家又忽然出城了嗎?”
如果是要去開封府提醒,他們可以直奔開封府而不用進家門,現在白折騰一通最終還是要出城,他覺得不如在太學等着府衙來人問他要不要出城隔離。
反正都是在城外安樂坊見面,直接從太學過去還能少走不少冤枉路。
蘇景殊讪讪笑笑,“我忘了,剛才沒有反應過來。”
周青松:……
蘇景殊指指自己的腦袋瓜,“你知道的,人一着急就會失去方寸,我當時就記着不能讓你孤零零的留在寝舍,和我爹我娘說要出城隔離的時候才想起來可以不回家。”
他承認他對京城的了解有點少,要不是剛才提起城外有隔離點,他都不知道朝廷還有安樂坊這種場所。
說安樂坊不好理解,把“安樂坊”三個字換成“方艙醫院”就容易理解多了。
人越多疫病傳染的越快,太醫院的太醫們也明白這個道理,只要能把所有的病人聚到一處,那麽沒有患病的百姓就是安全的。
就像以往有些村寨發生瘟疫,上頭的父母官不想管的話就會把整個村寨堵死,要麽讓村子裏的人病人全部病死只留下健康的人,要麽直接一把火把整個村子都燒了。
那種做法雖然殘忍,但是卻能有效的阻止疫病擴散。
京城人口太多,肯定不能把所有的百姓都堵在城裏,但是将病患全部移出城也不現實,家屬們也擔心朝廷會簡單粗暴直接把病患一把火燒了。
官差大夫都解釋過朝廷肯定不會那麽做,奈何病患家屬不信,一個不信會變成一群不信,不信的人多了官府也拿他們沒辦法。
每次去安樂坊治病的都是家裏條件不好的或者沒有親人的,而那些人大多身上有舊病,平時舍不得或者沒錢買藥,舊病再加上疫病往往神仙來了也難醫,最後的結果就是進了安樂坊很少有活着走出來的,于是那地方越發讓人聞之色變。
奉命前去治病的大夫們也很冤枉,他們已經很努力的治病救人了,實在救不回來他們也沒有辦法。
蘇景殊聽了之後也覺得這事兒很難評,但是又沒法苛責百姓,畢竟人都想活着,在家有家人照顧能病愈,去安樂坊讓那些大夫集體治療大概率會病死,病患當然選擇能活命的那個。
沒辦法,誰讓以前真的出過燒村的事情。
安樂坊建在離城外很遠的地方,周邊沒有村寨,好在有一條小河經過,日常用水不成問題。
幾排房屋整整齊齊,大概這地方很少有人住,平時只有幾個身體有殘缺的老兵打掃。
展昭停下馬車帶他們進去,“大人說你們住在最東邊這一排院落,之後會有大夫過來,身體有什麽不舒服直接和大夫說,千萬不要忍着。”
蘇景殊點點頭,率先走進已經打掃出來的院落。
院子裏一排四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放了兩張床,床單被褥應該是剛送過來的,還都沒有收拾,布局和他們在太學的寝舍差不多。
“這邊幾排房間給沒有發病的人住,西邊那幾排給病患住,如果你們這邊有人發病也會立刻挪到西邊。”展昭解釋道,“接下來幾天會不斷有人過來,可能會有些吵,你們多擔待些。”
蘇景殊:……
周青松:……
這個“可能有些吵”,是不是說開封府準備強制把患病的和可能患病的人都拉過來了?
官差衙役強行拉人過來的話,那的确可能億點點吵。
倆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保證道,“展護衛放心,我們肯定老老實實待在這裏,絕對不給衙門添亂。”
展昭看了蘇景殊一眼,像是想要說什麽,想了想又什麽都沒有說。
他還有事,接下來王朝馬漢張龍趙虎會有一個常駐安樂坊,開封府和太醫院都會派大量人手來這裏幫忙,有什麽需求都可以提,只要不過分開封府都能滿足。
蘇景殊和周青松連忙搖頭,給他們口吃的他們就乖乖聽話,特殊時刻絕對不給衙門添亂。
展昭:……
怎麽感覺在欺淩弱小?
兩個“弱小”挑了間房放行囊,然後打水鋪床收拾房間,勤勞的小蜜蜂在哪裏都能活的很好。
展昭看他們沒有初次來生地方的惶恐,這才放心飛身而去。
開封府的效率不是鬧着玩的,兩個人收拾完房間收拾院子,收拾完之後回房間睡覺,一覺醒來旁邊三間房都住滿了人。
聽外面嘈雜的聲音,隔壁和隔壁的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應該也都住滿了。
“景哥兒,好巧。”隔壁房間,熟悉的同窗擡手打招呼,“又見面啦。”
蘇景殊笑的燦爛,“大家都來啦!”
很好很好,整整齊齊一家人,到了隔離點也是整整齊齊一家人。
周青松咽了咽口水,戳戳旁邊只顧得高興的小同窗,“景哥兒,孫直講也在。”
蘇景殊:笑容逐漸消失.jpg
隔離就隔離,怎麽沒有把老師和學生分開隔離?
學生們在一起隔離可以開開心心,突然冒出來個直講先生這是把貓放進老鼠堆,老鼠們玩都不敢放肆玩啊。
怕什麽來什麽,孫直講和其他人都是夜裏來的,其他人晚上沒怎麽睡白天只想補覺,孫直講不一樣,他越看越精神。
他們住的這幾排院落後面還有專門處理病患糞便、衣物的地方,要麽燒要麽埋,任何可能傳播疫病的東西都不留。
夏天炎熱,每個院子還都搭了個澡棚,這條件比太學的寝舍都好。
安樂坊是什麽情況他知道,現在這樣肯定和景殊那小子脫不了幹系,人不在跟前也就罷了,人在跟前必須好好問問,“景哥兒,那口罩真的能防止病氣從口鼻進入體內?”
蘇景殊扯出笑臉,“應該能吧。”
他們這邊沒有制造口罩的機器,他能想起來的原料除了紗布還是紗布。
上輩子看過的自制口罩很多不假,但是那些用柚子皮、T恤衫、易拉罐造的他也沒法找原料,這年頭連棉花都沒有,可選擇的材料寥寥無幾。
大夫們平時包紮傷口會用紗布,透氣性肯定能保證,但是別的他也不懂,反正戴口罩肯定比不戴強。
只蒙住口鼻不夠的話就蒙全身,大夫也惜命,這時候肯定不會敷衍了事。
其實他們在院子裏也可以戴口罩以防萬一,不過現在沒那麽多口罩,院子裏的人也不一定樂意戴,還是算了吧。
“梅先生大約五六日之前就有些頭暈乏力的症狀,還時常咳嗽,只是他素來體弱,誰也沒想到會是疫病。”孫直講嘆道,“昨日他醒來後非要回家,回家後不久便有各路好友前去探病,好在晚上開封府的衙役就上門把他帶到了安樂坊,不然他在家還真沒法好好養病。”
“就是就是,梅先生病着呢,怎麽還接待客人?”蘇景殊睜大眼睛,“來到這裏應該不會再有人來探病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梅先生:咳咳,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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