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昏睡整整一日,醒來後又風卷殘雲地吃了三大碗飯和一大桌菜,飯後又來了一碗十全大補湯藥,大梁帝終于有所好轉了。
他這回病得不是很體面,于是見了司空敬和白醒時還有些羞愧。
但很快,不只羞愧之情,他連肚子被填滿的喜悅之情都消失殆盡了。
大梁帝猛地一拍桌面,起身怒斥道:“這蠻賊!朕當初就不該留有善念,定安讓朕斬草除根,朕卻……唉,留下一大禍患啊!”
“陛下先冷靜些……”司空敬捏着眉心,“眼下大梁內憂外患,怕是陛下要早做決斷——到底是先打蠻賊,還是先打攝政王?”
北境兵力已經嚴重不足,和秋雲山對抗都是勉強支撐,更別說眼下邊界還出現了蠻賊的身影。
大梁被鬧得越亂,秋雲山越開心,所以他定然不會出兵攻打蠻賊。
唯一為這天下操心的,唯一想讓百姓過好日子,只剩大梁帝。可他的力量,也只剩那麽幾萬兵馬。
一入冬,怕是要徹底變天啊。
大梁帝湯足飯飽的心情頃刻間烏雲遍布,他跌坐回椅子上,失神喃喃道:“這,這是老天對朕的懲罰嗎……”
懲罰他當初顧及手足之情,懲罰他當初沒有将蠻族清理幹淨,懲罰他做了一個還有仁心的皇帝。
莫非,他一直都讀錯了帝王之術?
父皇仁善,天下太平,可自己按照父皇的老路走,為何落到了如此地步?
這種時候,大梁帝竟然還回想起了秋雲山曾說過的話,“皇兄當真認為,父皇是位好父皇嗎?不,他是位帝王,他也只是帝王。而帝王,是不會對自己看不順眼的人存善的……”
先帝好像有兩面,和善的那一面給了大梁帝,陰暗的那一面卻全被秋雲山給看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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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司空敬伸手在大梁帝眼前揮了揮,看他竟然還有心思發呆,差點沒氣得眼前一黑,“陛下又在想什麽?!”
一聲怒吼總算喚回了大梁帝的一些神智,帝王皺皺眉,擡起眼,“大理寺卿,這是在對誰喊叫呢?”
司空敬眉頭抖了抖,低眉順眼道:“陛下,臣在說自己的合理推測,希望陛下聽完給臣一些意見。”
大梁帝幾乎錯過了所有,于是點點頭,“嗯,那大理寺卿再說一遍便是。”
司空敬:“……”
為了見清兒,為了這天下,他忍了。
等将來天下太平了,他要第一個辭官!誰都別攔他!
“臣說,”司空敬吸了口氣,嚴肅道:“眼下這種關頭,蠻族人不會不知道大梁的情況,他們挑在我們兵力不足的時候出現,臣覺得很是蹊跷,不像偶然。”
白醒時滿腦子都是兵術,倒還想不到這樣,于是不恥下問,“所以呢?”
其實他是第二遍問了,因為方才司空敬已然說了一遍。但為了讓大梁帝更好地感受情況之危急,于是他也很配合,又問了一遍。
“……”司空敬,“所以,臣想把眼下我們面臨的麻煩都聯系起來看。蠻族人退居極寒之地,那裏環境艱苦,別說傳宗接代,就連生存都是困難。按理來說,不到十年的時間,他們應當是無法喘過氣來的。”
“可若是……”司空敬頓了頓,實在不想把人想得那麽糟糕,可這麽說又确實說得通。
大梁帝像是猜到他要說什麽,臉色一沉,“繼續說。”
“可若是攝政王暗中勾結蠻族,偷偷借和都京和北境打得不可開交的時機給蠻族輸送食物和生活用品,甚至是幫助蠻族重整兵力,好使其快速恢複實力,能夠與北境一戰……那麽一切就都有解了。”
“臣惶恐,不該如此揣測攝政王……”司空敬撩袍在大梁帝面前跪下,知曉自己冒犯了他,深垂着頭,還是不怕死地說下去了。
“但眼下我們糧草不足,入冬之後也難以作戰,不論是于攝政王還是于蠻族人,都是一次良機。而且據白将軍的探子來報,蠻族人入境的只有一小支隊伍,不像是來偷襲的,倒像是要去會見攝政王,共同商讨之後如何攻打北境的事。”
司空敬猜得七七八八,擡頭看了大梁帝一眼,盡是擔憂,“所以,若臣猜對了,那麽不久後,兩相夾擊之下,我們怕是會……必死無疑。”
白醒時的神色徹底沉了下去。
他曾經只是定安候手下的一名副将,定安候和他都是一樣的赤子,只懂打仗,不懂朝堂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他們心中想的也只有保家衛國,想的只是如何護住身後的百姓和國土。
可數年前定安候在都京被傳有謀反之意,全家被流放,在押送途中便被盡數殺光。
那時白醒時和其他的舊部在趕去劫人的路上,可卻還是晚了一步,只等到了定安候一家冰涼的屍身。
那一刻,他無法不說,自己心中是不恨這個國家的。
司空敬一番推測,無疑讓他看到了有權者最醜陋的嘴臉。
他自嘲地想,大梁這麽多将士在打仗時死去,就是為了這麽些個權力鬥争麽?他不願……他寧可上戰場斬殺入侵的蠻人,也不願再看着大梁人自相殘殺下去了。
大梁帝閉眼,發覺自己已然到了山窮水盡之地了。
他當如何?等死麽?還是拼死一搏?
白醒時重重一聲跪下,“陛下!臣請陛下準臣帶兵深入極寒之地,先殺了那蠻賊餘孽!”
大梁帝緩緩睜開雙眸,看向白醒時,“白将軍,你帶兵往蠻賊方向走,可是在将朕和北境子民留給攝政王無情屠殺……這樣你也覺得可行?”
白醒時憋紅了臉,說不出一句“可行”出來。
可他真的不願意再內鬥下去了。
司空敬揣摩出白醒時的意思,嘆了一口氣,“陛下,眼下我們不論選擇往哪個方向走,最終都會面臨兩面夾擊的狀況。但往蠻賊方向走,先滅蠻賊,能護國,但之後恐怕難敵攝政王;往都京方向走,先攻攝政王,能夠穩住帝位,但恐怕北境子民會被蠻賊殘忍屠殺……”
司空敬心一狠,把最困難的問題丢給了皇帝,“陛下早日決斷吧!”
白醒時也紅了眼眶,沉聲道:“望陛下早做決斷!”
大梁帝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兩位忠心耿耿為了大梁的臣子,心中鈍痛,他轉眼看向窗外,想出了最後一條路。
“蠻賊去都京,再回北境,應當需要時日……”大梁帝坐直身體,“趁這個時間,朕打算親自去一趟江南……平陽他不能再躲下去了啊。”
求助平陽侯的法子幾年前就試過了,江南幾乎供養了整個大梁,若是将江南也牽涉了進來,整個大梁真的就再無一處清淨之地了。
但眼下,這是能拯救被壓死的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大梁帝命羅公公開始收拾東西,“司空敬陪着朕一同去吧,你好歹也見過平陽,求他的時候應當也能派上些用場。”
司空敬,“……是。”
大梁帝又轉頭對白醒時道:“白将軍就要勞累一些了,眼下還剩幾萬兵力,希望白将軍能防住攝政王的不時之攻,也能防住不知何時就會打過來的蠻賊……朕會盡早回來的。”
白醒時聽了這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卻瞬間熱血沸騰,他抱拳應道:“末将一定會守住北境!望陛下早日歸來!”
大梁帝心裏其實也沒底,他只能哀哀地想着——
平陽,你會看着朕去送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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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京。
皇宮內。
秋雲山在大梁帝離開之後,沒多久便占了勤政殿,全然将皇宮當成了自己的攝政王府。
宮裏從前的宮女太監他全看不慣,殺的殺了,趕的趕了。秋雲山極有閑情逸致,自己和府裏原先的管家一起,像給府裏挑下人似的,又給宮裏重新選了一批宮女和太監。
他必須要确保身邊都是自己人。
安全解決之後,秋雲山便開始享受當皇帝的感覺了。縱使皇宮外滿是有關他的罵名,縱使大梁目前的皇帝還在北境負隅頑抗,可秋雲山在皇宮之內,在朝堂之上,就是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
幾年前,整個都京所有官員都得了命令,就算大梁帝不在,但還是要按時按點上朝。
知情的,都暗暗搖頭,還是選擇了閉口不言,順從地換上朝服去了。
不知情的,還當大梁帝又回來了,等興沖沖地上了朝堂一看,秋雲山穿着一身不倫不類的黃袍坐在帝位之上,邪笑着看向他們。
有人不甘,有人憤憤,所有鬧了事的,第一次上朝時都被殺光了。
眼下逃無可逃,只能順從,秋雲山趟着一路的血,站到了帝王之位,成了個名不副其不實的“皇帝”。
他提起大梁帝,都不再喊皇兄,而是直接喚他,“秋水山。”
“秋水山早晚會死,諸位早晚要喊我一聲陛下萬歲。”秋雲山那時在皇椅之上,神情格外認真,沒有半點瘋态。可清楚的人都清楚,他是真的徹底瘋了。
“這位。”秋雲山帶陸羽橋上了朝堂,笑眯眯對衆人道:“秋饒霜,是你們的太子,從今日起入主東宮。你們要像待朕一般,好好待太子,明白嗎?”
底下臣子跪了一片,少數不願動彈的,在秋雲山以舌尖嗜盡劍上血的暴戾面目之下,被吓得退卻了腳步,也在血色中曲下了膝。
“拜見太子殿下——”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秋雲山終于滿意了。
他知道,最好玩的,終于開始了。
那之後,陸羽橋被他送去了東宮,一住就是将近五年。
這五年裏,他逐漸變得能文善武,也逐漸變得冷血無情。他被暗殺了無數次,“秋饒霜”的身份讓他成為了擋在秋雲山身前的一道靶,攔下了無數次洶湧的殺意。
傷得最重的一次,陸羽橋的脖頸被劍割傷,要不是當時府上管家找來一位江湖神醫,怕是秋雲山就要去找下一任“秋饒霜”了。
成功活下來之後,陸羽橋就看開了許多。
受秋雲山長期瘋魔的感染,他心裏唯一那一處聖地都快要被玷污成泥了。
他再沒了別的期待,既不再想早日擺脫秋雲山,也不再想未來某日或許能娶小詩過門,他整個人,整個身心,都成了傀儡。
陸羽橋終于成了秋饒霜。
作者有話說:
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