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趙家是北境的富商,此次那夫人來江南求子,不能久做停留。
随宴也沒有讓對方等太久,又一日見過夫人之後,留下一句,“我明日就将小詩帶過來。”
她帶了豐盛的飯菜回去,甚至還帶了幾個乞丐的那份。
家裏幾個孩子和幾個乞丐圍坐一團,吃得香甜,随宴抱過随詩和随子堂,好讓隋海和随河吃飯,“我來喂他們吧。”
兩個小家夥原本都可以自己吃飯了,會拿筷子會用勺,但這幾個月都是用的手抓,摸得身上髒亂不堪。
随宴不嫌棄,把兩個人都摟到了自己跟前。
喂一口親妹妹,又喂一口別人家的孩子。
親妹妹吃得小口,吃相好看。別人家的孩子嘴張得比勺子還大,一口還沒咽下去就又張開嘴了。
随宴喂得心情幾番煎熬。
終于喂完了,随子堂一抹嘴,吃完飽了就往随宴身上躺,想睡了。
随宴一腳踹開他,抱起随詩,“我帶小詩出去洗洗臉,你們都待着別亂走動。”
隋海應下她,随宴抱着人走了。
破廟後面有片湖,随宴帶着随詩過去的時候,小随詩就乖乖環着她的脖子,任由她抱着。
随宴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悲恸,不說話,只緊緊摟着她。
“小詩是不是很久沒有洗澡啦?”随宴在湖邊放下人,将手探進湖裏,還好是初秋,水并不是很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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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宴故意甩了些水珠在小随詩臉上,低頭笑得雙眼亮晶晶,“小詩髒兮兮的,跟大姐一起洗個澡,好不好?”
小随詩咧開嘴笑了。
随宴左右望望,确定應當是不會有人過來,這才脫了衣服下水,又伸臂把小詩也抱下來了。
小随詩依舊是緊緊環着大姐的頸子,邊洗邊樂,就是不懂大姐為何又流淚了。
随宴仔仔細細給随詩洗了洗身子,又更仔細地看了看,發現了那顆小痣。
她用指尖點了點那顆小痣,也不管小随詩能不能聽懂,喃喃道:“大姐日後,會靠着這個,認出你的。”
湖水畢竟涼,随宴怕随詩又發燒,洗過之後就将人撈上了岸。那位夫人給随詩買了不少新衣裳,随宴帶了一件回來,但是給随詩穿上之後,左右看着不滿意,又給她換上了原來那件粗布衣。
“明日再去過好日子,”随宴将新衣裳收進懷中,抱起随詩,“今天還是穿大姐給的,好不好。”
小随詩不知道什麽好不好,只知道一味點頭,對着大姐笑得開懷。
随宴摟着小随詩軟軟的身體,看着她入睡,看着她睡顏香甜,看着她耳上的那顆小痣,就這麽看了一夜。
隔天一大早,随宴輕手輕腳,抱着随詩走出了破廟。
其實夢裏關于那天的場景也是破碎的。
随宴從出了破廟之後的記憶就是亂的,她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麽将随詩送去那位趙家夫人那裏的,不記得自己走過了哪些路,不記得自己見過了誰。
一直到她回到破廟,懷裏是那夫人好心留給他們兄妹幾個的兩張銀票,想要助他們渡過這次難關。
随宴怔怔在破廟裏渾渾噩噩待了幾日,那幾日後,記憶才清明起來。
夢裏,她耳邊留下的,只是自己對別人的句句叮囑。
這些話是對誰說的,又是誰驚喜地将小詩抱起,随宴在夢裏都看不太分明。
她只看見自己低垂着頭,嘴裏喋喋不休,好像成了個只會說話的傻子。
“小詩很乖,生病了都不會哭鬧,若長大後她變頑劣了,希望夫人能念着她幼時的乖巧,不要對她動手。”
“小詩喜歡吃甜,但吃多了應該會牙疼,若以後嘴饞了,就算眼巴巴地望着夫人,也希望夫人不要心軟。”
“我發誓這輩子不會主動去找尋小詩,所以希望夫人能将她當自己所出看待。只是,日後的事我不敢決斷,若是我和小詩相遇了,也希望夫人不要怪我上前相認……”
“最後,拜托夫人,務必讓小詩健康、快樂長大。”
“小詩很乖……”
“小詩喜歡……”
“我發誓……”
這些話在随宴的夢裏來回碾壓着她脆弱的神經,許久沒哭過的随宴竟又有了淚意,将醒未醒的時候,夢裏一直無聲的小家夥突然擡起了頭。
那張臉,竟然和那天夜裏看到的發高燒的小姑娘一模一樣。
她微微一笑,喊她,“大姐。”
随宴呼吸一滞,猛地張開了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哈……”她渾身大汗,胸口起伏不停,最後伸出雙手蓋在臉上,“怎麽會這樣……”
她是不是瘋了。
夢裏的小詩怎麽會突然長大,突然變成了那個發高燒的姑娘?
她是想小詩想瘋了吧。
在床上怔了半晌,随宴突然聽見有人敲門。
她沉着眉頭,不是很想見人,于是不出聲,裝睡。
那敲門的還挺锲而不舍,敲了好半天沒人應還要敲,随宴懶得管他,翻身躺下了。
終于,敲門聲停了。
但開門聲響了。
随宴眉角跳了跳,忍下了起身揍人的沖動。
一個人影走到她床邊,随宴放輕了呼吸,眼睛緊閉着,想讓對方趕緊出去。
但又一根手指戳在了自己背上。
随宴咬緊了牙,捏緊了的拳頭掩在了褥子之下。
随子堂終于出聲,語氣可憐,“大姐……你怎麽還沒醒,睡這麽久,是生病了嗎?”
随宴心中冷笑,果然是別人家的,都不盼着她一點好的。
“大姐,挑食是我錯了。”随子堂乖乖道歉,“往後我再也不挑了,蘿蔔冬瓜難吃我也吃,白菜清水煮的我還吃,我往後一定會乖乖吃飯,大姐別生氣了好不好……”
随宴沒動,也沒應聲。
随子堂估計是站累了,爬到了床上,坐在了随宴身邊,腰一塌,讓大姐的背給他當了靠枕。
随宴,“……”
随子堂晃着自己兩只腳,眼睛又看着那兩只腳,很久很久沒有再說話。
其實他很難過。
大姐不喜歡自己,他很難過。
他不太記得更小時候的事了,留下的記憶裏,大姐對他從來沒有笑臉。
大姐這幾年不愛笑了,但眼神是溫柔的,不管是看二姐三姐,還是四哥或者随文禮,至少都是十分溫和的。唯獨對上自己,那雙眼睛一下子就會黯淡下去。
随子堂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因為他不聽話嗎。
因為他賭錢嗎。
因為他挑食嗎。
随子堂這麽血淋淋地剖析了自己一番,突然悲哀地發現——
大姐不喜歡他。
原來真的是有理由的。
“吸——”随子堂委屈得想哭,但不至于落淚,處在流淚和流鼻涕之間那種狀态,吸了幾下鼻子之後,身後突然動了動。
随宴終于崩潰了,坐起身,罵道:“你哭什麽?!”
随子堂趕緊跳下床,又吓又委屈,嘴一撇,突然就想跟随宴鬥氣。
他把臉一扭,決絕道:“大姐,你送我走吧。”
随宴剛做完夢呢,氣得不行,“你什麽意思?”
“我留着也是個累贅,大姐日日因我生氣,大姐也将我送走吧……”
随子堂不太敢提起随詩的名字,他記得二姐和自己說過,大姐要送一個孩子走,最後卻留下了他。
所以他一直覺着,随詩是替了自己離開這個家的。
他不敢随便提随詩的名字。
随宴只覺得腦中似乎進了幾個妖怪,個個長着随子堂的嘴臉,在她腦子裏輪番地跳大神,不吵死她不罷休。
她聽了那個“也”字,默了半晌,再出聲就是冷笑,“送走?費勁心力把你塞到我身邊,我有那麽容易将你送走?”
她翻身下床,披了件外衣,一只手提起随子堂的領子,将人拎到椅子邊站好,自己坐下了。
随宴抱起手臂,“随子堂,你也念過學堂了,話應當都是聽得懂的。我今天跟你攤明白了,我會一直養着你,不是到你及冠,而是到終于有人來找你的那天。”
随子堂悄悄撩起眼皮,“大姐,誰要找我啊?”
“人家找你,關你什麽事?”随宴擡手,讓他閉嘴,“這個家,不管你待不待得下去;還有我這個大姐,不管你看不看得慣,至少十年內,你都沒辦法擺脫。”
“我一直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好好地給我長大。”随宴的手在手臂上點了點,睨着随子堂,“但是近來你似乎猖狂了不少,怎麽,是忘了我們住在破廟裏日日乞讨的日子了嗎?”
随子堂其實,真不太記得了。
但眼下,他知道自己應該搖頭。
随宴冷哼一聲,氣因着他的搖頭消了一些,“往後,你要是再讓我發現沾染了什麽惡習,直接家法伺候,沒得客氣。”
随子堂忙不疊點頭。
接着他又張了嘴,随宴知道他要問什麽,堵住他的話,“不要問我家法是什麽。家法只對你一人生效,就是往、死、裏、打。”
随子堂抖了抖,終于怕了。
大姐想弄死他的神情太認真,沒法不怕。
随宴一口氣堵在心口下不去。
她昨日想錯了,确實,未來家中賺錢自己或許是派不上什麽用場了,但是看管好随子堂這個定安候遺孤,不還是自己的任務?
随宴竟然在随子堂身上再度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她搖頭無語,出門去做飯了。
這個年,随子堂算是平安過去了。
作者有話說:
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