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都京。
深夜。
秋雲山身着薄衫,床帳垂了下去,微弱燭光只映出他的身影。
在他床前站着兩個人,一個是管家,一個是前來報信的殺手。
那殺手正是喬裝成船夫模樣的人,仔細地彙報了一路北上的細況,說完便跪了下來,“萬望王爺饒屬下不死,那高手正好和小少爺的妹妹同乘一船,屬下無法……”
“無妨。”秋雲山的聲音從床帳後傳來,看不清表情,但光聽語氣,似乎并未動怒,“我原本就不喜歡傷害小孩兒,你的失誤,可以原諒。”
殺手放下心來,“謝王爺!”
秋雲山輕輕擡了擡手,“去吧。”
殺手悄聲離開了。
秋雲山估摸着人走遠了,支會管家一聲,“兄弟們都死光了,可別留他一人。”
管家應下,“明白,王爺。”
秋雲山撩開床帳,赤腳走了下來。在他手裏竟放着一把短刀,刀柄雕刻着線條流暢的龍紋,看上去冰冷非常。
他病态一般地将指腹從刀面上劃過,至刀的尖端時,饒是如此小心,還是被異常鋒利的刀尖刺傷了手指,血珠頃刻間便冒了出來。
管家看見了,立馬喊了他一聲,“王爺……”
秋雲山眼看着指尖流血,還是一派渾不在意,“你說,這個饒霜,是不是比上一個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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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少爺聰慧非常,八歲便有如此頭腦,未來或許能成為王爺的一大助力。”管家垂下眼,不再盯着秋雲山冒血的指尖瞧。
“本王也覺得。上一個饒霜太弱了,弱得像一個能被輕易掐死的幼崽。”秋雲山臉上露出笑意,“這樣的孩子,怎麽能成為朕的太子呢。”
管家默不作聲。
“不,不……”秋雲山歪了下頭,看着指尖的血順着手指向下流,“現在還是本王,不是朕。我那公允的父皇,之前可不怎麽想傳位給我啊。”
他似是入了瘋癫,哈哈大笑幾聲,轉身又側躺回了床上,用那流血的手撐在臉旁,擡眼看着管家,“來,把這個饒霜的計劃再向本王說一遍,本王想聽。”
這幾天,白日裏秋雲山會給“秋饒霜”,也就是陸羽橋,安排很多任務。
要麽是與請來的先生一同學習,要麽是和府裏的殺手練武,看來秋雲山似乎是要将他培養成一個文武皆備的“太子”。
一入夜,陸羽橋累得回房倒頭就睡,秋雲山就這麽不厭其煩地,讓管家将陸羽橋精心安排的計劃一一道出來。
一遍又一遍。
“小少爺計劃的第一步,是利用自身的身份從府裏取了銀子,備好了路上的吃食,親自去找了車夫,命這些車夫在約定好的時間接上人,送往北境。”
“第二步,是偷梁換柱,為了防止王爺備了殺手,小少爺特意将其妹妹混入那群孩子之中,以不斷地在城內更換馬車來混淆視聽。”
“第三步,是命幾輛馬車走不同的路線前往去北境的碼頭,路上還會交換一次,小少爺應當是選了放心的人照顧他的妹妹。”
“最後,依舊是分頭行事,小少爺計劃安排不同的船只,岔開船只出發的時間,好讓殺手徹底無法找到小少爺的妹妹。”
秋雲山從第一個字大笑到最後一個字,甚至還錘了幾下床,“好啊,好啊……也算是不枉費本王費如此大心力。殺光了那條商船,得來這個好孩子,未來本王的天下或許還能太平一些?哈哈哈……”
管家沉默。
秋雲山放心地躺好,閉上了眼睛,“你退下吧,本王今夜能好眠了。”
管家動作小心地退了出去。
陸羽橋費盡全部腦力想出這麽一招,算是過往幾任“秋饒霜”中最有腦子的那個。
哪怕這個計劃在他從府裏取銀子的時候就被秋雲山識破了,哪怕一路上的車夫和船夫都是秋雲山安排好的殺手,哪怕最後要不是意外也許所有孩子都已經死了。
都無法否認,秋雲山已經找到了他最合适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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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惜閻羅所料,這趟貨終究沒那麽容易。
陳記布行的生意如今幾乎遍布整個大梁國,此次銷往北境的貨若成功抵達,在年前能夠再收獲一波豐厚的利潤。
有人歡喜有人愁,對家商鋪自然不願這批貨成功到達。
離北境還有兩日船程的時候,惜閻羅的貨船在深夜遭到了偷襲。
這一批海上盜賊似是蓄謀已久,悄無聲息地登了船,一下便抹了兩個人的脖子,慘叫聲驚動了船艙裏的人。
交戰一觸即發,惜閻羅套上外衣便提刀跑了出來,手起刀落就是一捧鮮血噴湧而出。
這些人不只要貨,也是來要他們的命的。
惜閻羅沒有功夫去想到底是誰如此想殺了自己,但她惜閻羅是沒那麽容易死的。
船上的人不說訓練有素,大多也都是跑貨經驗豐富的,很快便意識到了形勢的嚴峻非常,紛紛扔了棍子,從腰間抽出了刀來。
随宴聽見響動,立刻警覺地醒了過來。
她強忍着頭暈,從腰間抽出刀來,悄聲從船艙裏摸了出去。随宴沒料到船上已經死了許多人,一具身體被踹到自己腳下,頃刻間沒了呼吸。
她的呼吸也瞬間一滞。
惜閻羅看見了她,擡手刺傷一個盜賊,快速跑了過去,湊近随宴耳邊,抓着她的手,讓她握緊了刀。
“知道你沒殺過人,往腹部捅就行。随宴,不動手我們就要死了。”
說着,又是一把刀刺過來,随宴反應迅速地推開惜閻羅,擡腿踢開了那把刀。
她壓低聲音,臉色越發慘白,“我知道。你當心傷口。”
那個晚上,光亮嚴重不足。
那批盜賊最終死傷過半,領頭的被随宴狠狠地刺中了腹部,當即暈死過去,剩下的人咬牙跳海跑了。
但惜閻羅這邊也死了大半的人了。
随宴冷得直發抖,不知道是船上散不開的血味兒刺鼻,還是她殺了人之後怯懦,身體就是抖得停不下來。
惜閻羅被捅了兩刀,肚子上、腿上全是血,她随手撿了船上幾件衣服,堵住流血的地方,聲音卻無法穩定,“誰還活着的……把賊人屍體扔下船,自家兄弟的……好生收着,帶回家。”
她說完後,船上卻一片死寂,無人動彈。
這是他們這麽多年跑貨以來,遇上的最慘烈的一次,每個人身上都沾滿了血,幾乎沒有人回過神來。
顧八荒被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人救了,對方替他擋下了致命一刀,現下已然死透了。
顧八荒抱着那人的屍體,張着嘴好久,卻發不出聲音來,等摸到了對方涼透的手,才痛苦地喊叫一聲,“啊——啊!!!”
惜閻羅眉間蹙動,死死忍着淚意。天快亮了,她已經可以看清船上的慘況了。
來時一共二十人,眼下還剩七八人左右。
船上躺滿了屍體,血濺在甲板上,将甲板都染紅了。
這是死亡。
沒有人不害怕。
惜閻羅也是第一次損失那麽多人。
沒人聽她的話,惜閻羅便使出全身力氣,自己将滿船的屍體收拾了一番。
最後她血都快流盡了,頭一歪,昏倒在了角落裏。
兩日後,船終于到了北境。
随宴頹喪兩日,但眼下惜閻羅再次命不保夕,顧八荒只知道木着臉守在惜閻羅身邊,船上剩下兄弟也幾乎喊不動了。
随宴必須振作起來,她至少要先将貨交了。
北境的布匹店掌櫃們派了人來取貨,随宴讓他們直接上船搬貨,自己在一旁守着,仔細清點好貨物。
這會兒船上只有貨,顧八荒背着惜閻羅去找大夫了,走的時候惜閻羅臉色白得像是死了一般。
其他人也下了船,對随宴說了什麽時候回來。但到底會不會回來,随宴不清楚。
随宴看着這批貨被一件件搬走。
她這幾年跟着惜閻羅交過無數次貨,卻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般。貨還是貨,可是卻已經害了十幾條人命了。
最初她決定跑貨,是為了賺銀子。後來跑貨,甚至生出了一種“守護”的神聖感。直至今日,她突然發覺似乎都不是那麽回事。
交完貨後,随宴在北境留了兩日,從幾個掌櫃處拿到了剩下的镖費,沉甸甸的一箱黃金。
她找到顧八荒,也找到了性命垂危、尚未轉醒的惜閻羅。
“随宴,大夫說閻羅姐大概醒不過來了。”
顧八荒這兩日像換了個人,看上去憔悴極了,可目光中透露出一股随宴沒見過的堅定,“我……我開始害怕跑貨了,就像你害怕坐船那樣。這次如果閻羅姐能醒過來,我說什麽都不會再讓她跑貨了……我也不跑了,你叫上其他兄弟,大家都別做這個了,好嗎?”
随宴手裏還攥着那些黃金,她緊了緊手,也想惜命了,“嗯。”
他們不是膽怯,只是害怕了。
顧八荒打定主意不肯走,讓随宴将镖費分了,自己卻什麽都沒拿,然後對随宴關上了門。
門內,是躺在床榻上的惜閻羅。
随宴有些不甘。
這個一貫驕橫霸道的女人,教會她的最後一件事,竟然是殺人。
随宴站在門外,隐隐生出一種錯覺。
四年前,她在船上散盡了全部的銀票,救下了一船人的性命,其中就包括惜閻羅和顧八荒的。
四年後,她拎着一大袋黃金,屋內兩個人看上去都像是死透了,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回到自己手上。
随宴找不齊那些四散的兄弟,最後獨自遠行回到了瑞城。
抵達城門口的時候,她簡直恍若隔世,淚如雨下。
她沒有先回家,卻恍恍惚惚走到了顧家班門口。
年關将至,顧雲木的宅子門口大開,院子裏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和顧家班班主罵罵咧咧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格外熱鬧。
路上家家戶戶都點了紅燈籠,随宴風塵仆仆,是個遠歸人。
她拐過幾條街,踩着熟悉的路,往随家走。
兩月沒見,她竟如此想念自己的弟弟妹妹們。
走着走着,随宴發覺有些不對勁。以往回家的路暗到讓人擔心有埋伏,可今日卻一路都點燃了紅燈,映照着她一直走到了家門口。
那破宅子的門口竟然是亮堂的。
随宴剛跨過門檻,家裏就有人注意到了她,第一個撲了過來,“大姐!是大姐!大姐回來了!”
隋海和随河從庖屋裏沖出來,眼睛都紅了,幾個孩子全都抱了過來,幾乎要将随宴悶死在他們的懷抱中。
她哽咽着說:“還好,回來陪你們過年了。”
還活着,在這世上還有牽挂。
她竟如此慶幸。
作者有話說:
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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