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離開邬家
第46章 離開邬家
床榻上,鐘采睜着兩眼,有點睡不着。
邬少乾躺在旁邊,戳了戳他,輕聲開口:“阿采?”
鐘采翻了個身,跟邬少乾面對面。
邬少乾眼神溫柔。
鐘采看着這張熟悉的、英俊到發光的面容,擰着眉頭,顯然心情不好。
邬少乾笑了笑:“我把你給醜到了?”
鐘采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邬少乾這才低聲問:“為了東嘯的事?”
鐘采頓了頓,搖頭道:“不全是。”
邬少乾安安靜靜地聽。
鐘采說道:“我跟邬東嘯又不熟,你也不只那一個侄子,你跟你哥嫂關系還不好。就頂多有點同情那崽子吧,我還已經給他丹藥療傷了,至于為這個睡不着?”
邬少乾眉眼舒展,也揉了揉鐘采的眉心,替他舒展開。
然後,他篤定地說:“那就是為了我。”
鐘采嘆口氣,坦白道:“邬東嘯被這麽折騰的樣子,讓我想起你了。當初你被廢的時候,也是被扔到一個小院子裏,衆叛親離的沒人搭理。”
“我在想,要是我娘生我的時候,我沒留神也嘎嘣了,鐘家會送什麽人過來?你那麽虛弱,要是送來的人不情不願的,你會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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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喃喃地說:“我本來也沒多想,可你侄子……才剛被廢,而且還是個崽子呢,就被這麽虐待。看你哥嫂那德行,他們肯定知道,卻壓根沒想管。”
邬少乾靜靜地看着鐘采。
鐘采說:“要是固魂果沒什麽用處,你爹娘也不管你,你在那院子裏,會不會也跟那崽子一樣?”
邬少乾微微地笑了。
鐘采瞪他:“你還笑得出來?!”
邬少乾笑道:“阿采關心我,我高興。”
鐘采氣消了一點。
邬少乾捏了捏鐘采的手腕,哄道:“向霖還在呢,我自己也有天引巅峰的實力。東嘯跟我不同,他一點玄力都用不出來,要不然,也不至于淪落到被兩個小雜碎欺負。”
鐘采幽幽地問:“那你怎麽能确定,邬家不會強逼你轉移向霖的死契?你那玄力也只能吃補氣丹來補,你能用上幾次?”
邬少乾莞爾,又平靜地說:“要是逼迫我轉走向霖,我或許會同意。”
鐘采撇嘴:“我就知道。你覺得自己活不長了,不想連累向霖呗。”
邬少乾失笑。
如果沒有跟阿采一起長大,他只怕也不會對向霖有什麽情誼,被迫躺在床榻上時,他想到的哪裏會是不連累向霖?多半只是心中絕望,憤然同意。
邬少乾繼續說道:“但要是有人膽敢欺上門來,我會殺人。”
鐘采一愣。
邬少乾攬着鐘采的肩,跟他頭碰頭。
“能做出這種事的應當是個天引,頂天了辟宮前三重,不然哪來的時間找我麻煩?我好歹曾是個開光,就這點境界的還想折磨我,自然是挨着殺了。”
“多殺幾個,就不會有人再來。”
鐘采遲疑着:“那你神魂……”
邬少乾輕笑道:“妨礙不了我殺人。”
鐘采聽到這裏,又仔細想了想,如釋重負。
“即使是……”他做出個“書裏”的口型,“沒我。你也沒受過這種屈辱,那就太好了。”
邬少乾笑了笑。
以他的性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沒什麽忍辱負重之說。
讓他不痛快的,他就會反過來讓他們不痛快一百倍。
最不濟也能自爆,敢來的都得死。
·
到這時,鐘采的心情不那麽鑽牛角尖了,也有了閑聊的心思。
鐘采随口道:“你說咱們什麽時候走……”
邬少乾輕輕按了按他的肩膀。
鐘采:“怎麽?”
邬少乾說道:“向霖回來了。”
鐘采恍然:“你讓他去夜探,這麽快就有了結果?”
邬少乾點頭:“現在讓他禀報,還是明兒?”
鐘采說:“反正也睡不着,而且……”他皺皺眉,“要是沒什麽事,向霖也不會回來這麽快吧。”
邬少乾招來外衣,丢給鐘采。
鐘采随手披上。
邬少乾才略揚聲道:“進來。”
向霖閃身而入,恭敬行禮。
鐘采問:“發生什麽了?”
向霖回答道:“為避免被少山公子的死衛察覺,屬下并未潛入內院,而是先前往側邊邬東鴻公子的院中打探。邬東鴻公子将二子帶入書房,有所訓示。”
鐘采好奇道:“怎麽訓示的?”
向霖老實地說:“讓二子玩鬧時不要太張揚,鬧到外人那裏麻煩。”
鐘采:“……”他有點艱難地開口,“就這?”
向霖總結了一下自己的發現。
“大意是邬東鴻公子被少山公子叫過去,提了提今日被兩位主子看了笑話還找上門的事,很是不滿,于是讓東鴻公子提點二子,玩鬧歸玩鬧,但是別惹麻煩。”
鐘采:“……”
向霖說道:“二子雖被訓示,卻表示自己兄弟是為了給父親出氣。邬東鴻公子訓示二子時,神情并無惱怒,反有喜愛之意。”
鐘采:“……”
向霖說道:“其父子三人分開後,屬下前往二院,查看東嘯小公子的消息,才發現他房中有血腥氣,且不止他一人。”
“夏江被扔在地上,渾身血跡,重傷未治。小公子剛醒不久,傷勢已經痊愈,正在為夏江擦洗。”
“夜深後,那二子來到東嘯小公子住處,用棍棒将他雙腿打斷。夏江勉強清醒,替小公子抵擋一番,傷勢更重,已經奄奄一息。”
“那二子或以為夏□□,很快離開。屬下因此立刻回來。”
·
鐘采有點懵:“夏江是誰……是那個邬少鞍的死衛?他被邬少鞍折騰成那樣,沒給他治?他怎麽到邬東嘯那去了?”
向霖說道:“屬下有所感應,夏江的死契已經轉到東嘯小公子身上。”
鐘采:“啊?”
邬少乾:“多半是廢物利用吧。”
鐘采看向邬少乾。
邬少乾冷笑:“你也知道,邬家族規有言,每位邬家子孫不論是否開啓神魂秘藏,最晚于二十歲必然分配死衛。死衛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其追随的主子手裏,而夏江失去精血且受了重傷,若要讓他恢複,花費只怕要數千金,也要不少時日慢慢養着。”
鐘采也露出一個冷笑:“所以不如将夏江轉給邬東嘯,既是順應族規分配他死衛了,也給邬少鞍空出了死衛的名額。這樣他就能再找個資質高的死衛給他辦事,還省了好大一筆的花銷。”
邬少乾微微點頭。
鐘采脫口而出:“邬少鞍好算計啊。”又忍不住說道,“他算計就算計,邬家怎麽就同意了?還有我也一直沒想通,既然只有一位懸照長老是不想讓他死的,怎麽最後還多數服從少數了?”
邬少乾以前沒給鐘采細說過這些,現在就為他一一解釋。
“邬家兩位老祖各有一支直系後輩,這兩支族人中又各有兩位懸照長老。”
“因此,即使其他各房有意見,真正能做主的也還是這四位懸照。”
“邬白楓老祖那支包含大房、五房和七房。”
“五房沒有懸照,說不上話;七房的懸照只在初期,同樣說不上話。唯一能提出異議的只有大房的邬羅瑤長老。”
“但大房又有一位地品中等的女子上嫁了,有更大的勢力庇護,他們雖厭惡邬少鞍舉動,卻不忌憚他會惹出什麽他們無法兜住的禍事來。”
“倘若給出的好處足夠,邬羅瑤長老自然可以置身事外。”
“邬元潇老祖這一支裏,即使邬宗翰長老反對邬子陶長老的意見,兩位的實力都在懸照巅峰,但邬子陶長老比邬宗翰長老年輕一百多歲,邬宗翰長老也是落在下風的。”
鐘采聽得有點明白了。
邬少乾說道:“八房的人害了九房的人,對于九房而言自然是大受打擊,但九房也還有地品下等的邬少山。而家主夫妻行事向來是極致遵循利益,當八房給出大筆資源後,又接受了邬東嘯被廢的現實,他們也還是繼續選擇了利益。”
鐘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你們邬家……你這爹娘……”
他想來想去,不知怎麽措辭,終于放棄。
“算了,随便吧,反正咱們就要走了。”
邬少乾搓了搓鐘采的腦袋。
鐘采晃了晃頭,看向一旁的向霖,取出一瓶丹藥,丢過去。
向霖接下。
鐘采吩咐:“你再跑一趟吧,喂給夏江。”又丢一瓶,“這個喂崽子。”
向霖應諾,閃身而去。
鐘采又嘆了口氣,仰面倒下。
“那崽子,留在邬家恐怕是沒活路了。”說到這,他挺來氣的,“你那哥嫂,是真沒把你放在眼裏啊!你好歹是個開光,他倆那破實力都敢這樣?”
邬少乾躺在他的身旁,笑着安撫道:“阿采別氣,我也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鐘采又翻了個白眼。
邬少乾聲音溫和:“我們走的時候,也把東嘯帶走就是。”
鐘采側頭,有點納悶:“你對那崽子還挺有感情?”
邬少乾看過去:“是因為阿采不放心。”
鐘采有點讪讪的,他确實不想放任那個崽子被弄死,但畢竟此前沒什麽情分,也沒什麽理由。給夏江丹藥,也是想着要是最終不帶走,那崽子能多幾分存活的機會。
“要是帶走了,你哥嫂那邊怎麽辦?”
邬少乾平靜地說:“他們既然不給我面子,我自然也不用給他們臉面。”
鐘采笑了,頓時神采奕奕的。
“老邬你說得對!他們不當人,還不讓你這個小叔叔有點恻隐之心嗎?我看他們也不敢宣揚,不然沒臉的還是他們。”
邬少乾勾起唇角:“正是這個道理。”
·
邬東嘯面色慘白地躺在地上,身旁就是血流了滿地、幾乎像是屍體一樣的夏江。
他其實沒有想到,在他被侮辱、被打斷腿、無法躲避那些棍鞭的時候,夏江會拼命為他擋住。
·
夏江是邬少鞍的死衛,邬東嘯之前與邬少鞍交好,自然認識他。
在夏江被丢進屋子、邬東嘯還感受到對方的死契已經轉給自己的時候,他滿心都是憤怒。
這段時間裏,這麽糟心的經歷,邬東嘯其實每天都會仔細回想以前的事,每天都在反思,漸漸也看明白了很多。
所以,他也很快想明白了邬少鞍的算計。
可即使如此,他也毫無辦法。
他太小了,想活着都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根本擋不住外來的那些陰霾。
邬東嘯對夏江更是沒有好感。
理智上他當然明白,夏江作為死衛,根本不能違抗邬少鞍的命令。
可廢掉他的毒資源除了邬少鞍親自送的,就是夏江送來,藥引更是夏江的精血,他怎麽可能不遷怒?
而現在——
夏江被邬少鞍抛棄,被邬少鞍拉去抵擋攻擊而造成的胸口凹陷……這些天都沒有絲毫治療,只能這麽熬着。
他臉上、脖頸上都是淤積的血痂,烏黑的頭發也都變白了,整個人好像蒼老了幾十歲。他身上都發臭了,血腥氣濃烈到刺鼻,有些傷口的邊緣還有些蠕動的蟲子……
邬東嘯抿了抿嘴。
即使夏江很慘,他也最多只是……不再那麽恨夏江了而已。
為了今晚睡覺時,自己鼻子能好受點,邬東嘯猶豫過後,到底還是給夏江擦了擦。
夏江很虛弱,勉強地睜開眼,看了看邬東嘯。
邬東嘯能見到,夏江對他是有愧疚的。
·
之後,邬南舫兄弟來了。
這回邬東嘯是在房間裏被折磨,當然不會像白天時那麽幸運,剛好有人過來阻止。
在那罵罵咧咧中,邬東嘯也聽明白,原來不僅鐘丹師給他治療了傷勢,小叔叔送他回來的時候,還特意去提醒了他的父母,希望父母能管一管兩兄弟。
但很顯然,父母壓根沒聽進去。
兄弟倆今晚跑過來,一邊酸言酸語、繼續辱罵,一邊打斷了他的腿。
因為他腿斷了就再也不能出去,也就不會再被其他人發現他的處境。
而他的父母兄長侄子,都不會再丢了面子。
邬東嘯在斷腿的這一刻,幾乎是絕望的。
如果再這樣下去,只怕他要跟夏江死在一起了……
也是這個時候,夏江強撐着爬起來,把他護在了懷裏。
那兄弟倆殘忍地加重了力道,夏江被打得吐血不止,卻也沒有放開他。
然後夏江軟軟地倒了下去。
兄弟倆這才從興奮中清醒過來,一起離開。
·
邬東嘯看着夏江,心裏百味繁雜。
夏江其實不用給他抵擋,因為夏江本來就沒有什麽力氣這樣做,做了只會離死更近,但那兄弟倆卻不會立刻打死他。
可夏江還是做了。
邬東嘯握着夏江的手腕,脈搏幾乎完全消失。
他慢慢地,終于放下了對夏江的芥蒂。
夏江是死衛,沒有選擇的。
要是夏江能活過來……
邬東嘯想,既然夏江拖着殘軀還願意保護他,他就叫他一聲夏伯。
這時候,窗外閃過一道黑影。
邬東嘯一驚。
那黑影悄然推開了門,又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地将之關緊。
邬東嘯看清來人,才松了口氣。
是向霖。
白天就是向霖把他抱了回來。
向霖言簡意赅地說:“公子和鐘丹師不放心,讓我晚上來探。”
語畢,他取出兩只瓶子,将裏面的丹藥倒出來,依次喂給夏江和邬東嘯。
邬東嘯能感覺到,自己被打斷的腿骨處産生一股灼熱的刺痛,而随着這刺痛,他的骨頭漸漸痊愈了。
夏江的脈搏也漸漸變得有力起來。
除此以外,夏江的臉上慢慢有了些血色,凹陷的胸口也在向霖的相助下,逐漸變回正常的樣子。
邬東嘯忍了忍,沒有落下淚來。
他同樣沒想到,小叔叔和鐘丹師只是白天看到他一眼,就不僅救了他,還關心他現在的情況。
邬東嘯低聲說道:“替我謝謝小叔叔和鐘丹師。”
向霖應了一聲,伸手把夏江抱起來,按照邬東嘯的示意,放在了床上。然後,他又将邬東嘯送到了小榻。
之後,就像來時那樣,向霖悄然無聲地消失。
邬東嘯鼻頭微酸,閉上了雙眼。
——他會活下去的!
他會和夏伯一起,拼命地活下去!
·
鐘采對邬家簡直煩透了,壓根不想在這多待。
不過大白天的也不方便偷崽子,于是兩人還是決定,在明天夜裏離開邬家。
鐘采先讓向霖去問過邬東嘯的意思。
要是那崽子堅持待在邬家,他們也懶得理會。
邬東嘯當然不是個傻子,立刻同意了。
救他也好,讓向霖送丹藥過來也罷,他都覺得這是兩位叔叔對他的一時憐憫。
他領受了,也記下這個情分,卻不敢奢求太多。
但兩位叔叔居然願意将他帶走?
能被帶走,他就一定可以活下來了!
·
深夜。
向霖将邬東嘯抱了出來。
已經勉強恢複一些的夏江緊緊地跟在向霖身旁。
在服用了芝雲丹以後,夏江的內外傷勢很快就恢複了,雖然精血依舊損耗,卻已經能清醒過來。
……他其實沒想過自己還能活着。
·
盡管夏江是死衛,但他們是被契約束縛的而不是被洗腦,他也學過很多東西,有自己的想法。
要真讓夏江自己選,他絕對不會挑邬少鞍做自己的主子。
邬少鞍從來都只會在死衛身上撒氣,從不會對死衛嘉獎,對死衛只有要求而沒有幾分培養,還會在死衛辦事讓他稍有不滿的時候就對死衛嚴厲處罰。
夏江默默承受,但根本不可能尊敬邬少鞍,真心對他忠誠。
後來邬少鞍讓他給邬東嘯送資源,他本能地覺得邬少鞍沒這麽好心,可是連家主夫妻都沒有阻攔,他就以為邬少鞍真是有意拉攏邬東嘯——是的,不是親近,而是拉攏。
以邬少鞍的嫉妒心,他不會跟誰親近,尤其是比他資質高的。
能拉攏,就已經是他十分克制的結果了。
邬少鞍要夏江付出精血的時候,他在死契的控制下只能照做,但他也以為這是邬少鞍又看不慣他了,只是這次格外嚴重而已。
……邬少鞍沒少為這個處罰他,就因為他的資質不如向霖。
被邬少鞍拉來擋傷什麽的,夏江都毫不意外。
也是那時候夏江才知道,原來邬少鞍對邬東嘯做出了那麽無恥的事。
他居然會利用一個才幾歲的小孩子的信任下毒!
邬少鞍被帶走了。
重傷的夏江被随意丢進房裏自生自滅。
這期間他的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亂糟糟的。
再然後,夏江的死契被轉移。
即使呼吸已經極其細弱,夏江的內心深處也依舊是喜悅的。
比起繼續給邬少鞍那種人賣命,他還不如死在邬東嘯的身邊。
後面他發現邬東嘯慘狀、越發愧疚……
能替邬東嘯擋一擋是他情願的,也算是發揮他最後一點用處。
·
蘇醒後,邬東嘯跟夏江開誠布公地談了談。
夏江也知道了一切。
當向霖來詢問意見時,夏江完全尊重邬東嘯的意見。
邬東嘯要是非得留下來,那麽即使還是會死,他也一定會在僅存的日子裏,努力地保護邬東嘯。
·
向霖幾人很快來到小院,與鐘采等人會合。
邬少乾和鐘采走在前方。
向霖将邬東嘯也放在夏江的背上,用一個大袍子将他們蓋住,自己緊跟往前。
随後就是夏江、鐘大。
碧岑、巧荭走在最後。
從小門出來時,鐘采還以為要跟甲士周旋幾句,但這位也是認識邬少乾的,完全沒有阻攔。
幾人就很順利地走出了邬家。
向霖駕馭着普通的馬車。
衆人上車後,不多時出了城。
再然後,邬少乾取出一艘飛舟。
衆人又紛紛登舟。
·
飛舟上。
仆婢們各自忙活起來。
邬少乾和鐘采靠坐在一起。
邬東嘯和夏江一前一後,謹慎地坐在兩人對面。
這時候,終于可以清靜地說話了。
邬東嘯沒有猶豫,直接跪拜下來,向兩人磕了一個頭,鄭重說道:“侄兒多謝兩位叔叔救命之恩!日後但有機會,侄兒必定全力回報!”
鐘采瞄了一眼邬東嘯。
這小子脊背挺拔,挺有精神的樣子。
雖然還是個崽子就沒了嬰兒肥多少顯得有點凄涼,但眼神堅毅,相比同齡人他個子也算高的……就有了點早熟小少年的模樣了。
邬東嘯有些緊張。
就他現在這承諾,其實很像是空口就來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表達出他的感謝和一點誠意?
鐘采撐着下巴,笑問:“救命之恩要回報,之後我倆還養着你,你就不回報了?”
邬東嘯連忙說道:“也是要回報的。”
鐘采挑眉:“那你怎麽回報?”
邬東嘯頓了頓。
是啊,他怎麽回報?
以前他手頭的那些資源,在他被廢以後就被收走了。
而他被弄到一個簡陋小屋裏後,那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他離開時什麽都沒帶。
說白了他現在身無分文,連個空的芥子袋都沒。
夏江更是只有一套正穿着的衣裳,其他都沒有。
·
邬東嘯腦子還是轉得很快,立刻想到了,忙說:“等夏伯好一點了,我就跟他一起去附近的山上。他可以狩獵,我可以采藥!”
說到這裏時,他眼裏透出一抹亮光。
這世上強者還是少數,就算他現在不能動用玄力,體質還在。
也許他還可以去練一些強身健體的武技,即使不能對付高境界的蠻獸,可他的反應能力是有的,力氣也是有的,或許能狩獵一階低段的蠻獸!
鐘采見他這個反應,跟邬少乾對視了一眼。
邬少乾點點頭。
鐘采就對邬東嘯說道:“這一次,我們還是住在前橋鎮。”
邬東嘯記住了,應道:“是。”
鐘采又說:“既然帶了你們出來,總要安頓。”他豎起兩根手指,“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邬東嘯洗耳恭聽。
鐘采說道:“第一個選擇,你和夏江住在外院。不過外院的屋子不太多,你倆得住進一間裏。”
邬東嘯仔細聽着。
對于跟夏江住一起的事,他倒不覺得有什麽,能過安穩日子就行。
鐘采:“第二個選擇,是我和老邬出資,在我倆住的地方相鄰或者附近買個小院,給你和夏江住。平日裏我會派人給你們送飯,每月也會給你們月例。你們如何生活自己打算,要是遇上了解決不了的麻煩,可以來找向霖。”
邬東嘯毫不猶豫地說:“我選第二個!”
鐘采很爽快地答應:“那就第二個。”
邬東嘯保證道:“我記得鐘叔叔給我和夏伯服用了不少丹藥,價值多少都會記賬。月例、住處、飯食的價錢也都會記下來。我會慢慢攢起來還的。”
鐘采沒有拒絕:“那我就等着了。”
邬東嘯直到這時,才是真正地松了口氣。
他明白兩位叔叔的好意,可他如果一直完全依附他們,心裏還是不安的。
可現在就不同了。
鐘叔叔跟他都商量好了,以後只要照着去做……他真的可以活下來了!
·
飛舟速度很快。
沒兩天,一行人順利抵達了前橋鎮。
飛舟在鎮外降落,再次換成馬車。
邬東嘯沒來過,此時從車窗往外看,神情很專注。
又沒多久,馬車抵達了鐘采和邬少乾的小院。
雖然說定了給邬東嘯重新安排住處,但是還得去找,所以邬東嘯暫時還是跟夏江一起住在外院。
巧荭、碧岑迅速給邬東嘯安排妥當。
·
房間果然不大,床榻卻都是寬敞的。
各處都很幹淨,陳設也都齊全。
邬東嘯坐在床邊,打量着四周。
的确不比他被廢前的住處,卻又比後來那小屋強了太多。
亮堂堂的,不見一點陰霾。
夏江靜靜地站在一旁。
邬東嘯擡眼,看着夏江蒼老的面容,低聲說:“夏伯,我們安全了。”
夏江溫和地看着邬東嘯,神态很安寧,輕聲回應道:“是安全了。小公子,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邬東嘯難得地笑了笑,是真心的。
這近一個月的經歷,好像一場噩夢。
但現在不是了。
現在,他只是變成了一個普通人而已。
·
鐘采和邬少乾回到內院,非常默契地、懶散地躺在了軟椅上。
邬少乾好笑道:“你怎麽還讓東嘯還錢?”
鐘采也覺得有點好笑,眉眼彎彎地說:“一個崽子是花不了幾個錢,不過我看他真想道謝,就幹脆随他的意思了。”
邬少乾笑意加深。
鐘采想了想,又說:“不過我覺得這崽子還是有些……心理陰影。”
邬少乾會意:“你是說,邬少鞍?”
鐘采感嘆道:“邬少鞍那個王八蛋,為了坑這崽子一路送好東西,這崽子受了這麽大的罪,哪怕知道現在沒什麽價值再被人坑了,陰影也消除不了。”
邬少乾面色溫柔地看着他。
鐘采說:“我跟他算清楚,他反而放心,以後他要是真有本事還,咱倆也拿着。”
邬少乾贊同道:“也好。”
兩人對視一眼,都露出笑容。
邬少乾忽然問道:“東嘯的毒……你有什麽打算?”
鐘采枕着胳膊躺着,随意地說:“看那崽子運氣吧。”
邬少乾挑眉。
鐘采的态度很灑脫:“要是剛好能抽到治他的,就算他運氣好,治好了他愛去哪就去哪,總歸有自己的路能走。”
“要是他運氣不好……我就把他養到成年。”鐘采打了個呵欠,“他年輕力壯有手有腳的,難道還能過不了日子?”
邬少乾也同樣枕着胳膊躺,又問:“那要是他還沒長大,咱倆就要走了,帶不帶他?”
鐘采納悶地看了邬少乾一眼:“那得看情況啊。”
邬少乾不動聲色:“怎麽說?”
鐘采坦然道:“要是咱倆出去游玩,當然是把崽子留在這,再跟黃傾打個招呼,讓他幫忙看着點呗。要是咱倆遇見什麽危險要逃命,就得把崽子帶上了。不然他的小命就要完蛋。”
“不過逃命也不方便老帶着他們,等咱們走遠了,再找到個安全點的地方把他跟夏江放下。夏江好幾十歲的人了,小心點也能把崽子帶大的。”
邬少乾微微地笑:“阿采好主意。”
鐘采聽到這,咂摸了下之前那些問題,突然湊過來,悄摸摸地說:“老邬,你平常也沒這麽追着問的,今兒老是這樣,該不會吃醋了吧?”
邬少乾一頓:“吃醋?”
鐘采立刻放肆地笑了起來:“你該不會覺得,我要因為這個崽子忽略你吧?怎麽可能!那是随手撿的,你可是我特意搭讪的,能一樣嗎?”
邬少乾無奈:“我沒這麽覺得。”
鐘采斜眼看他。
邬少乾強調:“我真不覺得你會忽略我。”
鐘采敷衍道:“那我就信了吧。”
邬少乾更無奈了。
他的确不覺得鐘采會為了旁人而忽略他,他只是……
算了。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問題到了嘴邊,他自然就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