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本王替你寫
第11章 那本王替你寫。
侍婢們端上盛滿葡萄荔枝的白玉盤。又奉上銀杯美酒,淨手金盞。
眼前珠光寶氣,府外府內,可謂天差地別。
建寧王看破她訝異,笑道:“和那山野村夫在一起時,可曾有這般用度?”
郁卿哪敢點頭。
建寧王在情敵身上找了優越感,頓時心情順暢,親手剝了三個荔枝,放在她的琉璃碗中。郁卿硬着頭皮吃下去一個,喉嚨像卡了珠子。
門外突然傳來女子嬌斥聲,似有人在與門口侍婢理論。郁卿猝不及防一嗆,連咳好幾聲。見美人含淚顫抖,建寧王本想憐惜一番,可院外争執愈來愈激烈,他略帶煩躁開門大步出去。
郁卿的視線随着他一路到門口。順着乍開的門縫,瞧見一段織金水紅色鸾裳,豔麗奪目。
王府用度雖好,但院中有幾個姬妾不好相與。原著中,女主被建寧王作賤完,就被姬妾們輪番作弄。這一堆破事吃多少荔枝都補不回來。
不出一炷香,門外的嬌斥聲變成哭喊聲,很快又不見了。
建寧王進屋時,郁卿還在咳。
“竟怕成這般?”他不敢置信,揉了揉郁卿腦袋,嘆道,“這松蘿院是本王特地為你備下的,我已吩咐下去,除非你點頭,任何人不得進院。”
郁卿心底沒有半分動容,甚至希望他能将她掃地出門。
建寧王蹙眉:“可有什麽不滿意?”
郁卿心驚地低下頭道:“沒有不滿意。”
他冷嗤:“是松蘿院沒有你那荒村的後山寬敞?”
“王上何出此言!”郁卿起身俯首,“奴只是……只是覺得難過。”
“難過?”
郁卿擠出決絕的神情:“如今王上寵愛奴,不過是久別重逢,圖一時新鮮罷了。他日若王上厭棄,是不是又會将奴送人,到時候奴能找誰依靠?想到今後,此刻的歡愉都不算歡愉了,荔枝也不香了……”
建寧王一愣,沒想到她竟是這樣想的,頓時被逗得開懷大笑。
他不曾召見過郁卿,以為她與院中豢養的姬妾一樣,都是百依百順的柔媚。今日一見,才發現她竟有幾分脾氣,但這點脾氣又不至于傷人,反而恰到好處地透出對他的依戀。
建寧王一把将郁卿摟入懷中:“就算你跟過那村夫,本王也不會厭棄你。”
他牽起郁卿的手,蜻蜓點水般吻在她指尖,郁卿忍不住後縮,忽然胸口一涼,她前襟的系帶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挑開,露出白膩的肌膚與嫩綠心衣相襯。
郁卿氣得滿臉通紅,心中大罵了一百遍色批,真是不要臉至極。擡起纖細的手臂,擋住他上移的手:“王上,奴剛剛回來,身子不太舒服……”
建寧王有些惱意,但也無可奈何,強忍着煩躁翻,身抱着她告誡:“待我去一趟京都回來,你養好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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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建寧王不在府中,郁卿膽子就大了。第二日叫侍婢扶她在府中逛逛,同她講,如今整座建寧王府皆知她得寵。一入府,王上就親自去見,還在她松蘿院外打了最寵愛的姬妾。雖然郁卿尚沒有夫人的名銜,但誰都不敢輕易招惹。
郁卿聽聞後,只苦笑一聲,這寵愛猶如一把刀懸在頭頂,引人注目,落下就得死人。她沿着湖畔走,這一路上遇到不少明裏暗裏來瞧她的夫人,她也不放在心上。
走到湖盡頭的無人處,侍婢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面帶懼色,勸她回去。
郁卿環顧周遭,隐隐有種熟悉感,但她肯定從未來過這裏。
她應了侍婢,但就在折身時,忽然望見不遠處的亭中有一位身着白衣,氣質出衆的夫人。
她清瘦的脊背挺直,好似聖山寒雪間盛放的花。
只一眼,郁卿便知曉她是誰。
易聽雪。
平恩侯的未婚妻,被建寧王奪過來虐身虐心,最後從城樓上一躍而下的原著女主角。
似是感到郁卿的視線,易聽雪起身向她走來。
郁卿清了清嗓子,露出一個笑容,上前主動與她打招呼。
然而錯身之際,易聽雪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徑直離開,仿佛不欲與她多說一句。
任誰遇到這種情況都尴尬。郁卿很快放平了心态,畢竟建寧王打着“你搶我妾,我就搶你未婚妻”的旗號讨伐了平恩侯。易聽雪遷怒她是人之常情,她不在意,但也不會熱臉貼冷屁股就是。
随後幾日裏,她還認識了一位顧姓夫人,起初郁卿并未在意,建寧王府的夫人三百來位,姓顧的不止一人。但顧夫人自稱是江都人氏,郁卿乍聽到二字,當下如遭雷劈,怔愣在原地,心中泛起悲戚。後面一連數日都去忍不住尋她散步,引導她說些江都的事。
顧夫人也樂得與人聊聊,纾解鄉愁。
“江都不像蒲州。”她望着滿庭寒霜,悵然嘆道,“那是一個風雪也抵達不了的地方。家家巷中滿煙柳,船家撥開柳枝,劃過橋下。冬日裏河道上霧氣袅袅,好似仙溪……”
郁卿總會沉迷于她口中的溫柔家鄉,仿佛她已經随她的話到了那裏。盡管這些描述與林淵口中的江都有出入,但青山也會橫成嶺側成峰,各人看得不同,再正常不過。
又過了兩日,顧夫人問:“你日日與我說江都,是想問江都什麽人吧。”
郁卿望着庭樹不言,片刻後啞聲道:“可曾聽過江都林家?”
顧夫人淡淡道:“林氏高門大戶,家中子弟皆在江南東道出仕。”
郁卿聽到這裏,再也不敢往下問了,怕再說一句話,就要把那兩個字問出口。
顧夫人拉住郁卿的手,低聲道:“郁娘子,我提醒你一句。跟了建寧王,就莫要再想前事了。”
郁卿回去後一夜未眠。
第二日快清晨時,模模糊糊間,她忽然聽到侍婢低聲行禮,接着門外傳來散亂的腳步聲,還有男人醉醺醺的拍門呼聲。
郁卿驚得手抖,趕忙爬起床,胡亂地套了衣服,往耳房躲。
那門沒拍幾下就被撞開,建寧王鬓發微亂,臉上帶着一個清晰巴掌紅印,站在門口啞聲道:“卿卿。”
郁卿随手抄起桌上的琉璃碗,縮進耳房的衣櫃裏,戰戰兢兢關上櫃門。外面建寧王繞着屋子走了一圈,似乎在疑惑為何她不見蹤影。
黑暗中郁卿大氣不敢出,忽然聽見腳步聲近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只聽咣當一聲,衣櫃劇烈晃動,郁卿失重撞在櫃壁上。
曦光乍然亮起,郁卿擡起頭,建寧王竟将半個櫃門扯下來,甩在一旁。
郁卿慌亂地爬起來,建寧王嗤笑了一聲,扯住她的腳踝就往旁邊的美人榻上拖。他力氣大的驚人,濃郁的酒氣沖進郁卿肺裏,幾乎讓她吐出來,她猛地朝他腦袋擲出琉璃碗,卻被建寧王輕松躲了過去。
但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他,建寧王攔腰将郁卿提起,摔在榻上,傾身過來。混亂之間郁卿一巴掌打了上去,只聽“啪——”的清脆一聲響,建寧王臉上兩個紅印幾乎對稱。
“王上!”郁卿驚懼地喘息,“我來了月信。”
建寧王似是清醒了一點,雙目赤紅盯着她,不複往日裏儀表堂堂,如同猙獰的惡獸。
半響,他忽然起身,高高俯視着郁卿:“你是不是還念着那村夫?”
郁卿目光偏向一旁,雙唇顫抖:“你喝醉了。”
建寧王仰天大笑:“本王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郁卿閉了閉眼,深深吐出一口氣:“奴當然清楚,只是方才王上吓到奴了。”
他忽然發出一聲冷笑,扯住她手臂,往旁邊的案上拉,郁卿吓得還以為他又要發癫,奮力掙紮。建寧王瞧見她這模樣,更篤定自己心中猜想,湊近她咬牙道:“天下男人都是一個樣,本王還不清楚?他若知道你進了本王府中,上了本王的床榻,即便再憐惜你的遭遇,也會對你的清白心存芥蒂!最終同你離心!”
郁卿死死閉着嘴不言。
林淵不會的,她就是莫名有信心。若林淵真的嫌棄,那只能證明林淵并不愛她,只能怪她自己識人不清,大不了就尊重彼此,一拍兩散。
但這些都不是她委身建寧王的理由!真是可笑,狗咬了人一口,人還能從此變成狗,睡狗窩吃狗屎不成?
見她油鹽不進,建寧王抱臂踱步幾回,忽然從書櫃上抽了張紙丢在她眼下:“你回王府已有半個多月,也未向你那村夫報過平安,不如書信一封與他,我差人快馬加鞭送過去。”
郁卿渾身一滞,臉色唰的慘白。
她望着這張紙,指尖顫抖:“奴……不會寫字。”
建寧王奪過紙筆:“那本王替你寫。”
他眼中帶笑,目光卻冷然:“能不能收到回信,全看你接下來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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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後,逐漸回暖,京都街巷上的彩燈早早撤了下來。陛下從年前病到現在,滿朝暗地裏都在預備着白事,不曾上朝。太子殿下過去一年未曾露面,京中傳言他被陛下軟禁在東都,恐是要再廢。
如今太子回京,陛下谕旨事事皆禀奏東宮,流言不攻自破。
尚書臺左丞裴熙年過六旬,來到東宮時,太子殿下正坐高臺,聽階下禦醫叮囑。
他眼疾已有好轉,如今能看一炷香的奏章,不需宦臣念來聽。只是飲食尚有禁忌,切莫大悲大怒,莫動肝氣,靜養十個月便能痊愈。
待禦醫走後,裴熙上前道:“建寧王日前來了趟京都聯絡舊部,殿下不在的這一年,黃門侍郎,吏部尚書,還有國子監祭酒皆心志不堅,被他倒戈。”
謝臨淵玄衣靜垂,眼都不擡一下:“知道了,有勞裴大人。”
裴熙見他岳鎮淵渟,巋然不動,頓時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松懈了年邁的肩,露出笑容。同他說起鎮國公家設踏青宴一事。國公滿門出仕,世子在戶部就職,嫡女比太子小兩歲,幼時還曾與殿下見過面。
老邁的嗓音回響在議事殿中。
東宮素來空寂。
桌上除了筆墨奏章,茶盞瓷壺,沒有任何擺設。連那香爐也被他嫌礙眼,丢了出去。
不似郁卿的案前,總是堆滿了東西。
她的針線錢罐帕巾扇子,一串野果一把花枝,撿來的漂亮石子,分門別類放在籮筐中,将他的紙墨擠在一旁。不知究竟有何用。
謝臨淵回神時,裴熙已經說完了,正望着他。
“孤眼疾尚未痊愈,就不去了。”他揉着眉心,“替孤多謝鎮國公好意。”
裴熙正要再勸,內侍忽然呈上來一封信。他無意窺視,只是打眼掃過去,赫然是建寧王的字跡。
謝臨淵深深蹙起眉:“何處來的?”
內侍俯身在他耳畔說了幾個字。
裴熙伴東宮十載,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難言的神色,仿佛冷硬的堅冰崩裂,透出其中燃燒的怒火。
謝臨淵撕開信,通篇掃過去,拿信的手驟起青筋,幾乎要将這張薄紙捏碎。他眼前忽得陷入昏黑,半響發出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