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被戳穿的那一刻,阿賽洛第一反應就是檢查自己引以為傲的僞裝。
是她今天的妝容不夠楚楚可憐嗎?還是她的打扮太張揚了?
阿賽洛真正喜歡的是一切豔麗,蓬勃向上且富有攻擊力的東西,但是她敏銳察覺,這樣的打扮除了引起別人的警惕外,一點多餘的好處都沒有。
于是,阿賽洛聰明地選擇了戴上乖巧的面具,她故意夾着嗓子溫柔地說話,穿着甜美又低智的蓬蓬裙,總是用崇拜地眼神看向周圍的人……阿賽洛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像個不知世事的單純少女,她的僞裝也極其成功。
所有人都認為,阿賽洛是個單純如綿羊一般的溫順少女。
阿賽洛将暴露自己的所有不可能因素排除後,就得出了一個結論——眼前的那個人并不是普通人,他擁有能一眼看穿人本質的能力。
而擁有這種能力的,大概率就是祭司口中的神明,阿賽洛意識到這點後,有片刻慌亂,又很快鎮定下來,她飛速環視了四周的環境,沒人在場,這就意味着她大可以胡說八道,有足夠的餘地周旋。
阿賽洛強行擠出兩滴眼淚,“偉大的神明,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思,我不過就是一個失去了父親兄長的可憐人,被推到了原本不屬于我的位置上,我想攻打敵國,也是為了給我枉死的父親報仇。”
那賽洛很聰明地沒有去提哥哥衣領和馬具上的蜂蜜到底是誰做的手腳,她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希望眼前這個男子能因此心生憐愛。
可這也瞞不了神明,他問到,“那你的哥哥呢?”
阿賽洛自知理虧,避重就輕道,“我哥哥生性暴怒,伺候的宮人時常一批接一批地換,他宮殿中花園裏的花卻開得異常鮮豔茂盛,花瓣層層疊疊,花朵比我的拳頭還要大,那是因為泥土下埋藏着無數宮人腐爛發臭的屍體,而發生這一切的原因,就是稍有不如意,我哥哥就會拿身邊的人出氣,有許多人被活活打死,鮮血滴落泥土,那些人的屍體就被埋在了花園中,成了花朵的養分。”
神明僵硬的石頭臉上難得出現了類似于憐憫的情緒,“可這也不是你害人的原因,神明愛世人,會公平地主持一切公道,你就應該什麽都不管,等他該有的報應到來。”
阿賽洛撇了撇嘴,內心不屑,她想,她可沒那麽長時間去等待。
但阿賽洛卻沒表露出自己的嫌棄,眼睛在睜閉之間,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
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自顧自地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阿賽洛只披了外衣,松松垮垮的袖口襯托着她的骨架越發小巧。
阿賽洛柔軟細膩的肌膚,在昏暗的燭火中呈現出珍珠一般的質地和光澤,神明像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急忙閉上眼,“大……大膽。”
阿賽洛竟然從那張石像做成的臉上看到了驚慌失措。
阿賽洛忍住笑意,舉着手臂細細道來,“這就是我的證據,這條疤,是我才五歲的時候,哥哥新得了一把鑲嵌着寶石的刀,他想找個人測驗那把刀是否鋒利,于是就找上了我,他還威脅我不允許告訴任何人,那把刀的确是鋒利極了,我甚至來不及感受到任何痛苦,手臂上就多了一條深刻見骨的疤痕。”
阿賽洛如數家珍,從經年已久的老舊疤痕,一直說到自己最新産生的,已經快要消下去的淤青,“可能還不止這些,但是我忘記了既然我忘了,那就證明這應該不是什麽大事。”
連神明都開始震驚,“他可是你的哥哥啊!”
“他不僅僅是我的哥哥,還是這裏未來的國王。”阿賽洛用極其平靜的語氣道,“可是我呢?不過就是一個被忽視的公主,将來有一天,我可能會被随時扔到其他國家去聯姻,然後逐漸被所有人遺忘,他自然可以對我這麽做,沒有人會來指責他,但恰恰相反,所有人都會指責我不夠順從未來的國王。”
阿賽洛的眼眶中充盈着淚水,她擡起頭,逼迫眼淚別真的往下流,“如果我要是不努力一些,我就會變成随波逐流的水草,水流将我沖到哪裏,我就不得不在哪裏生根發芽。”
阿賽洛很不合時宜想到了冠冕上的那顆珍珠,觸手溫潤,她曾經為了觸碰它挨了一頓打,而現在,冠冕在衆目睽睽下被交到了自己的手中,她成了冠冕連同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只是她仍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逃離眼下的境地,卻仍舊被所謂的神明玩弄在鼓掌之中。
到頭來,阿賽洛還是沒能擺脫她自己的命運。
阿波羅仔細地聽着阿賽洛的每一句話,她沒有撒謊,人是神明創造的産物,阿賽洛的人生軌跡在阿波羅的注視下,被清晰地展現在眼前。
阿波羅看到被衆人有意無意打壓,于是只能收斂起脾氣性格,變得越發低調無害的小女孩,又看到她無數次在黑夜中哭泣,為了自己的命運惴惴不安。
阿波羅嘆了口氣,他這次來,就是為了懲治阿賽洛這個膽大妄為的渎神者,但此刻,他的理智告訴他,阿賽洛或許罪不至此。
阿波羅的餘光瞟到了一抹白色,阿賽洛還沒把袖子放下去,她骨骼天生就偏小,上面青青紫紫落了不少的痕跡,關節處的骨頭突出,幾乎一手就能環住她的大半個手臂。
阿波羅承認自己産生了憐憫之心。
阿波羅是古希臘中的太陽與醫藥之神,阿賽洛看上去非常恐怖的滿身傷疤,對他來說只需要擡擡手指,他身份尊崇,地位高貴,是宙斯和暗夜女神勒托的孩子,就算是他擁有治愈的能力,也不會有人願意因為這些小事麻煩他,更何況,阿賽洛只是個普通人。
但阿波羅還是這樣做了,他放緩了聲音道,“稍等,我幫你治療。”
一道溫和的光輕盈地跳躍到阿賽洛的皮膚上,上面的青青紫紫在片刻間就消失不見了,阿賽洛只感受到了一陣陽光般的溫暖,渾身通體舒暢,渾身像是輕飄飄浮在雲層中。
等光芒徹底消失,阿賽洛就看見自己的手臂重新恢複到了最初的膚色,白到幾乎透明。
利用一切能抓在手裏的東西,然後活下去已經成了阿賽洛深入靈魂的人生準則,她的嘴巴像是塗了蜂蜜一般甜蜜,“謝謝您,您對我真好,我身邊除了您其他人都勸我忍耐,勸我認命,告訴我嫁出去我就能開啓嶄新的生活,只有您會這樣耐心地為我治療,我在您身上感受到了家人般的溫暖。”
阿賽洛很懂該怎麽讨人喜歡,又知道怎樣說話才能讨人喜歡,“可惜您對我那麽好,我卻沒有報答您的機會。”
阿波羅什麽話都沒有說。
他的耳根子有些紅,幸好阿波羅附身在石像之上,石頭不會有情感波動,也沒人能看出他的異常,就在剛才,他不小心碰到了阿賽洛的手臂。
阿波羅也無法分清自己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避開,只憑神力就治好阿賽洛手臂的傷,可是在臨近結束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觸碰了一下阿賽洛的肌膚。
人類的體溫似乎比神明天生自帶的力量更加神奇,阿波羅先是感覺到了一陣熾熱,比他駕駛着太陽馬車,最靠近太陽核心時的溫度還要更高些,他本能地想要後撤,可等阿波羅回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仍舊放在那片肌膚上。
那塊肌膚牢牢地吸住了阿波羅的手指。
阿賽洛楚楚可憐地說,“我看您剛剛好像是在發呆,是和我的談話太過無聊了嗎?”
阿波羅道,“不是,沒有,是我在思考。”
他不好說,就在片刻的功夫裏,他想了很多不該想的東西,皮膚的溫度,如同花瓣一般的觸感……阿波羅今天異常地有些吓人。
阿波羅隐約覺得,他惹上了一個大麻煩,可他心中又有隐秘的期待,這種感情讓他糾結無措。
這種糾結的情感讓阿波羅恨不得立刻跳出這座石像,回到奧林匹斯山上。
阿賽洛繼續恭迎道,“您身為神明,必然是很忙碌的,辛苦您額外跑下來一趟,我不知道如何報答,但也願意承諾,等我回去以後,一定會将我房間裏的所有神像都換成您的模樣,對了,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阿波羅的臉有些發燙,阿賽洛這樣問,無疑類似于一種搭讪,“我是太陽神阿波羅,父親是宙斯,母親是暗夜女神勒托。”
“阿波羅……”阿賽洛輕輕念着。“真好聽的名字,您的神職也如同您本人一樣。”
阿賽洛的嘴唇如同最豔麗的玫瑰花,雙唇紅潤飽滿,嘴角微微上揚,從這樣的嘴巴裏吐出自己的名字,讓阿波羅渾身充斥着一種怪異的癢。
阿賽洛故意聊起裙擺,層層疊疊的裙擺下,有一雙骨骼同樣纖細,青紫痕跡卻更加深重的腿,連接着微微弓起的足背,還有五根漂亮的腳趾。
阿波羅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往下看。
他咳嗽幾聲,道,“不只是手上嗎?”
“是啊,”阿賽洛狀似無意道,“有時候,我會因為對他們說話的态度不夠尊敬,就被罰着去外面下跪,那是一個冬天,我的膝蓋下面就是層層冰雪,我跪了太久,因此我的膝蓋一直不好,站久了就容易疼痛。”
阿賽洛的膝蓋處的皮膚,果然比正常人更加細嫩,隐約可以看出皮膚下青筋脈絡的延伸。
阿波羅自然沒往阿賽洛她是故意的這方面去引導,他只是心口有些酸澀。
原來阿賽洛有這麽多的難言的苦衷,她所做的那些惡劣行徑似乎都找到了可以被原諒的理由,而一無所知,卻想以神的名義降下懲罰的自己,卻顯得那麽狂妄自大。
阿波羅道,“需要我替你治療嗎?”
“我自然是不想麻煩您的,我猜您一定很忙,”阿賽洛低着頭,蓋住眼中流轉着的精光,“可是真的好疼啊,要是您能幫我的話,我願意成為您的信徒,終生向您祈禱,為您奉上最新鮮的水果,最甜美的蜂蜜。”
成為某個神明的信徒,大意就是将一切都獻給那個神明,是非常鄭重的承諾了,在阿波羅聽來,和甘願成為他的所有物沒什麽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