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一棟三層高的木雕小樓上,四面垂缦迎風卷動,肆意飛舞。薄紗輕缈如煙跡,朦胧之中,将雕樓裏的那道墨白身影遮掩的越發脫俗而神秘。
“暮色蒼茫,美酒溫喉,悠哉!樂哉!”
一盞燭火迎風不熄,搖曳的光影落在桌案上游走不止。光影跳動下,一只指骨修長的手提着玉白壺柄,不受周遭猛烈灌入的簌簌冷風,淡然的朝着面前的圓杯中倒酒。
目光所及是遠處樂安街的繁華錦奢,燈彩斑斓。沈青翎淡然一瞥而過,将視線落在雕樓正前方的一排屋頂上,握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不動聲色的盯着那一排漆黑的屋頂,不待片刻,自他眼中倒映出一道跳躍的身影,纖細如黑綢般迎風揚過,轉瞬間又隐沒在黑夜中。
“呵、有趣。”
沈青翎一口飲盡了杯中酒,随後擡手往空中一抛,玉白的光澤在黑夜中瑩瑩閃爍,最後落在了對面的屋檐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空寂的屋頂被這一聲不大不小的動靜打破,四面瞬間冒出數十名持刀的黑衣人,紛紛朝着“黑綢”的方向追去。
沈青翎站在雕樓的風臺上,看着對面屋頂上的緊步追襲,眼中是籌謀得逞的玩味。
約莫三個月前,鄖國境內接連發生多起被盜失竊案,且被盜的多是富商巨賈或是官家名門,又因盜竊的物品多為金銀等財物,而那些大家戶的錢財多數都難拿到明面上來細說,只得咬緊牙将這份憋屈咽在肚子裏,象征性的報個官便作罷。
原先這些無關自身的事,沈青翎一向不聞不問,可偏在半月前,他最是喜愛的一把玉扇不見蹤影,一番調查下竟查不到蛛絲馬跡,他不禁懷疑起近來人人口中相傳的神秘盜賊——一葉盜賊。
雖說這一葉盜賊縱橫在富商名門中,攪得是夜夜不得安生,然其在百姓口中卻是做的一手劫富濟貧的好事,尤其是在城外郊區的難民窩裏,更是把一葉盜賊誇成了活菩薩。
不管是真菩薩還是假菩薩,這些沈青翎本不願理會。可偏偏對方的膽子越來越大,主意都敢打到他的頭上,偏偏還挑了個他最是喜愛之物,若是如此還不将對方找出來好生教訓一番,真當他翎青王是好相與的?
樂安街的東邊,是城中最富足的地段,顧名思義,有錢的商賈世族皆以此地段安置家業。沈青翎所在的這棟木雕小樓,正是位于這區屋宅的正後方,俯瞰而去,視野之內皆在掌控之中。
人人都道一葉盜賊神出鬼沒,無人見其真容,沈青翎只當是旁人局限狹隘,沒有與其對抗的手段罷了。今夜這番捉拿計劃,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他篤定這一次,這位人人口中神化般的盜賊定是逃不掉了。
Advertisement
……
一戶三宅連坐的小院上空,跳躍般的竄過一個黑影,點足間動靜很小,像是一枚黑色輕盈的羽毛,飛舞間便落在了院牆後的一顆茂密的大樹上。
樹葉微微抖動幾下,很快便又靜默下來,一切仿若無事發生。
下一刻,屋頂上傳來一陣疾步踩踏磚瓦的追逐聲,一群黑衣人緊随其後的來到這間院裏,警惕着四處搜查。
此時一切靜默無聲,夜色消沉的懸于頭頂。一名黑衣人注意到院牆邊的茂密大樹時,一陣強勁的冷風卷着院裏的塵土落葉吹刮而起,激得院中幾人皆是擡手遮面,正巧此時,樹冠上竄出一個黑影,朝着院牆的外圍躍去。
“別跑!”
眼尖的黑衣人立刻擡腳追了過去,不曾想剛翻過院牆便傳來一聲沉悶的低吼聲。
其餘不知情況的黑衣人陸續翻牆追去,一聲聲高低哀嚎聲也随之響起……
沈青翎正苦惱于沒有杯子供他飲酒時,餘光意外的瞥見了對面屋宅上的黑影。
“呵、動作還挺快。”
他朝着對面招了招手,見對方仍是不動,便高聲喊了一嗓子:“賞。”
話音一落,對面的黑影果真朝着小樓飛躍而來。
霧蒙蒙的黑夜裏,那道身影似乎比他印象中的略微單薄了些,不過好在其身手足夠敏捷,即便手裏還拖着一個人,也絲毫不影響對方在幾間屋頂上交錯跳躍。
沈青翎滿意的挑了一下眉頭,為了能捉住一葉盜賊,他不惜重金在江湖上找來了一群武力高深的打手,此刻看來果真是沒有讓他失望。
黑影離得近了,便也能看清黑影手裏提着那人的模樣,只是沈青翎越看越覺得眼熟,此盜賊的樣貌怎似在哪見過?
直到黑影将人扔在他的面前,透過燭光辨清了此人的身份,這不是他找的那批打手的頭目嗎?
“你——”大約是明白了事情并非自己設想的那般順利,沈青翎看人的目光也逐漸嚴肅了起來。
“你是一葉盜賊?”
黑影道:“不是。”
“不是?”沈青翎打量着對方,一身黑衣黑靴,幾乎尋不到第二種顏色,黑發被高高束起,以一只玄冠固定,十分的簡單利落。至于對方的容貌,一雙墨眉細而削刻,再配上那一雙冰凍三尺般的冷眸,雖長得不錯,但沈青翎絲毫沒有半分欣賞之意。
只是驚訝于對方竟然是個女子。
“既然不是一葉盜賊,何故傷了我的人?”
陶苓冷眼看着地上抱腳痛吟的黑衣人,指着道:“你的人,打亂了我的計劃。”
沈青翎壓住心口的一絲不悅,問道:“敢問姑娘的計劃是什麽?我的人又是如何打亂的?”
陶苓道:“我正在抓賊,不知哪來的一群蠢貨硬往我的陷阱裏跳,将我的鐵釘全部踩壞了,還讓賊人趁機跑了。計劃因此落了空,我該不該問責?”
沈青翎确認般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在對方飄忽不定的眼神中大抵相信了女子的話。可畢竟這些人是尋着一葉盜賊而去的,怎就跑到這女子的陷阱裏去了?莫不是……
“你也在抓一葉盜賊?”
女子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沈青翎萬沒想到事情會朝着這個方向發展,賊沒抓到,反倒惹了一身麻煩。
他無奈的輕嘆一口氣,語氣也有了商量,問道:“既然是我的人打亂了姑娘的計劃,姑娘想讓我如何負責,且說來聽聽。”
陶苓将劍柄收于身後,擡眼看了四周,發現這間雕樓陳設簡單。一張方桌一盞燭燈,一面屏風和四面垂幔,空空蕩蕩的讓她尋不到一個值錢的玩意。
“就那個吧!”
沈青翎順着對方的視線看去,方桌上孤零零擺着的那壺酒可是他軟磨硬泡找皇上尋來的佳釀,可不能轉贈了旁人。
“那壺酒是我喝剩下的了,不如姑娘再想想別的?”
“我就要那壺酒。”話音剛落下,陶苓便從風臺的木框上躍下,繞過沈青翎的身邊,将那壺酒提在了自己手中。
沈青翎面色微沉,提醒道:“我可還沒應允。”
誰知陶苓壓根就沒看他,自顧又從他的面前繞過,重新站到了風臺的木框上。
今夜的風總是來的格外蹊跷,沈青翎剛要琢磨對方接下來的舉動時,一陣冷風襲來,他側頭避風的間隙,餘光瞥到那女子竟直接從風臺處跳躍而下。
這可是三層高的小樓啊!
待沈青翎反應過來時,已不見女子的蹤跡,他探頭朝下尋望,雕樓四處漆黑一片,樹木迎風擺動揮舞不止,就算此時有人躲在其中,也實難尋清。
罷了,既是逃了便逃了吧!就是有些可惜了那半壺美酒。
這般想後,沈青翎重新打量着癱在地上的黑衣人,滿臉嫌棄道:“不是好稱武力群風嗎?竟然被一個女子打成這樣?丢不丢人?”
那黑衣人心虛道:“王爺,屬實是那女子太過陰險狡猾,黑燈瞎火的在院牆外道鋪滿釘子,這任誰也是想不到啊!”
沈青翎道:“你還委屈上了?”
黑衣人爬起來道:“王爺,若不是那女子,我們就快抓到一葉盜賊了,若不是這鐵釘…嘶——”
提到鐵釘,黑衣人滿臉痛苦的看向自己的腳。鐵釘約莫一寸長,細圓鋒利,從腳底直接貫穿而出,冒着冷銀和血紅的光澤,在腳背上突兀的冒出。
沈青翎無視對方的神色,若有所思道:“若是如你所言,倒是那女子壞了本王的好事了?”
黑衣人拼命點頭,生怕遲疑片刻,今夜的失利便會全部算到他的頭上。他雖是不大清楚這位翎青王的脾性,但貴為皇室王權,總歸不是他們這等小人物能夠得罪起的。
“這事你方才為何不說?”
黑衣人被問的一時語塞,正絞盡腦汁想着如何圓過去,就聽沈青翎道:“罷了,酒都被順走了,現在說什麽也都是無用功。”
他看了一眼瘸着腳站立的黑衣人,問:“你現在還能走動嗎?”
黑衣人強忍着鑽心的刺痛站直了身子,道:“王爺有何吩咐?”
沈青翎來到方才女子站立的風臺前,伸出一只手跟面前的木框比對了一下,不禁搖了搖頭。
這木框都沒他的手腕粗,那姑娘是怎麽站住的?
“去幫我把屈青叫過來。”